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站在树后?
在打电话?
那他什么时候发现她过来的?
他应该没有听到她唱歌吧……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落着层浅浅的积雪,高跟鞋跟敲在石板上,发出咯咯的轻响,打破两人间尴尬的宁静。
倪布恬始终落在顾辞年身后一步远,男人脊背挺直,长腿窄腰,步子大而果决,她神思回归,发现自己落得有点远,忙小跑两步跟上。
“咚咚咚。”高跟鞋跟敲急了些,男人循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她小碎步一顿,动作静止,扯起一个职业假笑。
顾辞年又回过头去,她忙抬脚跟上。
她偷偷打量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冷厉,估计刚刚结束了一通不太愉快的电话。
她边想,边刻意加快了步伐。走了几步后发现顾辞年竟被她落在了身后。
是她走得太快了?还是他脚步放慢了?
倪布恬悄悄放缓了步伐,两秒后,浅淡的冷杉气味从身旁慢慢萦绕过来,顾辞年追了上来。
两人并肩走了数十米,到了巷子尽头,顾辞年在右手旁一扇朱红色木门边停下,抬手扣门。
不急不缓的三下,门从里面敞开,一名身着制服的服务生低头迎上来,“您来了。”
身后木门关闭,服务生在前方引路,穿过长长的回廊,倪布恬眼前骤然一亮,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灯火通明的中式庭院隐在这乌漆墨黑的窄巷中,让她有一种误入世外桃源的错觉。踩着卵石小路路过淙淙水流,她对这个庭院有了大致的印象。
石水相伴,疏密曲直,一景一物都雅致考究,自在间错落出开阔的层次感,又将返璞归真的自然朴素发挥到极致。
外面多冷硬,内里就多情致,想必这院子的主人也是个有趣的人。
倪布恬左右打量,步伐不觉间慢了下来,等反应过来,发现顾辞年始终走在她斜前方,刚刚好与她错开半步,不远不近。
看来他也被这院子吸引了注意。
两人走进包厢,里面已是欢声笑语。
林以平抬手招呼:“来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倪布恬抱歉一笑,跟着顾辞年进门。
刚跟着主编剧从酒店被放出来的编剧小姐姐敏锐地一抬头,笑了:“你们一起来的?”
话音一落,远在房间另一侧的关荷倏地抬头,目光直直射过来。
隐约又有几双八卦的目光暗中投来。
倪布恬与顾辞年的八卦来去无踪,却在所有人心底留下了一个讳莫如深的谜团。她不在乎关荷怎么恶意揣测,却不能放任其他人像她那般猜想。
她是靠自己的实力和努力实实在在争取到的角色,不是凭借抱任何影帝的大腿。
于是,她笑着望向编剧小姐姐。
这编剧叫思语,是主编剧李老师的得意门生,家世好,性格又开朗,跟谁都聊得来。
“不是。”屋子里音乐吵,她微微抬高了音量:“只是刚好在门口遇到了顾老师。”
“哦。”思语笑了笑,对她摆手:“快过来坐。”
倪布恬忙从顾辞年身后绕过,走了过去。
人到齐,众人移步到隔间餐桌上。
倪布恬被思语拉着坐在角落里,和顾辞年呈对角线坐。
人多,大家三三两两聊着天,倪布恬歪着脑袋听思语控诉自己每天吐血三升的改稿经历,不经意间一抬眼,正撞上顾辞年的目光。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你时,深沉如潭,捉摸不透,却格外吸人,不看人时,疏淡而清浅,偶尔又会显出一分柔情的清澈来。
此时,就是这样。
在影片里,倪布恬总是被他这样的目光牵引,在现实中,却不会。
所以,她几乎在一瞬间就移开了目光,将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屏风上,又自然地收回来。
思语大概是埋头写稿憋得久了,舌灿莲花,一连给她讲了五个段子,她撑着额头笑,再一抬眸,又撞上他的视线。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神经一绷,某个念头便花火般跳了出来——他是不是在看自己?
倪布恬不动声色地拿起水杯,抿了口,而后悄悄抬眼。
她曾听过一种说法,如果想判断一个人是否在看你,就在对视后喝水或看手表,如果他真的在看你,就会下意识做出和你相同的动作。
然而,顾辞年却没有喝水,他起身出去了。
咦?
