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筹老师拿出几壶黄酒在炉子上温着,顾辞年单手抄兜,连帽上还粘着几片雪花,帽檐遮住脸,拎着尚且温热的红豆汤大步上了楼。
倪布恬正在隔壁雷雪的房间。雷雪煮了粥,叫她一起来喝。
房门忽然被扣响,不轻不重的三声。
雷雪利索拉开门,看到门外的人倒是一惊:“顾老师?”
只惊诧一秒,她便热情笑道:“刚好,我和甜甜煮了粥,顾老师要不要喝一点?”
“谢谢,不用了。”顾辞年一手摘下帽子,手指拨了拨额发上的雪,视线落到房内。
“我助理买了点红豆汤,有点凉了,能不能借你的锅加热一下?”
“……啊,当然可以。”雷雪立即侧身请他进来,“我帮你热吧。”
顾辞年在房门外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的雪水,才跟着她走进房间。
倪布恬早就听到了动静,放下碗勺站在沙发边看着他。
雷雪背对着两人去洗锅,顾辞年唇角轻扬,朝她轻眨了下眼睛,眸底水光波动,藏着笑意。
雷雪将年糕红豆汤放进小电饭锅里加热,随口说了句:“好香啊。”
下一刻,她转回身来,顾辞年眉眼间笑意尽敛,淡声说:“给你吃吧。”
“啊?那多不好意思。”雷雪是真的不太好意思,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你助理大老远帮你买回来的。”
“他记错了,我不爱吃甜的。”
顾辞年语气什么波澜,侧身转眸,像是刚刚意识到倪布恬也在房中一样,低声说:“倪老师也一起吃吧。”
倪布恬:“……那就谢谢顾老师了。”
雷雪又转身去看锅了,顾辞年漫不经心地向前两步,走到倪布恬身边,垂在身侧的手臂倏地向侧一伸,在背后,悄然拉住了她的手指。
修长的无名指绕着她的轻轻一勾,在雷雪转身的瞬间,他已经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来,抄进兜里。
一旁,倪布恬随着不断加热的小锅,无声地升温,沸腾。
红豆汤很快热好,不多不少三个人的分量。雷雪打开锅盖,这才想起房间里没有多余的碗。
她把电源断掉,说:“我去楼下拿几个一次性的小碗。”
倪布恬忙说:“我去吧。”
“不用,我下去就行。”雷雪是个行动派,不由分说便要出门。
倪布恬抬脚也想出去,被顾辞年背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拽住。
眼看雷雪已经出门,她只好作罢。
房门半敞着,顾辞年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后,伸手推了下门板,只余一丝缝隙。
“你关门干什么?”倪布恬心跳无声加快。
“你说我要干什么。”
顾辞年转身,慢悠悠地向她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让她呼吸放缓,不由得跟着紧张。
两人一个进一个退,顾辞年三两步之间便将她抵在了柜子上。
他微垂眼,睫毛轻盖住眼眸,眸底欲念深深,被灯光染得更加暧昧。
他皮肤微凉,似有若无地挨蹭着她的,惹得她忍不住头皮发麻,偏偏他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热。
顾辞年牵住了她的手指,举起来,轻贴在自己脸侧,“为了给你买红豆汤,跑了两条街。”
“你摸,脸冻僵了。”他声音低沉,缱绻,像在邀功又像在撒娇。
倪布恬手指触到他的皮肤,冰得指尖一颤。
顾辞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侧脸融在灯光下,勾出立体流畅的线条,他轻笑着,笑声磁性,笑容有点邪,藏着蛊惑的意味,“甜甜,你是不是得奖励我?”
他灼人的气息像温热的春潮,不紧不慢地在她心里流淌着,渐渐涨.满,某种捉摸不定的细小情绪几乎将她吞没。
倪布恬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
眉眼鼻唇,满满都是让她无法拒绝的模样。
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世界小,见识短,曾经有过一个卑微的、傻透了的心愿。
久远到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而你却好像在无知无觉中,帮我实现了。
倪布恬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额头。
而后是眼皮。
她正打算离开,顾辞年蓦得抬眼,眸底墨色浓郁,微偏头,不由分说含住了她的唇……
几分钟后,雷雪拿了一次性的小碗上来,进门疑惑道:“咦,顾影帝呢?”
