太行道——不若的马甲
时间:2020-04-15 09:57:57

  樊老三垂着头,把樊夫人的腕子缠了一圈又一圈,鲜血则浸透了素布好几层,他扎实地打了个活结,揩了把流至眼皮上的水:“这么冷的天淋一场雨,哪里受得住。”
  他握住那只手,大声问:“掌柜,有没有干爽的衣裳,借一身给我大娘。”
  周遭围满了人,老板的声音从人墙后面传来:“有,让樊夫人跟我上楼换吧。”
  樊老三小心翼翼扶起樊夫人:“都围着干什么,回去吃你们的饭,玉清,扶大娘上楼换衣服,当心着手,别碰了。”
  待樊夫人上了楼,大家才想起来罪魁祸首,樊常兴被扔在地上,身子歪斜的靠着柜台,面色乌青,衣衫泥脏,湿漉漉的搅在身上。
  有长辈问:“常兴这是怎么了?”
  樊老三肝火正旺,没好气道:“谁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病了好几天,不省人事的躺在床上,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大娘衣不解带的守着他,还要操持丧事,父亲起灵的时候他还没醒呢,结果醒来就犯浑。”
  “常兴以前不这样啊,挺规矩一孩子,怎么突然性情大变,是不是,是不是……”
  樊老三不耐烦:“是什么?”
  “中邪了。”
  接茬的嗓音低磁,漫不经心地响在人群外,声线跟方才那句“给蠢的,拍晕啊”如出一辙,樊老三扭过头,就看见一男一女,穿一黑一白,并肩而立。
  樊老三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黑白配啊!从哪来这么打眼的一对儿神仙眷侣?!
  等等,樊老三摒去心中杂念,此刻打眼和神仙眷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说什么?”
  “中邪了。”
  闻言,人群静了瞬息,蓦地窃窃私语,皆不可思议。
  樊老三顿了一下,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逡巡,男子白衣银冠,负剑匣,天之骄子般,而女冠,黑袍长冠,沉木剑,冷若冰霜,两位气度非凡,不似那些逮谁就坑的江湖神棍。
  樊老三心里没底,却也不相信:“胡说八道,好好的,怎么可能是中邪。”
  都这样了还能叫好好的?李怀信不与其强辩,只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当疯病治着吧,最好捆起来,别再让他到处咬,会传染的,还有楼上更衣的那位夫人,也一并捆了,以免她疯的时候没个防备。”
  这话说得欠揍,樊老三立即垮了脸:“你骂谁呐?!”
  李怀信莫名其妙,他自小到大从来无所顾忌,说话也口无遮拦,没觉得自己在骂人:“我骂谁了?”
  樊老三不干了:“你说你骂谁了,你骂谁疯!又骂谁会疯!”
  李怀信较真地看了樊老三须臾,此人面色虽苍白憔悴,但口沸目赤,怒形于色,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因此,他得出结论:“你没中邪啊,怎么也疯疯癫癫的?”
  樊老三气绝,指着对方语无伦次地咆哮:“你才没中邪!”
  嘿,李怀信心下一乐,面不改色地点头:“嗯,我没中。”
  “不是,你才疯疯癫癫的,谁啊你,想惹事儿是吧?”
  惹你算什么事儿,跟逗猫逗狗无甚差别,李怀信下巴一收,斜眼看人,有股不放在眼里地意味:“你家宅不宁,又刚死了父兄,戴孝之人,还不知道安生,跟我叫板?”
  这不成心想气死人吗,贞白没料到李怀信这么能惹是生非,眼看就要引发战祸,趁樊老三还没大打出手之前,出声息怒:“恕贫道直言,这位樊二少爷面色灰白,双目赤红,不分是非的攻击亲故,俨然已经失去理智,而他印堂发黑,双唇青紫,乃死气夺生之象。”
  许是贞白说得太过一本正经,神态又及其冷肃,就尤为令人信服,相较李怀信出口就是你中邪了、你疯了之流的讨打言论,贞白的这番话就算在让人接受的范畴内,同一种情况,换种方式阐述,起码不刺耳,也不至于惹人发飙,这样大家才能面和心不和的继续聊嘛。
  樊老三内心再抵触,面上也会稍加整合,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当然就是丫中邪啦!李怀信强忍住没有当场翻白眼,他都说得那么直白了,这人怎么还有脸犯蠢?脖子上长的是颗菜萝卜吧!