倪布恬眨了眨眼睛,忽然失笑:她这是饿出幻觉还是饿坏了脑子,竟会以为顾辞年在注视自己,更无聊到去验证这个无稽的想法。
菜很快上齐,服务生拿来醒好的红酒,挨个给众人斟上。
倪布恬眉心微皱,神经开始突突地跳。
她从不喝酒。也正因如此,之前三年才频频因躲避应酬被许明骂,久而久之,许明就不爱管她了。
人在圈里,身不由己,成年人的世界惯有妥协和委屈,鲜有自我和任性。别说是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就算只在普通职场,克服酒精都是成年人必修的课程,无关男女。
因此,倪布恬在今天过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咬咬牙,闭上眼,假装是杯水,喝下去就好了。
林以平在举杯致辞,她捏着细细的杯角,手心里竟渐渐冒起了汗,没等林以平将话说完,思语就惊讶地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问:“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灯光明亮,她脸色煞白,唇瓣失去血色,脖颈却奇异地红了一片。
她扯唇挤出笑来,说:“没事。”
视线收回时,恍然又察觉到顾辞年的目光。
不过这次倒真是错觉,因为顾辞年此刻正垂眸盯着杯中红酒。
林以平话音刚落,他就突然开了口:“这酒不好。”
林以平:“嗯?”
“稍等,我去让人换一瓶来。”他放下酒杯,走了出去。
倪布恬舔了舔唇,紧滞的呼吸终于畅快了些。
思语晃着酒杯,嘀咕着:“不好吗?我觉得还不错啊。”
她凑到倪布恬耳边小小声吐槽:“果然男人精致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精致也好,龟毛也罢,倪布恬并不在意,至少她又能多捱一会。
过来之前,她以为咬咬牙就能克服过去,可现在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垂眸在心里揣摩着自然又不做作的躲酒理由。
屏风外人影轻晃,顾辞年又进来了,身后跟着拿酒的服务生。
思语眼尖,瞥见酒瓶上的“Petrus”,眼睛都亮了,“顶级波尔多,影帝果然大手笔!”
顾辞年从服务生手里拿过酒瓶,从座首开始,依次为众人斟酒,林以平适时煽风点火:“咱们制片人连珍藏好酒都贡献出来了,这部戏我们一定要拍好!”
大家纷纷笑着响应。
顾辞年绕餐桌走了半圈,终于走到思语身侧,手臂向后一撤,他说:“我感冒,刚吃了头孢,今天喝不了,大家尽兴。”
“好。”思语笑眯眯。
顾辞年不知何时已经拿出瓶鲜果汁,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玻璃杯,慢慢往下倒,“一个人喝果汁没意思,陪我一起?”
思语唇角耷下去,蔫了,然而对上男人流波的黑眸,却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好。”
顾辞年干脆利落将玻璃杯放到她面前,而后,又拿出一个。
微晃了下,他语气淡淡,“倪老师呢?红酒还是果汁。”
笑意从心底里直漏到眼睛里来,他从没见她笑得如此真心,明眸善睐,熠熠生辉。
“果汁吧。”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我陪思语。”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 !
这章的影帝暗戳戳地疼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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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评论好快乐啊,这章评论都送红包,希望你们能让我多看一些,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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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大腿
这一餐吃到很晚才结束。
结束后,众人没急着离开。几个爱玩的撺掇着,玩了几局小游戏,到十二点,终于有要散场的意思。
倪布恬给小可发微信,让她带司机来接,那边一群人又热闹了起来。
原来是监制助理建了个微信群,说是即将开机,建个群有助于交流工作,以及抢红包。
《暗夜》的团队是林以平带来的,团队里的大部分人已经合作过数部电影,彼此都很熟悉,团队气氛也自由融洽,没等倪布恬主动交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思语已经将她拉了进去。
“暗夜宇宙最强第一大队?”