倪布恬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锅,耳根泛红,怔怔出神:“他回房了。”
雷雪问:“他不吃了吗?”
倪布恬气息悠悠,“他说……”
——他吃饱了。
******
楼下这顿晚饭足足吃了三四个小时才停。
倪布恬洗完澡吹干头发,正欲上.床,门铃忽然被人按响。
她打开门,是阿远,抱了满满一大堆吃的站在门外。
一眼扫过去,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全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倪老师,你要的东西。”阿远把袋子递过来。
倪布恬一愣:“你送错了吧,这是小可的。”
“小可早就把她那份拿走了。”阿远很自信:“你不是让老大转告我你也照单要一份吗?这份就是你的。”
倪布恬只好道谢接过来。
等阿远走后,她抱着那袋东西在门边出了会神,给顾辞年发微信。
倪布恬:【是你让阿远给我买的零食?】
男主角:【嗯。】
倪布恬:【可惜我吃不了。】
男主角:【那就看着玩。】
浪费。
倪布恬轻嗤了声,说:【谢谢。】
想了想还是嘱咐他:【不过下次别买了,都是小姑娘爱吃的东西,我早就过了那个年龄了。】
隔了一分钟,顾辞年回复——
【你不就是我的小姑娘?】
******
雪停之后,拍摄照常进行。
后面的拍摄中有个场景要用到猫,道具老师在当地村民家借了只橘猫抱到剧组里。
因为清荷和这只猫有互动,所以倪布恬提前一天都在和橘猫磨合关系,一有空就去逗猫。
这只橘猫名叫阿花,身材肥硕但身姿却异常敏捷,有双琥珀色的眼睛,总是懒洋洋地、爱答不理地睨着人。
倪布恬锲而不舍地喂了一整天小鱼干,努力到夜色降临后,终于得到了阿花的另眼相看——可以短暂地抱它一会。
但是,也仅仅只是一会,不超三分钟,它就会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扒拉开,从她怀里跳出来。
等戏间隙,倪布恬用手机打着手电筒去了趟洗手间。
那洗手间是临时搭建的,条件简易,距离房子稍微有些远。倪布恬在前面走着,阿花就大摇大摆地在她身后跟着,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
“阿花,你是担心我会害怕吗?”倪布恬觉得好笑,轻声逗它。
阿花也不知听懂了没,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回应。
倪布恬就全当它是承认了。
走到厕所门口,倪布恬回头对它说:“你乖乖在外面等着,我很快就会出来。”
阿花又懒洋洋地喵了声。
倪布恬便放心地进去了。
结果刚刚抬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嗖”得一声轻响,阿花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身子像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朝着树林那边跑了。
剧组里的猫在她手里跑丢了她可没办法交代!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倪布恬下意识就举着手机去追。
阿花一个闪身,冲进了树林深处,倪布恬手机亮光在树林里乱晃,边照着它的影子,边大声叫它的名字。
一路追过去,拐了几个弯,阿花就狡黠地把她甩开了。
倪布恬遍寻不到它的踪影,撑着膝盖泄气地叹了声,轻轻喘气。
这个阿花,吃了小鱼干就不想营业,竟然还偷跑!
倪布恬无奈,算了,还是叫剧组的同事一起来找吧。
总好过她现在没头苍蝇似的乱追。
她微微喘匀了气,举起手机电筒,打算沿着原来的路回去。
可走了几分钟,倪布恬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怎么感觉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好像每个路口都是一样的。
该不会是……鬼.打墙了吧?
这个念头蠢蠢欲动地一冒头,她立即被自己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胳膊上的汗毛刷一下全部立起来。
倪布恬紧张地缩了缩脖子,耳边冷风呼啸,贴着耳根阴恻恻地兜过去,她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忍不住想要尖叫,又把那声尖叫生生地憋回到嗓子里去。
倪布恬将身体紧缩着,连手指也缩进衣袖里,慢慢吞吞摸索着向前走。
越走越心凉……
走了几分钟,眼前依然是黑乎乎的景致,也看不出和刚才是否一样。
她举着手机拼命晃了晃,蓦然间,从斜对面照出一束灯光。
是谁!?
