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白和李怀信绕过神婆,也不废话,朝男人的双足掷出两道镇煞符。
男人忽觉脚上一松,惨嚎声戛然而止,他试着动了动双脚,嘶了一声,估计是之前伤着了,但是那股禁锢着勒紧地痛觉骤然消失:“诶,诶,诶,好像好多了。”
闻言,围观的老爷子战战兢兢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还疼吗?”
男人也觉得实在神奇:“不疼了。”
老爷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李怀信二人身前:“上仙呐,果然是仙尊下凡呐。”作势就要跪地叩首:“多谢二位上仙相救,救我儿于火海!”
李怀信被他一嗓子嚷得措手不及。
因为方才允诺过神婆,既然真有上仙下凡,老爷子生怕怠慢,忙差遣身旁的夫人:“赶紧去取银子来,不,到账房拿金子,给二位仙尊上供。”
李怀信觉得这老头跑偏了:“上什么供,我们也不是仙尊,称呼道长即可。”
老爷子愣了一下:“刚才二位上仙,明明是……”他指了指上头:“从天上来。”
李怀信还没来得及说话,贞白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我们从房顶上来。”
李怀信:“……”
众人:“……”
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李怀信还是觉得有损颜面,毕竟夜行屋檐,翻墙入室都不算有脸面的事,偏偏有人还说得一本正经:“我们听见惨叫声,才过来一探究竟。”
老爷子将信将疑,扭头去看立于门外的神婆:“你们,不是被神婆,请来的么?”
贞□□简道:“不是。”
神婆端着玄机,怕露馅儿,忙为自己解释:“我请神的法事才做到一半,就被这二位年轻人打断了。”
李怀信挑眉:“怪我咯?”
“不敢。”神婆干了一辈子装神弄鬼的行当,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这俩小辈来头不小,就那从天而降的落地姿势,缥缈出尘,赛天外飞仙,若换作自己这把老骨头,肯定是要摔得粉身碎骨的。况且他们仅凭两道符就治住了痛脚,定是有两把刷子傍身。神婆几度衡量,是不能得罪的人,遂谦虚吹捧道:“一看二位,也是后起之秀,我老婆子岁数大了,想要收服邪祟,已是力有不逮,既然二位闻声而至,见此地有妖邪作乱,必不会袖手旁观。”
倒算识相,李怀信也不戳穿她,皮笑:“岁数大了,还是别上蹿下跳的好,当心邪祟没收服,自己闪了腰。”
这小子目中无人又年少轻狂,话里话外尽是反讽,神婆毕竟受乡民敬重,听完脸上自然挂不住,但又不敢硬碰硬,只得忍气吞声:“小道友说的是。”
李怀信并不打算跟这个招摇撞骗的神婆过不去,转身面朝男子,道:“你把鞋脱了。”
男子盯着脚上两道符,犹豫:“脱鞋的话会把符也撕掉了,万一再疼起来……”
“已经退了煞,撕掉就不会再疼。”
男子这才安心,躬身去脱鞋。
贞白问:“疼了多长时间了?”
“三日了。”男子苦不堪言:“每到夜里,这双脚就疼得钻心,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缠住了一般。”
贞白道:“确实是被煞气缠住的。”
李怀信附和:“这宅子里阴气颇重,的确有怨灵作祟。”
其实宅中上上下下心知肚明,因为老爷夫人早就请过大大小小的郎中,来给少爷治脚,却没有一位诊断出病症,无端端的,却把他疼得哭爹喊娘,如此蹊跷,肯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否则也不会请神婆开坛做法。
李怀信问:“除了你,家中还有其他异常么?”
“没……没有。”
没有的话,那就是这怨灵专门纠缠他一个,李怀信盯着那双被煞气缠至微微变形的脚,趾骨已经曲向掌心,实在,影响观瞻:“之前你有没有伤人害命,比如将其致残致死,所以才会招致怨灵缠身。”
“没有。”男人反应强烈,坚定地回:“绝对没有,如此残暴之行径,我断不会做。”
老爷子附和道:“我们祖上世代为官,只不过后来遭到贬谪,但也算是官家之后,深明礼仪法度,我儿虽无甚作为,却一直都遵纪守法,不会为非作歹,做出伤人害命的事情来。”
李怀信不论他们话中虚实,倘若真的伤人害命,也不可能据实交代,遂转向贞白:“先找找那只怨灵躲在何处。”
按常理来说,阴灵不会无缘无故来害人,既然缠上这家儿子,应该是有所积怨的。如果今日不把这只阴灵找出来,化解掉它的怨气,日后还会作祟。
只不过李怀信没想到,这家宅子奇大,几进几深,且七跨院落,每跨院落分别含有多进院子,加起来总共上百间屋舍,真不愧是世代为官,李怀信心想,八成是贪官。要在这么大座宅门里找一只藏匿起来的阴灵,恐怕得废上一番功夫。
所以关键时候,还得靠贞白出马,她对阴怨煞气的感应比较敏锐,跟着直觉七绕八绕,就找进了一处院落,李怀信一迈入内就能感应到,那东西藏在此处。
老爷子紧跟而来,身后还追了一大帮人,男子双脚骨骼变形,所以被小厮背着,他们一进这宅院,个个面露惊诧。
李怀信一扫众人:“就是这里了。”
“这……”老爷子惊愕不已,话到嘴边生生噎住。
“我看你们个个都挺吃惊,想必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惨案?”
