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民强国才是王道——文理风
时间:2020-04-21 09:11:52

  冯道听了,差点笑出声来,他家县令实在厉害,句句听着是在夸那位大公子,却将沧州城内的现状和那位大公子损了个遍。
  什么礼贤下士,不就是想得到那些世家的支持么。
  什么只有沧州城内两位世家派人受聘,不就是别的州世家他压根请不动,而沧州两位世家,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什么城内一应大小事物全部托付两人,听着好像是信任,其实不就是孙、吕两家反而把这位大公子架空了么。
  他家县令,真是深得官场语言之精妙!
  “不知孙、吕两位大人秉性如何?”冯道心里有数,轻声问道。
  孙县令抚了抚胡子,“孙鹤沽名钓誉、吕衮面慈心狠。”
  冯道起身,对孙县令行了一礼,“学生谢明府君赐教!”
  孙县令抬了抬眼皮,“你将去沧州,人生地不熟,可用本官名帖?”
  冯道又行了一礼,“学生多谢明府君爱护,若是需要,学生会来求取。”
  孙县令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笑着说:“那你去吧!”
  “学生告退!”
  等冯道走远后,书房的屏风后,环佩轻鸣,一个身穿淡色襦裙的清丽少女从里面走出来。
  “爹爹您怎么不把名帖直接给他,他去沧州人生地不熟的,可怎么是好?”
  “你爹我怎么没给,是他不要,”孙县令看了一眼女儿,打趣道,“茹儿这是心急了。”
  孙茹轻移莲步,走到孙县令下首坐下,笑着说:“女儿倒是不急,只怕爹爹丢了乘龙快婿会急。”
  孙县令一噎,他怎么忘了,当初是他先相中了冯家那小子,才偷偷介绍给女儿的。
  后来也是他故意把冯家小子往家里书阁引,才让女儿“无意”间见过那小子几次,喜欢上那小子。
  唉,悔不当初啊!
  孙县令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掩饰了一下尴尬,这才说:
  “我儿不用担心,这事虽然难办,可我看那小子面上丝毫不见慌乱,又婉拒了我的名帖,想必是已有主意。”
  孙茹想到冯道素来务实的性子,不像是为了面子才硬撑,放下心来,起身对孙县令轻轻施礼,“既然父亲这没什么事,女儿先回后院帮母亲理家了,只是父亲当心些,咱家可就那几卷孤本,可不够爹爹再放出风声引一次良婿的!”
  说完,孙大小姐施施然走了。
  “呃”孙县令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瞪眼,再瞪眼。
  良久,孙县令捂着额头对外面喊道:“孙六。”
  “明府君,您叫小的?”一个下人从外面进来。
  孙县令从抽屉拿出一份大红名帖,递给他,“去沧州,注意点冯家大郎的消息,要那小子真有性命之忧,你就把这帖子递给孙家家主,要是没有,你莫惊动别人,偷偷回来。”
  “是,”孙六接过名帖,匆匆下去。
  孙县令起身,随手拿了一把折扇,去旁边躺椅上躺下。
  摇了两下扇子,叹了一口气,“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终成愁,不过这次正好看看那小子的本事,要是他自己能过这关,茹儿嫁他也不算埋没。”
  又想起女儿去年礼佛时那位大师批的命,孙县令烦躁的一扔扇子。
  命带金紫,当为王妃。
  去他妈的王妃,如今皇子都被朱温丢九曲池喂鱼呢,当王妃有什么好,他女儿才不守寡呢!
  *
  傍晚,沧州城外,冯道骑着马到了城门前,翻身下马,把身份文书给门卫验过,然后牵着马进了城。
  看着天色已晚,冯道也不急着去办事,而是朝城中一家客栈走去。
  “郎君,您是打尖还是住店?”正在柜台上打算盘的掌柜的一看冯道过来,立刻笑着问道。
  冯道把包袱放到柜台上,“住店,什么价?”
  “小店有干净的客房,包热水,晚上用膳也管送,一晚上二十文,您要是想要这坊里其食肆的酒食,店里的伙计也可以帮您跑腿去买。”掌柜的熟练的说。
  冯道听了觉得这价格也公道,就问道:“没铜钱,绢要么?”
  “当然要,”掌柜的一口答应下来,笑着说,“布、绢、米粮都可折价,如今这整个幽州谁还有铜钱,要是不收,小店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住一天店折绢多少?”