倪布恬看着这个群名,险些没笑出声来,这谁取的,也太土了。
几个演员你拉我,我拉他,群里人数蹭蹭往上长,很快,就几乎全员进群了。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主创里还差一个人没进来。
监制助理看看监制,又摸摸手机,再挠了挠头,犹豫着看向顾辞年:“顾老师……是我先加你再拉你进群,还是你直接扫二维码进群?还是……”
“别还是还是的了,不用拉他,他不爱聊微信,就算拉进去也就是个僵尸号,不会发言的。”林以平直接给了结果。
“不发言发红包也行啊。”监制助理小小声嘀咕了句,又不死心地看一眼顾辞年。
“抱歉。”顾辞年拍了下他肩膀,“我没有加微信群的习惯,有什么事情直接打电话就行。”
“唉。”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监制助理还是有些失望,趁机加到影帝微信的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夜深,局散,众人道别后各自离开。
倪布恬低头看微信,小可说就快到了。
思北公馆在城南,路上再快也要四十分钟左右,她想了想,起身去了洗手间。
等再出来,包厢里的人已经走光了。
今年冬天格外地冷,之前那场雨没下起来,此刻又悠然飘起了雪。
外面灯灭了大半,草坪里亮着昏黄的地灯,一路延展,倪布恬站在长廊上看雪,迷雾般的冬夜里,灯光都变得旖旎,像蒙上了一层往日时光的滤镜。
庭院在时光中沉睡,静谧又美好,倪布恬打开手机相机,手臂伸出长廊,调整着角度焦距,想拍下这幕美景。
按下快门的瞬间,镜头里蓦然闯入一个人影。
挺括长大衣,颀长身形,长腿宽肩,单手执一把黑色雨伞,像误入迷雾的地狱使者。
这一身黑衣已经昭示了男人的身份,倪布恬暗叫糟糕,下意识退出相机,将手机揣回兜里。
“地狱使者”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存在,方向一转,抬脚向她走来。
两人一个在长廊里,一个在长廊下,中间隔着木质雕花栏杆。
倪布恬站得高,顾辞年微扬起下巴看她。
他没开口,眸光里露出一丝探究。
倪布恬下意识捂住手机:“别误会,我没拍你。”
他眉梢微扬,她立即又补了句:“我在拍雪景。”
黑伞遮住大半光线,男人的眼底蒙着层暗影,看不清神情。
倪布恬听到他尾音轻扬,“嗯?”
“你这是不打自招吗?”
语气中的笑意毫不遮掩。
倪布恬脸颊一热,有些窘,“不是不打自招。”后半句低得像自言自语:“本来也没拍你。”
“哦,那就是做贼心虚。”
倪布恬:“……”
怎么还越说越严重了?
倪布恬发现自己不适合和顾辞年讲道理,这男人奇怪又自我,她有理也说不清。
她后撤半步,想走。
“我要回去了,顾老师再见。”
她转身就走,不再看他。
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她讶然回眸,见那把宽大的黑伞被孤零零丢在雪地里,雪花还在簌簌往上落,而伞的主人已经敏捷地撑着栏杆,长腿一迈跳进长廊。
他身姿迅速而潇洒,翩然落地时,衣摆随动作回落,竟有一种少年侠客的不羁凛然。
倪布恬眨了眨眼睛,脚步顿住,眼睁睁看他向自己走近一步。
她又退半步。
这个警惕的小动作落在顾辞年眼里,他眼睫轻垂,清冷的嗓音里带了点温度:“这次有司机了吗?”
“我助理很快就到了。”
他嗯了声,没动。
倪布恬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免费坐过他两次车了,虽然他不会介意这些,可该算的还是要算清楚,她向来不喜欢亏欠别人。
“之前在纽约那次,还是要认真跟你说句谢谢。那天的车费……”
她担心自己反复提及车费会令他不快,尽力想着能不让对方感觉不适又能使双方互不亏欠的措辞。
顾辞年却淡声打断她:“我不收现金。”
“啊?”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揿亮屏幕递过去:“你可以微信支付。”
倪布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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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年立在长廊正中,看女人踩着高跟鞋谨慎又快速地往前走,很快出了长廊。
雪花落在她柔顺的长发上,像锦缎缀着珍珠。
鬼使神差地,他走出长廊,捡起了地上那把伞。
他撑起伞,想叫住她,第一个音节还未发出声,就见女人倏地拉起红色羽绒服帽子,裹紧了脑袋,微弯着腰一路小跑着远去了。
活像遇见狼外婆的小红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