想到自己现在可能离剧组越来越远,后怕和后悔一起突袭上来,将她湮没。
倪布恬只觉得两脚发沉,连腿都有点软。
她强忍着害怕,努力眯起眼睛朝那个亮灯的方向看过去。
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自己的手机亮光打向那个方向。
黑漆漆的树林深处,脚下枯枝发出沙沙轻响,两道微弱的灯光在半空中相触,彼此照亮,男人颀长的身影慢慢闪现出来。
由模糊的光晕,逐渐变成清晰的轮廓。
影影绰绰的光线里,他清俊冷冽的侧脸一点一点在光亮下清晰,黑色长袍外套着宽大的长款羽绒服,身姿卓越,一步一步地踩在她的心上。
是顾辞年!
倪布恬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因用力过猛而泛白的手指慢慢松开。
四下寂寥的黑暗里,顾辞年踩着那束光,像是暗夜里翩然而至的神明,让倪布恬的凝固的血液得以重新流动。
“甜甜。”
他轻声叫她的名字,捏在掌心的手机轻晃,照亮她的眉眼。
然后他说:“别怕。”
别怕,我来了。
倪布恬眼眶一热,拔腿向他奔了过去。
顾辞年神色微怔,少顷,轻笑着朝她伸开双臂。
她脸上还残留着心有余悸的恐惧,又被安心和底气取代,毫不犹豫地向着他跑过来。
然而,下一秒,顾辞年就听到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声。
伴随着倪布恬瞬间惊慌失措的神情,她左脚下一空,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下陷入。
这深山老林里竟然有人挖了陷阱!
动作先于意识,顾辞年反应飞快,飞扑向前拽住了倪布恬的手。
然而,她下陷的惯性实在是太大,生生地拽着他的手指,将他一起拽了下去。
长达好几秒的坠落,眼前是一片虚无的黑,顾辞年尽全力护住倪布恬。
然后——“噗通”一声,两人双双掉落滚在地上。
“……”
“嘶。”
几秒钟的沉默,耳边传来轻轻的吸气声,倪布恬晕头转向地从顾辞年胸口抬起头来。
手机滚落在一边,她费力触到,捡起来,照向顾辞年。
“顾辞年!顾辞年!你没事吧?”
男人眼皮微阖,眉头轻蹙着,慢慢抬起眼睑。
“没事。”他音色沙哑,敛眉凝眸去看她的脸。
脸上没伤。
又晃了晃她的胳膊。
没叫,应该没受伤。
他单手撑着地,半坐起身,倪布恬咕噜噜地从他身上爬下来,坐在他身侧。
手机电筒快速在四周照了一圈,又去照那个洞口,倪布恬自责又无语地哀叹一声,扭头看向顾辞年。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想到刚才的那个极具戏剧性的场面,越发笑得停不下来。
顾辞年单手撑着额头,头微低着,肩膀轻轻耸动。
倪布恬又气又好笑,笑得靠在他肩上。
笑了好一会,昏暗光线里,两人目光再次对上。
好像有什么情绪在黑暗中偷偷发酵,隐秘又暧昧。
倪布恬眼底布着亮亮的水光,细细碎碎轻闪,黑瞳清亮勾人。
顾辞年呼吸一滞,偏头贴上去,咬住了她的唇。
在这个深夜的树林里、无人留意的陷阱深洞中,所有的情愫都不必再压抑,掩藏。
呼吸浓重而急促,分不清是谁的,温度在两人鼻息之间一点一点拱着升高。
……
倪布恬被他吸着、咬着,有些吃痛,低低地闷哼了声。
听到她的声音,顾辞年动作变得柔和了一分。
却还眷恋着,舍不得放开。
像是应景似的,手机光亮倏然消失,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提示声。
倪布恬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恍若被人当头一棒,呆住了——
“手机没电了,手电筒打不开。”
大概是在户外受了冻,手机电量掉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掉到了百分之五,一眨眼的功夫,又变成了百分之三。
之前手机也有这方面的问题,倪布恬没有在意,这下才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再试试。”她把手机调整为省电模式,然后再次尝试打开手电筒。
屏幕忽得一白,继而一黑——关机了。
倪布恬:“……”
顾辞年唇角轻挑,表情似是无语,又像是觉得好笑。
倪布恬突然想起来:“你的手机呢?”
顾辞年摊了摊手,表情一言难尽:“找不到了。大概是摔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