  “三尺。”
  冯道看着掌柜的,“你这可有点狠。”
  “郎君说笑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使君把整个幽州的铜钱都收走后,这市面上的铜钱就一文难求,钱贵绢贱也是没办法的事。”掌柜的顿时叫屈。
  冯道无语,“这钱贵绢贱和你客栈有什么关系,你这又不是衙门交税,算了,三尺就三尺吧,晚上饭菜要热的。”
  “好嘞,郎君您放心,饭菜一做好就给您送上去。”
  冯道从包袱拿出一匹绢,掌柜的拿出尺子熟练的裁了三尺,然后让小二送冯道去客房。
  住下后,小二又送来热水和窝头,冯道看了看,虽然掌柜的抠了点,不过倒是干净,也懒得出去吃,随便用了些,然后睡了。
  第二日
  冯道用过早膳后,背着包袱,走到大堂的柜台,对里面正在收拾东西的掌柜的笑着说:“掌柜的,您这生意做的够精啊,顿顿窝头,这也叫饭菜?”
  掌柜的笑的和弥勒佛一样,“郎君您客气,窝头都是给您现蒸的。”
  冯道凑近掌柜的,“别打马虎眼,我可是景城人,你别弄糊弄外乡人的那套。”
  掌柜的一顿,“哎吆,郎君恕罪,小人眼拙,您放心,晌午这顿一定给您加菜。”
  “这倒不必,我中午不回来吃,”冯道淡淡的说。
  掌柜的一听急了,忙说:“小人也是小本买卖。”
  “算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问你个事,本郎君打算去给你们义昌节度使府的巡官孙鹤送礼,你觉得本郎君什么时候去,去哪,合适?”冯道低声问。
  掌柜的立刻会意,小声说:“节度使府外有一茶楼,每天晌午孙巡官都会在雅间喝茶。”
  冯道直起身,整整衣冠,朝外走去。
  掌柜的在后面喊道:“郎君,您今晚接着住给您加菜。”
  刚迈出门槛的冯道嘴一抽。
  要不是这家店离节度使府最近,好打探消息,他脑子有病,才住这种门可罗雀,一看就是黑店的店!
  还想他接着住,门都没有!
  *
  晌午时分,孙鹤处理完节度使府中的事务,和吕衮打了声招呼,就迈着官步朝茶楼走去。
  进了雅间,茶博士早已在此等候,看到孙鹤进来,就熟练的煮好茶,然后躬身退下。
  孙鹤在榻上坐下,端起茶盏,悠闲的喝起茶来。
  一盏茶饮完,孙鹤拿起勺子刚要再舀,茶博士从外面进来,轻声说:“孙公,外面有一位冯姓郎君,自称是使君二公子新聘的掾属,想要拜见您。”
  “二公子新聘的掾属?”孙鹤皱眉,刚想说不见,又觉得直接拒绝怕人说闲话,遂摆摆手,“让他进来。”
  茶博士退出去,然后带着冯道进来。
  冯道一进来,就礼数齐全的行礼道:“晚辈景城冯道,见过孙公。”
  孙鹤起身回礼,热络的说:“本官还想着二公子聘了谁,原来是咱瀛沧两州的才俊,快来坐。”
  冯道随孙鹤坐下,恭敬的说:“孙公折煞晚辈了,晚辈早就听闻孙公乃一代名儒,更是沧州名门孙家的翘楚,多次想来拜会,可都因为才学浅薄,又出身农家,实在自觉惭愧,不敢登门,如今做了二公子掾属,才觉得面上光鲜些,这才敢来拜见孙公高颜。”
  孙鹤被冯道一通话捧得通体舒畅,他素来爱惜名声,以名儒自矜,不过面上还是客气的说:“冯掾属太过誉。”
  冯道立刻真诚的说:“孙公曾做君子三篇,劝大公子立德、立身、立孝,晚辈曾有幸拜读过,被孙公文中大义所折服,以至到今日都会背。”
  说着,冯道将君子三篇当场背了一遍,末尾,还感慨道,“君之辅大公子,若周公吐哺,晚辈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
  孙鹤惊呆了,他当年献《君子三篇》劝诫刘守文,刘守文虽然面上接的诚恳,可回去就束之高阁,别说背,连读都不一定读一遍,可眼前这位农家才俊,却不但读过,甚至因喜爱多次诵读以致会背,孙鹤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这是多么有谦逊又有德行的晚生啊!
 
 
第6章 女儿任凭父亲做主!
  孙鹤又“无意”间提起自己的几篇“大作”,冯道皆是对答如流,甚至还引经据典说出其中蕴含的古意,有些连孙鹤自己作时都没想到。
  于是,没过两盏茶的功夫,孙鹤对冯道的称呼,就从冯掾属变成了冯可道。
  “可道,不知你来找老夫有何事?”孙鹤虽然觉得自己和冯道相见恨晚,可还是知道两人阵营不同,所以始终抱着一丝戒心。
  冯道摇摇头,“晚辈钦慕孙公已久,以前身份低微,不敢拜会,如今正好借着上任之初,特来一见,现在心愿已了,晚辈正打算回家去。”
  说着,冯道起身,对孙鹤行了一礼告辞道:
  “今日多蒙孙公教导,晚辈受益匪浅,晚辈家住景城冯家村,孙公若再有诗作,晚辈斗胆请孙公派下人通知晚辈一声,晚辈希望能抄写一份,用来典藏。”
  孙鹤起身送冯道,大笑着说:“难得你如此喜欢,老夫岂能不成人之美,这你放心,老夫若作出新作,定然派人去通知你,景城冯家村是吧,老夫记下了,等等,怎么是冯家村,你不是应该在二公子府里么?”
