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梦仪觉察到了t的视线,朝她这边望过来,笑容温婉得体,挑不出一丝错。
只是瞳孔像猫眼一样缩起,散发的气场并不比姚光弱,甚至犹在她之上。
第31章 第31轮月
宴厅内灯光熠熠, 交织在空气中的高端香水和名酒芬芳越来越浓。
乐队现场演奏着莫扎特的《G小调第四十交响曲》,付梦仪应付完记者, 高跟鞋滴滴答答踩着节奏,含笑往这边走。
藏蓝色旗袍被皎白灯光衬托得格外显眼, 像一根刺, 扎在姚光心中。
又或者说, 这根刺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扎下, 只不过现如今, 又被人狠狠往里捅了捅。
“我去,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都没听说?”
“我不知道啊,她美国的分公司不是正在被查账吗, 怎么有心情到这儿来了?”
“她是不是又去打针了,这脸僵的, 笑起来瘆得慌。”
“小光别怕,有我们给你撑腰!”
......
一群CP粉小姐妹凑着堆, 叽叽喳喳给姚光加油鼓劲。
付梦仪上位那点破事,圈里人都清楚,但毕竟彼此间生意上都有往来, 不好撕破脸。
况且他们这圈子里,谁家没点上不得台面的事?大家心里头门儿清, 不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粉饰太平罢了。
所以等付梦仪真正走到她们跟前时,大小姐们接收到自家的眼神警告,又被付梦仪自带的迫人气场震慑到, 纷纷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小光,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付梦仪拿小手包指了指旁边的阳台。
“可以啊。”
姚光从侍应手中换了杯新的红酒,跟她过去。
温寒忙拉住她手腕,拧着眉毛跟她摇头,姚光拍拍她的手安慰:“放心,没事的。”
*
正值十一月初,气温毫无征兆地大降,北城骤然由秋转入冬。
夜里风大,付梦仪拿了条大披肩盖在旗袍外,回头见姚光还穿着单薄的礼服,让人也给她拿一条。
姚光摆手拒绝,几步走到栏杆边,双手抱臂,斜身倚着,“说什么话就说吧。”
语气比这夜里的风还冷。
付梦仪挑了下精心修剃过的眉梢,“日本的女孩子大冬天也穿短裙。你在那待了几年就是不一样,不怕冷,我就不行了。”
姚光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我也没什么,就是年轻。”
“......”
付梦仪被噎了一回,下意识侧过头,抬手挡了下眼角的细纹,眯起眼,余光上下打量。
姚光不避不让,就大大方方站在那由她看。
夜色浓郁得像浸了油的画,月光淡淡洒落,一切都无声沉淀着。那抹红色礼服玲珑有致地戳在其中,就仿佛一朵刺破暗夜的玫瑰,鲜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之前就听许悦提过,这丫头回国后,人就完全变了个样,不能再小觑。付梦仪起初还不怎么相信,如今见了,还真是不能再拿过去那套对付。
“你对我的敌意还是不小啊。”付梦仪拢了拢披肩,感叹了声,“既然这样,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了。今晚原本不该是我来的,可是你爸爸昨天又进了重症监护了,这事你知道吗?”
姚光正无所事事地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动作一顿,片刻又重新轻轻摇起来。酒红色液体在杯中旋成小涡,因力道加重而有些变形。
付梦仪看在眼里,“这几年,你爸爸身体越来越不好。你是他女儿,昨天事发突然,你不在他身边,不知道也就算了,该不会连他这个月送了几回急救室都不知道吧?”
