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人的出现，在当时的人类诸国里引发了极大恐慌，当时流传甚广的白教便将人手组织起来， 将这些受诅咒的家伙抓捕并关押到世界的极北之处——北方不死院。随着初始之火的渐渐熄灭， 人间的光明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 从北方不死院中走出了一位天选之王，她继承了太阳王的伟业，以己身为柴，让火焰重新燃烧。从那以后，被憎恶、被驱逐的不死人们，有了一个全新的归宿。”
“原来不死人是这样？那么，灰烬又是什么？”
骑士手腕上的通讯器闪烁着，青年略带沙哑的声音之外，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争分夺秒地记录着。
“所谓灰烬，就是在传火途中失败的不死人。那些人力量弱小，心志不坚，最后只能成为传火巡礼中的牺牲品，根本无法与成功传承火焰的柴薪之王相比。算算时间，敲钟之后，应邀而来的灰烬，也应该苏醒了吧。””
防火女语气温柔地解释着，姿态典雅而高贵，令人不禁联想到黑夜里摇曳的烛光。
“当然，还有一种灰烬，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但也能够想象得到。那便是，薪王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彻底燃烧殆尽之后，所遗留的余灰。”
空气立时陷入了令人恐惧的死寂。
膝盖之下已经被完全燃尽的鲁道斯不着痕迹地调换了一下姿势，观察着王座下方一脸震惊的骑士，以及用兜帽遮住半边脸颊，气质雍容淡漠的裸足修女。
“我一直对外宣称我是来自库尔兰的炼金术师，几乎从没有人认出我的真实身份，能一下叫出环印城的名字，想必您一定是位来自远古时代的伟大王者吧。”
……
爱西丝勾了勾手指，突如其来的清风就打着旋在地面清理出了一片干净的空地，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时间也许挺远，伟大？我倒不认为我到底有多伟大，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不死人罢了。”
长期回荡在火焰祭祀场的单调打铁声骤然停止，一道粗豪的声音响彻殿堂。
“你要是不伟大，那后来的薪王全都得是扫进垃圾堆里的不可燃垃圾了。”
“原来是你，安德烈。”爱西丝脚步轻快地走向铁砧旁的老铁匠，眼里闪着欣喜的光芒，“我原以为在我醒过来之后，世上除了葛温德林，已经没人还认识我了。几千年过去了，安德烈，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健壮。”
须发蓬乱的白发老铁匠立刻摆出了拒绝的姿势，嫌弃地后退了几步，浑身上下充满爆炸感的肌肉上泛着闪亮油光。
“健壮什么？还想手贱拿刀子砍我，然后让我拿着铁锤追你好几条街吗？当年你砍我一刀当你手滑，砍我两刀当你没收住手，看我三刀那我就要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至于现在，算了吧，我只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游魂的老铁匠，只想给传火的英雄们好好打造装备，并不想和薪王打架。”
“诶，那时候杀红了眼，难免有点躁动，看见是什么都想上去砍一砍。”爱西丝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难以分辨的尴尬，“再说了，你最后不是也杀了我一次，把场子找回来了吗？我看安德烈你还精神得很，能够再多杀我几次呢。”
最后老铁匠无奈地停下了脚步，手指直直地戳着厚脸皮凑过来的损友。
“看到没，这就是你们传颂的葛温大王的继任者，世间第一个不死者的薪王，真不知道那些天天读白教圣典的圣女们看到她这幅样子，会不会心碎。当然了，这家伙可不是会哄骗别人替她去传火的存在，她的觉悟，可比后来那些所谓的‘薪王’高多了。”
……
“什么？这就是开启了不死人传火序幕，夺走老魔女和尼特王魂，讨伐了小隆德和白龙希斯的天选之人，‘葛温大王的继任者’？”
刚才还一脸怀疑的霍克伍德：就这个样子？我感觉我上我也行啊……
安德烈一脸同情地看着霍克伍德，要不是距离太远，甚至都想走上前拍拍法兰逃兵的肩膀。
“还有更刺激的在后头呢，你们法兰不死队不是以深渊漫步者阿尔特留斯为偶像，甚至和他生前的巨狼分享狼血吗，终生都在遏制深渊蔓延吗？其实我告诉你啊，狼骑士阿尔特留斯并没有击败马努斯，救出幽暗公主，真正达成漫步深渊成就，救回公主的，其实是你面前这位。”