老爷子忙不迭摆手:“没,没有。”
小厮背上的男人却开口了:“这是我曾居住过的院子。”
“哦?”李怀信环视一圈,四处被积雪压盖,无人清扫,像是空置已久,他见贞白走到屋前,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红木门。
男人说:“三月前,我的妻室,因为不慎滑倒,后脑磕在假山尖石上,掉入鱼池里,不幸身亡了。我怕自己长期住在这里,总会想起她的离世,忧心难过,便移居到了别院,把这里空置了。”
李怀信道:“你确定她只是不慎滑倒?”
“你什么意思?”男人脸色沉肃起来:“当初官府就已经彻查过,若不是滑倒,还能是被人蓄意谋害的不成?”
“这就要问你的妻子了,若只是意外,她为什么还阴魂不散,跑回来纠缠于你。”
“什么?!”男人脸色陡变:“是……是她?……她回来……”
李怀信神色莫测,扭过头,看见屋内一把薄透如水的阴灵,面对贞白,吓得瑟瑟发抖。
再加上贞白那句淡漠到发寒地质问:“你为何害人?”
那只阴灵当即吓瘫了:“饶命啊,我也是情非得已。”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这个女人又开始了。
不,是这个男人又开始了。
狗男人。
第91章
因为李怀信那句你妻子阴魂不散,男人驾着小厮进院落,四下张望:“是你吗?小满,是不是你回来了?”
小厮驮着他,因为对鬼神的害怕和恐惧,不敢再往里面走,男人干脆挣扎下来,双脚落地,却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他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挪动两步,面对贞白所站之处问:“小满,是你吗?小满,小满,唐小满……”
小厮丫鬟们闻声,战战兢兢的在院门外窃窃私语:“不会真的是少夫人回魂了吧?”
“难道少夫人当初真是被人害死的?所以现在回来索命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冤魂缠着谁,谁就会是那个害她枉死的凶手。
李怀信本以为男人会心虚害怕,怎料他听见亡妻回魂,竟还不顾一切的往里闯,如此情切,倒不像做过什么对不起谁的亏心事。
贞白盯着那只胆小如鼠的阴灵:“你是唐小满?”
阴灵畏惧地冲她点头:“我是。”转而望见外头的丈夫,唇抿成一线。
“既是唐小满,便是他亡妻,有什么情非得已,会令你心生怨气?”
“我……”唐小满凄楚又委屈:“我脚疼。”
李怀信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制止:“别喊了,你看不见。”
然后自行顺着台阶走过去,正听见唐小满的话,心下生疑:脚疼?一只阴灵脚疼?
唐小满无助极了:“我只是一缕阴魂,根本没有办法告诉他,甚至没能力给他托梦,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李怀信半响不语:“……然后你就给他的脚也上个刑,你以为这么做,他就会知道?”可真有办法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脚怎么会疼?”
