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巧合却都叫她遇上了。
前男友和他的现女友,这种情况任谁碰到都颇感微妙。
当下伞是还不成了。裴芷抬了下眸,从她这儿望过去,谢行侧身而立,看不大清表情,只看见嘴角弧度不甚明显地下压着。
他未置一言,倒是女生很主动,倏地转了个方向朝裴芷娇声问候:“你好啊,你是阿行的朋友吧。他就是这样,朋友那么多,我有时也搞不清呢。”
虽未表明身份,不过确是很标准的正牌女友发言。
——他就是这样。
暗语自己多么了解他。
——我有时也搞不清呢。
拐弯抹角道一句他身边的朋友我都熟悉,你又是哪位。
女人之间不需要站定多相对的立场,只是一个眼神,或是她较之自己更出色,都能成为正锋相对的理由。
不过裴芷却觉得好笑,像在看一场小朋友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女生在言语上压过一头很是得意,压根不在乎裴芷的反应,宣誓完主权言归正传:“对了阿行,我今天没开车过来。上回那么晚回去,我爸妈知道是和你出去又不见你人影儿,还不是和谢叔叔念了好久。”
她顿了一下,露出无害的笑颜:“所以啊,今天晚点一起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姐妹问弟弟是小狼狗还是小奶狗,往下看就知道了!
或许你们遗漏了一个品种。
——小疯狗。
需要打狂犬疫苗的那种 _(:з」∠)_
感觉自己快失业了,今天抽50个红包(如果发不够50个,我会很丢人
☆、屏保
不过是两家父母有点沾亲带故的工作关系。
见惯了、也见烦了这样自作聪明的女生。
谢行再开口,眼底已经蓄满了冷意。
“用谢云川威胁我?”
“怎么会!我只是……只是怕爸妈唠叨。”女生见他目光冰冷收敛片刻,才继续试探:“我们两家的关系,这些你朋友都知道的。他们也总是叫我‘行嫂’——”
话至此,她忽然降了好几个调:“但我怕你不高兴,都说了让他们不要叫的。”
像是经过了精确计算,声音随着音乐鼓点飘散到门口时已经被吞没半句,落入裴芷耳中刚刚好只到停顿前那句。
而后半句,口气多么委曲求全,多么娇弱惹人怜。
至少因着两家的亲厚关系,说得这么泫然欲泣,谢行总不能没风度地让她公开处刑吧。
而她显然错估了谢行。
再怎么惹人怜的语气听在谢行耳朵里仿佛麻雀聒噪,扰人心烦。
他嗤声打断,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音乐鼓点声中格外凌厉:“‘行嫂’?你怕是在做梦。”
***
出来得有一会儿了。
裴芷回卡座的时候,余下三人都望了过来。
徐北注意到她手里那把还在滴水的雨伞,问道:“出去了?”
裴芷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情还没恢复常态,脑海里时不时飘过那句——你怕是在做梦。
似乎不存在什么现女友。
她缓神,对上三人:“……也不算吧。门口转了一圈。”
好在在场三人都不是什么会追根究底刨对方心事的人,裴芷刚坐下,就见池颜举着手机越过大半张桌子向她示意:“今晚少出去,看到没,刚查的黄历。诸事不宜,切忌出行。”
今天出行还真是大忌。
静远和华江区分列在陵城斜对角上,中间甚至还夹着一个平央区,裴芷也没想到一回国就能在这碰上谢行。
要不是手里的黑伞还在淅淅沥沥淌水,她甚至以为刚才的短暂见面只是幻觉。
对方肃杀秋雨般冰凉的语气盘旋在耳边。
他的声线一向清朗,透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气息,以往很少这样压着声跟她说话。总觉得在齿缝间刻意压抑着的不是声音,而是在克制极为不稳定的心绪。
可是这伞,又怎么办。
一切好像回到了初识时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天气预报报了好久说要下雨,天是沉,雨却不见来。
夏日午后闷得连蝉鸣鸟叫都格外倦怠。裴芷怕赶上下雨,挑完照片匆匆从杂志社回家,临到小区门口,老天终于没崩住,豆大的雨水倏地往下砸。
水泥地上晕开一朵朵水色莲花。
电梯上行的空档,她对着金属镜面擦干额前雨水,衣服是管不着了。
夏季穿着单薄,半边雪纺衬衣已经沾了水潮乎乎贴在身上,好在已经到家。
只不过没想到,门一开家里居然有人。
裴忠南见她半身跟落汤鸡似的,蹙眉:“你怎么出门又不带伞啊?天气预报可说了好几天了。”
裴芷不接话,反问:“您怎么在家?今天台里没活?还是您翘班了?”