“你们啊，太天真了！连崇拜的对象到底是谁都没搞清楚，就开始胡乱膜拜。”
“这，这不可能！大蘑菇从来都没提过这件事！”
霍克伍德捂着脸，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在火焰祭祀场里刨个坑，把自己埋下去。
“怎么可能，我们一直以来崇敬的对象，竟然……搞错了？”
“这很正常，当年我带着希夫从深渊里出来的时候，伊丽莎白就告诉过我，她不会歌颂我的功绩，漫步深渊的，永远只有狼骑士。”从史书中翩翩而来的薪王勾起一丝浅笑，“当我穿上他的铠甲，挥舞他的大剑，戴上他与深渊缔结的契约时，我便是阿尔特留斯，世人歌颂与否，无关紧要。”
“原来您竟然是这一位……我实在是太失礼了，洛斯里克的防火女，乐意为陛下效劳。”
默默旁观了霍克伍德从开口嘲讽到三观崩碎全过程的防火女走过来，对着爱西丝再度行礼，遮住双目的法冠在摇曳烛光下熠熠生辉。
“啊，您竟然是葛温之后的那位吗？如果是您的话，知道环印城的存在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鲁道斯拨弄着手上的头盖骨戒指，表情微带疑惑，“您当初既然知道环印城的存在，为什么不在那个时代，就乘着信使的双翅，到环印城夺走黑暗之魂呢？您知道吗，现在的环印城，深渊已经泛滥成灾，就连吞噬黑暗的米迪尔也无法承受人性的重量，彻底发疯了。”
“黑暗之魂在环印城？”
苏醒的薪王脚步一顿。
“当年墓王尼特只告诉了我有第四王魂的存在，但并没有告诉我，黑暗之魂的大部分到底在何处。我在马努斯的深渊里获得了大量人性，并将之合成了一团沉重的灵魂，我以为那就是全部了……原来当初我带去的四大王魂，并不是完整的。现在环印城的深渊，到底泛滥到了哪种程度，有乌拉席露严重吗？”
“唉，我说不准，我实在深渊刚开始出现在环印城时就离开的。那头黑龙彻底疯掉了，城中出现了一些昆虫模样的古怪说客，环印骑士听信了他们的谗言而背叛公主，就连我们几个内部也发生了分歧。现在城里到底是怎样的状态，我也无法得知。”
“看来我要到你们那里去一趟了。”爱西丝轻叹了一声，“黑暗之魂与深渊，原本就是同出一源的存在，大量人性堆积之处，深渊出现几乎就是必然。与其白白浪费，让第四王魂演变成深渊，还不如早点投入火焰发光发热。”
“法兰森林里也有深渊！”霍克伍德激动地举起了手，“该死的，我那群自以为高尚的白痴队友回到法兰要塞之后，深渊就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蔓延开来，先是第一个，然后是第二个……”
法兰不死队的逃兵浑身颤抖，几乎能听见上下牙齿敲击的声音，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烈焰般的执着。
“我想让您，让您亲自给这群可悲的家伙一个了断。不管是用火焰净化法兰，还是亲自拿走他们的柴薪，我已经不想让这群家伙再这么无意义地自相残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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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爱西丝估算了一下从火焰祭祀场到法兰森林再到洛斯里克内城的距离， 再对比了一下到环印城的距离，果断选择先去法兰森林一趟。
所以，当加拉哈德看见法兰森林里的那一堆黑漆漆、黏糊糊的泥潭之后， 突然萌发了一个十分奇怪， 但又不乏道理的问题：
“喀拉弥特， 在世界上出现火焰之前， 你们不朽古龙都是住在这种地方的吗？”
抬了抬脚，脚底上的淤泥就像强力胶一样紧紧吸附在铁靴底下， 并且拉出了像莲藕一样的细丝，不知名的气体冒着泡从泥潭底下涌出来，释放出阵阵恶臭。几只看不出模样的蛞蝓聚集在一具遇难的尸体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水声。
几人合抱的巨大古树拔地而起，宽阔浓密的枝叶几乎遮挡了所有阳光， 只留下一片幽暗的地域，饱经风霜的残砖断瓦横躺在地面， 逐渐被上涨的污泥淹没。
喀拉弥特忽然感到脚底有点发痒，抬起脚一看，近乎石质的龙爪下，不知何时竟然有一大群蛞蝓围拢过来， 一张龙脸顿时恶心得都皱了起来。
“呸呸呸， 我们古龙是树栖！才不住在泥潭！”
“只是深渊的‘遗泽’罢了。”爱西丝蹲下身，凝视着表面似乎翻出彩色油光的泥潭，“深渊与第四王魂同出一源，而第四王魂早在远古时代就已破碎成。人性。人性本质是黑暗、粘稠而沉重的物体， 成为泥潭， 也不过是这种东西的外在体现而已。”