“我本以为,他应该会明白的。”可是他没明白,唐小满心里苦:“我家境贫寒,出身低微,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打小便要干活儿务农的,帮着家里跑生计,所以没有缠足,后来遇上温郎,我们情投意合,又陈蒙温家老爷夫人不嫌,答应娶我过门。官宦世家的少奶奶或言情书网的儿媳,都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个个自小开始缠足,皆为三寸金莲,温郎说,我虽出身贫寒,但以后在温家,就是温家的掌上明珠,别人拥有的,我都一分不会少……”
李怀信算是听明白了,那份光鲜亮丽之下,这唐小满也算吃尽苦头,估计那男人还以为,他是在待唐小满好,给她锦衣玉食,也给她断骨之痛。因为缠足之风在高门大户里时兴,而温氏官宦世家,女子缠足的思维更加根深蒂固,所以这温少爷,恐怕还觉得他在真心相待。
而女子遵从夫纲,痴痴傻傻到尽数隐忍,结果呢,唐小满因缠足之痛难以行走,直接在水池子边上摔死了,这家人浑然不觉,还纯当意外,然后在安葬她的时候,换上寿衣,又给她规规矩矩地缠上裹脚布,令其死后也饱受折磨,不得安息,这能不心生怨念嘛。
一生怨就容易成怨灵,积攒了数月,又因为孱弱,还没到能显形托梦的地步,好不容易找回家,又不知道怎么把诉求转达给丈夫,唐小满又大字不识,且因大户人家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温家人也没打算教唐小满读书认字,所以也无法驱使笔墨,最后只能出此下策,结果她第一天不轻不重的给丈夫缠足,只想暗示,结果丈夫完全没有领会,她只能再接再厉,到第三天她就急了,好像非得把女子缠足后的脚掌呈现出来,她这愚钝的丈夫才能想起她遭受的苦痛似的。
最后一狠心肠,就用力过猛,她也是情非得已。
死者在地下不得安生,自然会来找活人的麻烦。李怀信给温少爷转述完,让他赶紧找人开棺,把缠在唐小满脚上的裹脚布拆了。
温少爷一张脸越听越白,最后痛苦不已,也悔不当初,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自己的缘由,间接害死了唐小满。他自责内疚,更伤心难受,想请二位上仙垂怜,让他夫妻二人见上一面,他实在对不起唐小满。
李怀信看了看夜色,决定不垂怜了:“你要想忏悔,就去你夫人的坟头忏悔。”他刚才喝了半壶桃花酿,又上房揭瓦地吹了寒风,现在酒劲上头,特别困乏,只想早点完事儿了回客栈,还能睡个后半宿。
解决掉唐小满的夙怨,自然就解决了温少爷的麻烦,李怀信伸手讨报酬,温老夫人急忙掏腰包,李怀信直言不讳:“去账房,取金子。”
老夫人愣了一下:“诶……”
李怀信由不得她迟钝,理直气壮地讹人:“若是再晚些,这怨灵恐怕要把你们家宅上上下下的老爷们儿都裹一遍足。”
“好,取金子,金子。”老夫人吓得不轻,连连应下,转身就往账房跑。
温老爷走过来,双手作辑:“二位上仙,那这宅子里的阴魂,要如何处置?”
李怀信道:“我们一会儿会给你送走。”他摸出几贴符,递给温老爷,很是慷慨大方:“这些算是附赠的吧,贴在大门外,可以辟邪镇宅。”
温老爷毕恭毕敬的伸手来接,正欲道谢,温少爷一听要把唐小满送走,忙不迭道:“送到哪里去?”
“当然是送回阴宅,那里才是她安身的地方。”李怀信道:“你记得开棺把她裹脚布拆了,改明儿再去观里请个德高望重的道长,做场法事,给她超度。”
温老爷一听:“还要做法事吗,那不如就请二位上仙帮忙超度。”
李怀信一口回绝:“我们没时间。”
“额……”温老爷还欲再行说服,这时取完金锭的温老夫人和丫鬟回来,气喘吁吁地一袋胀鼓鼓的金锭奉上:“二位上仙,请笑纳。”
李怀信笑纳完,一挥袖,绝尘而去。贞白无法,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将唐小满纳入五帝钱,随他而去。
一大宅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李怀信与贞白二人突然拔地而起,疾风骤雨般‘飞’了出去,看得一帮人差点跪地,送上仙重返九天。
从屋檐跃至街巷,李怀信回身向贞白讨要铜钱,预备出了城门再将唐小满叫出来带路。
贞白瞧着他冲自己摊开手,没太领会对方的意图:“要什么?”
“五帝钱。”也就是慢了半拍,李怀信已经没耐性了:“快点,我困了,我很困,自从下太行以后,白天赶路晚上破阵,忙得昼夜不分,真的快要劳累死了。”
贞白一回想,也确实如此:“那你先回客栈休息,这里我……”
“你不累吗?”李怀信语气顿时不大好:“你是铁打的吗?!”
这祖宗说翻脸就翻脸,贞白还没太适应他的阴晴不定,交给他,又一刻不停地往前赶。
刚行到半途,冯天这只不消停的钻了出来,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李老二,我不是早就说过,你抓鬼别往我这儿塞吗?!”
李怀信嫌他烦:“就放一会儿,能挨着你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