  贞白越众而出,在樊常兴跟前驻足,她蹲下身,抬手撩起樊常兴眼皮,黑瞳蒙尘,眼白浑浊泛红,再探其脉搏,若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完全可以断定:“他中了尸毒。”
  樊老三倏地一惊:“尸……尸毒?什么尸毒?怎么会……”
  “他许是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接触过尸体,或者其它晦气的东西。”
  这就难说了,毕竟樊常兴一个大活人,行动自由,去哪里做什么不需要事无巨细的跟家里人报备。
  樊老三道:“不是,他除了去铺子遛个弯,整天就爱在院子里饲花弄草,胆儿比姑娘还不如,天黑都怕走夜路,能去什么鬼地方中这个尸毒。”
  再怕走夜路,也有走夜路的时候,就像忌口的人,总会不经意间误食,难能避免,所以贞白道:“方听你说他不省人事好几天?什么病?受过伤吗?”
  樊老三卡了一下:“什么病?许是伤寒呗,诶,之前就见他咳嗽喝药来着,郎中也说不清,但是他摔了一跤,磕晕的,至于伤,应该没有吧。”
  贞白疑虑:“应该没有?”
  自己亲哥病成这样做弟弟的竟不知情况。
  樊老三不耐烦的一挥袖:“那天家里起大火,父亲和大哥惨遭不幸,我哪顾得上。”
  “有。”樊夫人换好衣裳,被搀扶着匆匆下楼:“有伤,常兴的左手臂上,有四道划痕,请郎中瞧过,说是像人抓的,都破皮了。”
  贞白拉过樊常兴左臂,撩开袖袍,手肘上缠着纱布,樊夫人续道:“我给他包的,涂了药,怕感染就包扎了。当时樊家太乱,大家抢着救火,都乱了阵脚,我想着可能就是在混乱中拉拉扯扯,有人不当心把他抓伤的。”
  贞白拆了纱布,众人呼吸一滞,这溃烂发黑的手肘哪里是破了皮的抓伤。
  樊夫人惊得捂住嘴,盯着那团乌黑烂肉,两眼圆瞪:“这……怎么会这样……我分明……分明……”
  贞白沉声道:“这是被尸毒腐蚀的。”
  樊夫人满脸惊恐,都快哭了:“那怎么办,我们家……老爷、大郎刚没了……现在……常兴也,他不能出事啊……他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樊老三揽住樊夫人:“大娘,大娘,你先别慌,别慌。”
  “怎么能不慌啊,我们樊家,这一桩接一桩,出得都是人命啊。”樊夫人蓦地哭出了声:“这位道长,有没有法子,一定救救我们常兴啊。”
  贞白不绕弯子:“时过三日,尸毒侵入肺腑,死气夺生……”
  樊老三感觉怀中人肩膀一抖,立即揽紧了,出言打断:“你别吓唬人,就说能不能救。”
  贞白拉下袖管,把那团骇人的胳膊遮住,她站起身,面不改色道:“试试吧。”
  见对方风轻云淡,仿佛并不为难的模样,也就是可能有救了,樊老三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就听贞白又道:“夫人手腕的伤,也得尽快处理。”
  樊老三闻言色变:“你是说我大娘也会……”
  “她的问题不大,把糯米磨成浆,伸手泡半个时辰,能驱尸毒。”
  樊家人哪敢怠慢,等不及雨停回家,立即问老板要糯米,火急火燎地去后厨磨浆。个个还没缓过劲儿,贞白又开口了:“方才听夫人说,二少爷是在家宅里被人抓伤的?”
  这意思,难道说那东西在家宅里?
  樊家众人细思极恐,如遭雷击,樊夫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直哆嗦。
  樊老三忍着一股子恶寒:“听你说话简直要精神衰弱,怎么那么能吓唬人。”
  李怀信在旁静观半天,瞧这一本正经忽悠人的功夫,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这女冠以前是不是驱邪化煞专业户啊?
  果不其然,这三言两语的,樊夫人就开始急着给她送银子了:“道长,烦请你二位到家中看看,救救我儿常兴,事后一定重酬。”
  李怀信心下便笃定了:丫肯定是!
 
 
第31章 
  “喂,白大姐。”李怀信压低了声音,与贞白并肩而行,有些好奇地问:“他尸毒侵入肺腑,看样子,都成走尸了,你还能解?”
  贞白不点头也不否认,目视走在前头的樊家人,中间架着昏迷不醒的樊常兴,低声道:“试试。”
  李怀信提了下衣摆,迈过一滩积水地:“都等同于死人了,难道你还能让他起死回生?”
  “心脉还在。”
  “嗯?”李怀信偏过头,目视对方侧颜,他知道,尸毒一旦侵脾入肺,连自己师傅都回天乏术,否则方才怎么会认定她在忽悠人。
  “心脉既在,就还没死,能不能救,要试试才知道。”
  “你……”
  “嗯。”
  “我都没说你嗯什么?”
  “当初你中附骨灵,在胸膛刻下箓文护住了心脉,其实能不能救,我也不知道。”贞白转头与其对视:“是说这个吗?我也是试试。”
  李怀信盯住她如墨般漆黑的瞳色,眯缝了一下眼睛。
  警觉到对方的不快,贞白下意识想起那次刮骨,脚步蓦地一缓,落在了一滩积水地,溅湿了鞋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怀信冷笑一声:“我还没谢谢你呢!”