“没去台里。今天上学校给小孩儿讲课去了。”
裴忠南在电视台工作,形象端正大气,从幕后到台前再到幕后,干了一辈子。现在还时不时受邀去大学讲课。工作捎带清闲,业余生活越是丰富。
“哦,难怪这么早回家。”
裴芷换完拖鞋进门,随手从玄关柜上捏过一根皮筋挽了长发,又解开贴近脖颈的第一颗金属扣,露出凹陷着的精致锁骨。
一转身,动作愣生生停在了原地。
刚进门怪她没仔细看,弯腰换鞋说的那几句话都没让她发现家里还多一陌生人。
男生,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
头发黑,皮肤白,穿着套头T恤牛仔裤,干净清爽的少年气扑面而来。就一双丹凤眼,眼尾拖得狭长,瞳仁墨色浓重,望进去能看出几分超于年龄的成熟感。
不过长得倒是无可挑剔的好看。
此时对方的目光落在她下颌处,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还未完全敛去。
裴芷尴尬哦了一声,摸摸鼻头:“家里还有人啊……”
不动声色扣回金属扣。
然后打着马虎眼往洗手池走,心道不能带坏纯纯的小朋友。
客厅传来窸窣谈话声,估计是老裴带回来单独授课或是拿点什么资料的,转身又听见书房的打印机嗡嗡开始运转。
她对着镜子用手指拎起由于湿透而黏在肩胛处的衣料,空抖了几下。
一直到谈话接近尾声,估摸着人要走,裴芷才磨磨蹭蹭出来,刚好听到老裴热情慰问:“小谢啊,下雨了。带没带伞?”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站在玄关口的男生目光若有似无朝她这儿送了一眼。
抿唇摇头:“没有。裴老师。”
“门口有,伞筒里取一把。没事儿,随便拿。”
大概怕他不好意思,老裴端着茶杯朝她使眼色:“闺女,给小谢拿把伞。那么大雨呢,你上回新买的那把够大。”
裴芷心说上回那是遮阳伞。
男人活得不够精致,觉得是把伞形状的都能当一个用途使。
她踱到门口,从伞筒里挑出一把朴素黑伞递过去。一递一接间还闻到了对方身上木质香调的古龙水味。
很好闻,清晰绵长,也很适合春夏。
既然都到了门口,裴芷自然而然接过老裴的送客任务,手肘抵着门目送客人到电梯间。
男生单手拄伞,长睫半阖,突然开口:“姐姐,我加你个微信。”
“啊?”裴芷没反应过来。
对方抬高右臂朝她示意:“这样方便还伞。”
好像有什么不对,又好像没错。
裴芷看着电梯数字顺畅地往下跳动,一回身对上又泡了壶茶从厨房出来的老裴,忽然福至心灵。
对啊,老裴带回来的人,他认识啊!还伞直接找裴忠南同志不好吗?!
转天通过微信,又在杂志社楼底下见到了他。
裴芷接过伞,发现伞褶子被整理得一丝不苟,像是全新的。
她笑问:“又不急着用,你下回见到裴老师直接还他不就行了?”
“裴老师平时忙,我怕打扰他。”
对方收起笑,认真看着她时显得表情格外真挚。
裴芷抬腕看表,眼看时间快要下班,客气道:“那你从哪儿过来?我这也没事了,顺道送你。”
“电影学院。”
陵城电影学院,老裴常去讲课的地儿,在城市的另一端,静远区。而现在,俩人都在与之遥遥相对的华江。
裴芷心想电视台就在正中间平央区,非得舍近求远来找她还什么伞啊。
但人都来了,隔那么远,她把人单独撇下似乎也不好。
思虑间,男生半垂着眼轻声道:“有点远,我自己回就行。”
三分委屈七分不愿给人添麻烦的表情立马唬住了裴芷,她下定决心:“还是我送你吧,那么远地铁都得倒好几班。”
彼时她压根不知道人家谢大少爷出行怎么可能用得上地铁,一切进行得合情合理。
行至半路,副驾那人忽然道:“姐姐,前面那么堵。我还伞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啊,这条路总这样。回家反正也是堵着——”
话没说完,对方蹦出后半句:“那我请你吃饭吧。”
“……啊?”