唇角微微向上挑起轻蔑,“我人在美国,都比你清楚。”
一阵风从围栏间穿过,姚光哆嗦了一下,敛着秀眉看她。付梦仪也端庄地抱着双臂,静静回视她。
谁也没说话,夜静得发寒,隐隐能听到远方一丝微弱的虫鸣。
姚光不由想起五年前那个夏天,高一期末考结束,她兴奋地抱着一盆新买的尤加利盆栽回家,想给妈妈一个惊喜。
却只在别墅楼下,看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和她手里的盆栽一块,倒在冰冷的血水中。
尖叫声、警笛声、救护车声响成一片。她呆呆站在那,茫然听着无数人在唤她名字。盛夏的阳光普照大地,尤加利叶绿得发光,逐渐被汩汩流淌的鲜血染成赤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你妈妈的事,我只能表示遗憾。”
付梦仪想是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指尖摩挲着栏杆上装饰用的暖玉白玫瑰,轻声说,“她和你爸爸天生性子就不和,闹成这样谁也没办法。”
姚光冷笑一声。
吴菲和姚山的爱情故事,她早已烂熟于心。一言以蔽之,正应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赫赫有名的商界新贵和浪漫优雅的钢琴家,郎才女貌,家世又相当,认识没多久就陷入热恋,结婚生子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婚后的最初几年,两人蜜里调油,小姚光也被他们宠成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小公主。可这情,到底是被时间的洪流给冲淡了。
付梦仪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许悦来的姚家。
说她是家中保姆,其实是姚光自带的偏见。付梦仪的正经工作,是吴菲的调音师。
论技术,她其实也就一般的水平。只不过当时许悦的爸爸刚因车祸身亡,母女俩没了经济来源。吴菲见她们可怜,就给了这么一份清闲的工作。
那会儿姚山的事业刚好迎来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日日不着家。
吴菲演奏会被接连取消,正陷在一个低谷期,心里压力与日俱增。
心理医生建议她暂时远离钢琴,好好休息。可她心气高,就是不肯听,每□□着自己坐在钢琴面前,却总也走不出瓶颈。
偏巧周围又有嘴碎的,在她耳边编排姚山在外面养女人的话。艺术家大多敏感,又是这么个微妙的时候,吴菲难免疑神疑鬼。
之后夫妻俩再见面几乎都在吵,而这争吵最后也终于随着维也纳演出的取消,全部停止在了那年夏天。
当时姚山也消沉了好久,付梦仪就是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要说吴菲正真的死因,医学上说,是重度抑郁症引发的自杀倾向。
但要说与付梦仪完全没关系,姚光可不傻。
这女人明知道妈妈那段时间情绪不稳定,还总以安慰人为借口,义愤填膺地把爸爸的流言蜚语说给她听?
盛世白莲本莲了!
宴厅内,摄像机的闪光灯忽而变得密集,林雁声讲话结束,林霁尘迎着记者们殷切的目光,缓步上台。
光影交叠下,整个宴厅都透着一种奢侈的糜烂感。唯独他气质淡雅如雪松,穿行在浮华声色间,依旧不染烟火。
林氏的接班人就该是这样,永远耀眼夺目。
姚光心底涌起几分骄傲,却也无端生出几分遥远的陌生感。
“林氏今晚要宣布和明禾联姻,我是不会同意的。”
付梦仪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黄色文件袋,丢到中间的一张小茶几上,面容隐在灯光下,神色难辨。
“这是父女关系断绝协议书,你爸爸已经签完字了,你也签了吧。作为继母,我或许不够格,但作为女儿,你比我更加不......”
话音未落,她脸上就迎来一片酒红色冰冷。寒风一吹,她由不得佝偻着背“嘶”了声,抖出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姚光甩了甩纤细的手腕,居高临下地冷眼“嘁”了声,空酒杯丢到她面前,转身就走。
多余的眼神也没分她半个。
*
夜里九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五颜六色的霓虹铺满街头巷尾,车流连绵成赤红色的光带,从眼前一闪而过。这座城市总是这样匆忙,二十四小时没个停歇。
姚光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乱糟糟,像揉着一团麻绳,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在这座城市迷路一会儿。
付梦仪的话,她可以当作是在放屁,但要完全忽视却很难。这个人存在的本身,就是在告诉她,她妈妈已经不要她了,如今连她爸爸也不想要她。
周围灯火太喧闹,她使劲仰头,还是看不清星辰。
不知是不是真有缘分,她又走到了之前那家名叫“烧”的火锅店。
不同于夏天那会儿,现在店里生意火爆,白雾升腾缭绕,像个仙境。连门口的橘猫,也得了一份鱼丸。
姚光一晚上没吃东西,肚子早唱起了空城计。而且这回跑出来,她还是没带包,卡里的钱也没了。
但想起这家店老板是AL的朋友......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进去碰碰运气。
巧的是,店员竟然还记得她,异常热情地把她迎进二楼一间布置精美的包厢,也不用她点单,就把食材都给上齐了。
除了黑啤。
姚光粗略扫了眼,还都是她喜欢吃的。
这是做过大数据调查了?