  冯道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慌忙说:“孙公留步,晚辈告辞!”
  说完,转身就匆忙往外走。
  “等等,站住!”孙鹤高呼一声。
  门外的茶博士立刻拦住冯道。
  孙鹤看着明显心虚的冯道,“你如此慌张,可是有事欺瞒老夫?”
  “没,没有……”冯道尴尬的说。
  “还敢狡辩,若无事欺瞒老夫,何必如此慌张!”
  冯道叹了一口,转身对孙鹤拱手谢罪道:“孙公在上,晚辈敬您如长辈,如何敢欺瞒于您,只是晚辈可能很快就要丢官去职,恢复白身,晚辈若成了白身,只是一农家子,如何好再舔脸登贵门求作,是已想着避开这事,谁想到您老心细如发,居然察觉到了,晚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想着离开。”
  孙鹤一听原来是这事,顿时不以为意,忙扶起冯道,和他一起回榻上坐下,反而安慰道:“你就算是白身,出身农家,凭你的才学,也是一方才俊,入我门有何不可,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冯道顿时感激不已,“天下门户之见由来已久,晚辈虽有些许才华,却因不是世家出身常遭轻视,想不到孙公身为名门望族之后,却能如此海纳百川,实在让人敬仰,晚辈之前居然还担心被孙公看轻,实在是羞愧不已。”
  孙鹤自得的抚了抚胡须,“老夫向来以德才识人,岂是那种只重家世门第的迂腐之人。”
  “孙公英明,晚辈佩服。”冯道立刻赞道。
  “对了,你之前说丢官,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才刚被聘么,难道是二公子不喜你?”孙鹤随口问道。
  刘守光不喜文人已是整个幽州官员都知道的事,孙鹤听到冯道说要被免,其实并不是很意外,在孙鹤看来,冯道被聘已经是奇事,要是冯道再能在刘守光跟前晃悠一个月,那才是天下奇闻!
  “晚辈并不清楚二公子喜欢不喜欢晚辈。”冯道实诚的回答说。
  “呃?”
  冯道脸上闪过一丝羞愧,“因为晚辈还没见过二公子。”
  “没见过??”孙鹤满头雾水。
  “嗯,晚辈只是收了元行钦将军的聘礼,然后元行钦将军就说让晚辈来沧州帮忙转运粮草。”
  孙鹤脸色霎时有些怪异,不动声色的端起旁边的茶盏,慢慢喝起茶来。
  冯道却恍若未觉,自顾自的说下去,“您说这不是难为人,一不给晚辈人手,二不给晚辈身份信件,三不告诉晚辈来沧州需要见哪些人交接,晚辈来了之后,像无头苍蝇一般,不但没找到人,反而打探到大公子和二公子不合,唉,晚辈算是看透了,这活压根没法做。晚辈本已经放弃打算回去,结果突然想起您,想着既然已经来了,总不好白来,就来见见您,如今见了您,心愿已了,晚辈打算等会就回老家去。
  唉,这次转运粮草,不能按时完成,使君肯定要处罚,虽然负责转运粮草的是大公子二公子,可人家毕竟是亲生父子,哪怕有天大的错,最多不过挨顿骂,就是苦了咱这些公子的手下,到时成了替罪羊,轻则鞭笞,重则免职,晚辈倒还好,平素没什么名声,又刚被聘,还年轻,无论是鞭笞还是免职,不过是受场罪,就是有些同情和晚辈一起转运粮草的那些官员,你说对方万一要是位德高名重的大儒,被当着众人的面鞭笞一顿或者免职,您说他还有什么颜面再在沧州地界上立足……”
  “啪”
  孙鹤手一抖,茶盏落地,在地上摔的粉碎。
  冯道忙住嘴,起身告罪道:“晚辈一时失态,不该在长辈面前抱怨,还望孙公宽恕。”
  孙鹤此时却顾不上冯道,他失态的看着地上的茶盏,突然起身,匆匆朝使君府走去。
  冯道直起身,端起旁边的茶盏,走到窗边,望着孙鹤慌忙进了使君府,慢慢喝起来。
  *
  县衙后院 书房中
  孙六将自己在沧州打探的消息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双手把名帖呈上。
  孙县令收回名帖,“你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小的谢过明府君。”孙六一喜,匆匆下去。
  等孙六走后,孙县令拿着名帖揣怀里,朝夫人住的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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