***
一把伞牵出一大串故事。
裴芷幽幽扫了眼靠在沙发边的黑伞,心跳失常。
说了半天,发现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徐北忽然凑近:“怎么了?接完电话回来就失魂落魄的,出什么事儿了?”
裴芷条件反射躲开一点,意识到这个动作并不礼貌僵在原地。
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依旧保持温和有礼。
裴芷这才反应过来,一得知谢行就在附近,她身体的记忆远比自我意识来得诚实。
“刚聊什么了?我没注意听。”
“没什么。”江瑞枝插嘴,“我们在说一会儿让徐北送你,你俩不是顺路么。”
“不用!”
她忽然这么大反应,江瑞枝也吓了一跳:“啊?”
余光瞥见徐北把杯底饮料一饮而尽,裴芷觉得自己的声音瞬间软和不少:“嗳,不是。我是说我打车就行,不用那么麻烦。”
“没事。”男人温声道,“你不方便的话一会就送你上出租车。”
一直到坐上出租车前,裴芷都心惊胆颤的,生怕谢行就从哪突然出现,揪住徐北领口把他压在车框上对着脸狠狠挥一拳。
这种事,他做起来算熟门熟路。
裴芷把伞放在腿边,终于放松一路绷紧的后背线条。
“师傅,华景园。”
***
她这里无事,但谢行那氛围已经变了几变。
自从出去一趟回来,谢少爷的脸色出乎意料得差。他颓唐地垂着头,黑发遮眼,旁人只看的到由于抿紧而显得平直的嘴唇线条。
就那么一声不吭只安静坐着,手腕搭在膝盖上随意下垂,气场却完全不像坐姿那样随性。
也是,前女友身边一晚上换了俩男人,最后还跟其中一个走了——
以他的脾气,不掀桌算不错的。
旁人抖抖索索陪着,生怕多说多错,索性闭嘴。
七八点就能炒出午夜酒吧氛围的一桌,到了周围氛围渐起的时候,反而沉静得像在开高等学术研讨会。
挨到十一点,好不容易散场,没人知道的是,谢大少爷沉寂过后还组了第二场。
这一场在平央区私人会所,有钱人声色犬马之处。
到场的和刚才那班子貌合神离的朋友不一样,都是平日里最亲近的几个哥们。
唐嘉年是谢行表弟,上周自知挂了四级被关在家,接到电话偷摸从后门逃出来放风。这会儿一进包间就闻到酒气横陈,顿觉氛围不妙。
他朝歪着身子窝沙发里喝酒玩骰子的简一则打听情报:“我哥怎么了?我操一个人喝闷酒呢?”
说实话,简一则刚进来时也吓了一跳。不过问半天对方不搭理,心里约莫有了个数。
“估计还是那前女友的事。除了前女友,谁能伤我兄弟至此。”
“什么情况?这不好久的事了么?犯病还能挑着纪念日再来一回的?”
上回谢行独自喝到不省人事好像也是这么个深秋。
唐嘉年只记得那天晚上贼几把冷,临把人扶上车,也不知道谢行犯什么病,瞥见隔壁商场玻璃橱窗里挂了件丝质衬衣就发了疯。
恨不得拿逃生锤敲破玻璃,抱着模特就跑。
他追了一路,正巧还被夜里巡逻的保安瞧见,替他这位失了智的表哥卑躬屈膝道半天歉。最后花钱连衬衣带模特买下,这疯子才算消停。
所以那晚的寒风,真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唐嘉年拍了拍简一则的肩:“你今晚别走那么早,我怕我搞不定他。”
“40°人头马,我觉得现在就挺难搞定的。”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决定先看一眼谢少爷把自己灌到哪一步了。
包间吊灯都关着,只剩一天花板星空顶,光线黯淡微弱。
谢行撑着额角在偌大的沙发边缘摇摇欲坠,几乎把自己蜷缩成烫熟的虾米。
走近才发现,攥紧的五指底下,手机屏幕还在散发着羸弱微光。
唐嘉年眯眼,才发现他压根没把手机解锁,画面停留在锁屏背景上——白色柔软的床单与乌黑发丝交缠,女人阖眼侧躺,下颌到脖颈,再到肩胛骨和腰,线条起伏流畅,没有一丝赘肉。
美人是好看,可惜平时他表哥压根不让人窥探。
此刻有幸多瞥了两眼,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点理解。
他要是有这样的前女友,怕是再活一回也不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