她挑了下眉,也没多想,拿起筷子在盘子上点了点,目光来回扫视,却只是叹了声,放下筷子,趴在桌上。
妈妈死状、爸爸的病,还有付梦仪的话,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赫然写着三个字“林霁尘”。
姚光盯着屏幕瞧,心里涩涩的,咬了咬唇瓣,摁下红色键。这个时候,她当真谁也不想见。
手机再次固执地响起,姚光又挂断。
如此契而不舍地反复数次,她终于受不了,直接关机。
渐渐,她蜷缩成一团,双肩细细颤抖,视野跟着涌起一片白雾,还死咬着唇瓣不肯哭出声。
世界安静下来,只剩远处的热闹,和锅里“咕嘟咕嘟”浑沌不清的汤水。
而她只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低声啜泣。
包厢门口有什么东西忽然闪烁了下,姚光眯了眯眼,发现是一颗耳钉。
耳钉的主人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懒洋洋地侧倚着大门上的古典半月形雕花槅扇,长相和散漫劲儿跟林霁尘不相上下,给人的感觉却比他还要随性不羁。
视线相接,他勾唇朝姚光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耳钉一闪一闪很是晃眼。
俨然一个长期留恋花丛的富家小开,没事干到处找乐子。
姚光吸了吸鼻子,冷声:“要微信没有,要命一条。”
男人一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很自来熟地坐到她对面,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不至于吧,好歹我也请你吃了两顿火锅。”
“两顿?”
姚光狐疑地看着他。
男人颔首,翘起拇指点了点墙上的“烧”字,“我叫宋青焰,是这家火锅店的老板,八月份和今天的火锅,都是我请你的。”
姚光恍然大悟,是AL的朋友。
上下打量他这一身名牌,她更疑惑了,就这套装备,怎么看都是跟林霁尘同级别的公子哥,为什么就落魄到开火锅店了?
宋青焰像是看穿她想法,笑了声,“不为什么,就是喜欢。”
四下找不到酒,他就开了两瓶罐装雪碧,递给姚光一瓶,自己拿着另一瓶,像模像样地跟她碰了个杯。
这是打算“促膝长谈”了?
初次见面,还真是不见外。
“我跟阿尘一样,在MIT读的金融,后来......”
姚光兴致低到谷底,没兴趣做他的听众。可耳朵捕捉到这两个字时,她又瞬间精神百倍,“跟谁?!你不是AL的朋友吗?怎么...”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一下怔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
宋青焰觑着她脸上的表情,轻笑,放下雪碧,抽了张纸巾,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只黑色水性笔,洋洋洒洒写着什么,“你知道阿尘的英文名是什么吗?”
“英文名?”
姚光皱眉,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正想开口,把话题转回来,那只工细白皙的食指已经点着纸巾推了过来。
很潇洒自如的一行字,跟他本人的感觉一样。白纸黑字,只有一串字母:
Alkaid
姚光心里猛地一颤,寥寥几个字母像刀刻在心底,逐渐热了她眼眶。
Alkaid,北斗七星中的一颗,在中文里还有个特别诗意的名字。
叫做“瑶光”。
原来AL,是这么个意思......
姚光脑海中像是在过走马灯一样,倏尔闪过无数画面。AL安慰她的话、林霁尘调侃她的模样......无数画面交织在一块,最后缓缓勾勒出那张隽秀不拘的模样。
AL是谁?她曾无数次在脑海里描绘过他的模样,可唯独没想过会是他?
汤水快被煮尽,火锅声音低下,世界变得更加安静。
每一寸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显得格外用力。
宋青焰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无比认真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事不开心,不过你可以相信他。”
“这个男人已经蠢到,把你的名字,冠在了他自己头上。”
*
天已经很晚,街上的人稀疏不少。
霓虹淡去,月色清泠泠沉下来,像一抹薄纱。
姚光从火锅店出来,有些头重脚轻,抱着手机犹豫了会儿,长按电源键开机。
几乎是在同时,电话就冲了进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
姚光看着来电显示,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正式接管集团,还要宣布订婚。可他的未婚妻却在所有媒体面前,跑了?
他大概气坏了吧?
迟疑半天,她终于按下接听,无力地“喂”了一声,就干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机那头却没有预想中的生气,或是责备,而是松了口气,像是终于确认自己的宝贝安全无恙后的放松。
姚光鼻子一酸,刚才在店里强忍着的泪水,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憋不住了,也不管他能不难听懂,抓着手机没头没脑就是一通说:
“阿尘,我不想回去宴会,不想看到他们,不想待在这儿了。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坏?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他们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妈妈是这样,爸爸也是这样,既然他们这么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