  贞白蹚过那摊水,神态恢复自若,淡淡地应:“不必。”
  呵,你还客气上了!
  李怀信稀奇的瞥了对方一眼,这人是看不懂别人脸色,也听不懂别人话里的意味么,连这话也接?不必什么不必,他那一句涵盖的潜台词就是:我谢你姥姥!
  回到樊家,贞白不敢有片刻耽误,交代樊夫人备上浴桶,磨一缸糯米浆,又焚了道符灰融于水中,才命人将昏迷不醒的樊常兴放入浴桶内,又对一旁的李怀信道:“你先帮忙护住他心脉。”
  李怀信挑了一下眉,面朝樊常兴,只道:“拿笔和朱砂。”
  离得最近那名小厮没能及时反映过来,对樊夫人突然带来的这两个人,在屋里一番莫名其妙的作为有些懵:“啊?”
  李怀信拿余光觑人,明显没耐心重复第二遍:“刀也行。”他不介意在樊常兴胸口划血道子。
  小厮不明就里,但还是左右为难的问了句:“到底……要什么?”
  懒得废话的李怀信直接想拔剑了!
  贞白刚要开口,那樊老三已经急了:“都拿都拿,还不快去!”
  小厮肩膀一抖,麻溜儿地去了,没多大功夫,又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满载而归的托着支毛笔和朱砂,左手却拎着一把菜刀。
  李怀信震惊了,他说的刀是菜刀吗?看他那架势也不像要切菜吧?正常人的思维不应该是匕首之类的短器吗?山下人都是什么脑回路?
  李怀信慢吞吞接过毛笔和朱砂,正欲转身,被小厮拦住,递过那把菜刀:“还有,刀。”
  这么蠢的小厮怎么服侍人,李怀信觑他,轻飘飘地说:“拿去抹脖子吧。”
  小厮诚惶诚恐:“啊?”
  李怀信不再理会,飘到浴桶边,扒开樊常兴衣襟,毛笔蘸饱朱砂,凝神静气,在其胸膛画下符文,心无旁骛地,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继而收势,搁笔,他直起身,竟觉得伤神,区区一道符文而已,不料这般费神费力,果然这次刮骨还是伤到了根基。
  他不动声色,负手而立,盯着贞白执起樊常兴那条腐烂的手臂,在米浆里浸过,滴着奶白色水珠。她指尖掐在腐肉处,樊常兴斜歪在木桶边沿的脑袋动了动,贞白抬眸,李怀信已经眼疾手快的把人再次敲晕了。
  一旁的樊老三看得愣住:“你干什么?”
  贞白接过话:“醒了麻烦,以免出现差错,烦请诸位出去等候吧。”
  樊老三犹豫间,被樊夫人拽了出去,掩上门。
  贞白望向戳在浴桶边纹丝不动的李怀信:“你……”
  “我不回避。”他得盯着她才行。
  贞白不欲多言,随他去,垂下头,手指掐着樊常兴手肘,凝了道真气,覆在腐肉处,须臾,升腾处一缕黑气,淡淡的,仿佛一滴散在净水里的墨,融于空气,窜入贞白指尖。
  李怀信倏地一怔:“你要把尸气引渡到自己身上?”
  “嗯。”她说:“我只有这个办法。”
  “你练的就是这种歪门邪道吗?活该被人钉在乱葬岗!”怪不得浑身阴气那么重。
  “在那种地方,我只能依附阴怨尸气的供养。”就好比人食五谷,她落在乱葬岗,要不想被邪煞之气侵蚀,成为当中一缕怨念,或化为乌有,或灰飞烟灭,就要同她一样,与其共存,若说是她的执念太深,却也不然,她只想求个真相,究个明白。而这些,对于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不愿解释颇多,只在手上加了道力,引渡着樊常兴体内的尸毒。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樊常兴面上的灰败青色逐渐褪去,呈毫无血气的苍白,看起来命悬一线的模样,却不再一副死人相,待手肘处的伤口转变肉色,贞白才放下手。她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把了下樊常兴的脉搏,跳动及其微弱。
  贞白去开门,引樊家人进来,众人鱼贯而入,首先去探樊常兴的好歹,七嘴八舌的关切询问。
  贞白道:“尸毒驱了,应当再无大碍,只是体虚阳衰,还需食三日糯米,再请个郎中,替二少爷调理一下身子。”
  樊夫人泪眼婆娑着连连道谢,叮嘱小厮和亲眷照看樊常兴,又亲自安顿贞白与李怀信住进东院两间,上下打点,樊老三在旁干着急:“大娘,您还伤着呢,去歇着成吗,让我来,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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