她站起来，绕着大树和那些爬满青苔的残垣断壁走了几圈， 甚至还向另一端手持巨锤的咕噜长老张望了两眼。艰难跋涉的加拉哈德和霍克伍德不无嫉妒羡慕地盯着爱西丝，满身都是泥浆。
一股干燥的清风在薪王身边形成了一个循环，并令她从地面微微飘起，根本连裙角都没沾上一丝污泥。
“有种意外熟悉的感觉……只是好多地方都被淹没了，让我看不到他的墓碑。”
爱西丝轻叹，紧接着霍克伍德就打着滚从身后滚了过来，浑身脏兮兮地指着泥潭当中硕果仅存的一座白色要塞：
“薪王大人，从前面那道长梯上去，就是我们从前和法兰老狼缔结契约的地方。听说从不死队初创的时候，那条巨狼就在那里了。”
“老狼？难道是希夫？”
裸足的修女喃喃了一句，就消失在了原地，只剩下加拉哈德和霍克伍德脸色发青地互相对视，望向那架被一堆蛞蝓包围了的长梯。
还能怎么样？
手爬上去呗！
……
冰冷的石质地板上，卧着一头垂死的老狼。
宽大的狼头低垂着，曾经丰润蓬松的毛发干瘪脱落，宽大的狼皮裹在干瘦的身躯上，甚至连肋骨一根根弧形的骨头也清晰可见。除开微微热气从微张的狼口中吐出，老狼一动不动，对外界的响动几乎毫无反应，就像已经死去多时一般。
猛然间，干裂的鼻头翕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陡然亮起，老狼吃力地翻身站起来，对着门外走进的人影，欢快的小尾巴都快摇成了风扇。
刚刚从泥潭里爬上来的霍克伍德&加拉哈德：= 口 =
轻抚狗头的爱西丝：笑眯眯
“现在你该相信，我说的全是真话了吧？”
爱西丝笑着在指尖点亮了一团火焰，把它弹进了老狼身躯里。
垂死老狼的身躯就像发面团一样充盈起来，暗淡的眼神重新变得明亮，磨钝的爪子又长了出来，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希夫蹭了蹭久别重逢的好友，回过头从角落里叼出了一把和狼嘴相符的巨剑，昂头一甩。
围观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深蹲，几根头发丝从空中飘落而下。
“抱歉。”爱西丝干巴巴地说，“希夫刚刚恢复，难免兴奋了点，下次一定注意。”
而毫无察觉的希夫依旧叼着大剑对爱西丝又拱又蹭，努力争取把自己的恩人埋进毛茸茸的皮围脖里。加拉哈德和霍克伍德齐齐后退，以免半空不停晃动的剑尖把人开膛破肚。
“话说，爱西丝，既然答应了人家，不是应该先去解决不死队的问题吗？”
青年的声音从加拉哈德的通讯器里幽幽地飘了出来，带着满满的怨念。
可恶，毛茸茸什么的，他也想要啊！
……
除了希夫居住的老狼要塞以外，法兰森林中高耸着三个烽火台，只有通过泥潭毒素和咕噜的考验，点燃三座烽火，才能将紧闭的石门打开。
不死队特意设下的烽火轰的一下燃起，爱西丝把手放在石碗上，表情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这群外表看起来残暴冷酷、逼格极高的不死队，好像就是群中二入脑、偶像崇拜的不死人。除了大肆称颂阿尔特留斯闯入深渊，从深渊之父马努斯手中夺回乌拉席露幽暗公主，最后却不幸受到侵蚀的悲歌之外，某个来自北方不死院的天选之人，也被他们刻得到处都是。
什么走出不死院，什么敲响苏醒之钟，什么宰掉老魔女和尼特，讨伐小隆德和白龙希斯……反正有的没的都往上面刻，浮雕场景要多宏伟有多宏伟，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反正全都突出一个伟光正。
让她一个平平无奇的薪王看得都有点脸红。
想当初，不死院的大屁。股恶魔，是她用正义的落下攻击干掉的，还有不少人形怪是她用毒飞刀和背刺干掉的，乌拉席露的小黑龙（喀拉弥特），是她请外援干掉的，哦，只有一个初始火炉的葛温大王，是她用小皮盾干掉的……
爱西丝扭头看和加拉哈德一起蹲地上的霍克伍德。
霍克·前·不死队队员·伍德：咳，不是我画的。
“在土里埋了好几千年，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被画在壁画上，这种感觉挺奇妙的。”
某平平无奇的北方不死院薪王总结说，身旁一直紧紧跟着的希夫附和似的汪汪叫了几声。
……
“爱西丝，听说不死队已经陷入自相残杀的窘境，你穿成这个样子，他们真的能认出来吗？”
骑着巨狼的薪王伸手戳开电子屏幕，看着电脑后青年苦恼的表情。
支离破碎的银色铠甲，永远濡湿的群青色披风，神圣与堕落交织的大盾和巨剑——这些东西，正是当年阿尔特留斯（她）漫步深渊的装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