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到如今, 捂是肯定捂不住了。况相府那边已然知晓, 正卯着劲的将这事捅到圣人那里。
大明战马不良, 军事薄弱。故此特制《茶马法》以马易茶,以茶制戎。此事关乎大明边疆内外安定。
虽法厉, 但贩卖私茶者依旧猖獗不止,圣人早已为私茶一事头痛良久, 那王元凯是正撞上了, 必然逃不过被杀鸡儆猴。
“公爷, 公爷,您要救救臣啊。”王元凯一脸急汗地奔进卫国公府。
卫国公邓啸拧眉怒斥,“顾服顺那边都找到证人了,这事也捅到圣人那边去了, 你要老子怎么帮你?”
“公爷,我做这些事也是为了填补您的军饷,您不能……”
“闭嘴。”卫国公面色一沉。
王元凯立时闭上了嘴。
书房门口传来管事的声音,“公爷,归宁侯来了。”
“请进来。”
归宁侯撩袍入书房,脚步匆匆,先与卫国公行一拱手礼作揖,然后与王元凯道:“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归宁侯身量不高,却精瘦,眸中显出几许精明之相。
“侯爷,侯爷,您救救臣啊。”王元凯疾呼。
归宁侯作为卫国公的智囊,为卫国公解决过不少难题。如今这事,他立时察觉应当是被下了套。
“我听说这事是相府那位眼盲的大公子发现的?”归宁侯询问王元凯。
王元凯一脸惨色,“就是那坏事的瞎子,你说那瞎子没事去吃什么茶呀!还偏偏吃到了我的私茶馆子。”
归宁侯神色一凛,“公爷,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查查这位顾家大郎。我总觉得这事不可能这么巧。”
“一个瞎子,当然不可能发现什么私茶馆子。不是顾服顺指使,就是他运气好,给他瞎猫碰上了你这只死耗子!”卫国公自然不会把区区一个瞎子放在眼里,已经认定是顾服顺在背后使坏,指着王元凯就是一顿骂。
王元凯低着头,胖大身型搭拢着,一脸心虚不敢回答。
卫国公骂完了,与旁边归宁侯道:“这事圣人交给锦衣卫去查了,那边顾服顺在推波助澜,再过不久应当就要查到这蠢货这边了。”
王元凯立时面色惨白,“公爷,那臣要怎么办啊?”
邓啸看向归宁侯,情绪已平静,“你说如何?”
归宁侯沉思,“我听说顾服顺在临洮府的兰县河桥寻到一小吏,正要带上京师作证?”
“你的意思是?”
归宁侯转身,与王元凯道:“王将军,这小吏若到不了京师,这事公爷还能替你压下来,但若这人证到了京师,到了圣人面前,这事就算是公爷都压不下来了。”
王元凯立刻就明白了归宁侯的意思。
“我我立刻,立刻就带人去把那小吏杀了!”归宁侯转身就去,肥胖的身体快速消失在卫国公和归宁侯的视线中。
卫国公脸上露出狐疑之色,“那小吏若死,此事真能解决?”
“公爷,圣人是位聪明人。您镇守边疆,劳苦而功高如此,圣人定也是不想对您这边下手的。此事若能遮盖过去,就算顾服顺再起风浪,圣人必也不会深挖。”
邓啸点头,“当初老子为了让他当上皇帝,可出过不少血汗,老子看他也不能这么没良心,不过一点私茶罢了。”还能将他如何。
……
当顾服顺听到消息说那小吏不见了时,他正在写弹劾王元凯的奏折。奏折之上深深走出一道墨汁痕迹。
顾服顺气得将半毁的奏折扔到地上。
“怎么回事?什么叫人不见了?”
周林战战兢兢道:“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帮子人,上来就是一顿砍杀。我们的人带着那小吏上了浙江嘉兴沿海那块,混入倭寇船里,便追丢了。”
顾服顺皱眉,“一定是那卫国公想杀人灭口。”沉吟半刻,顾服顺突然问道:“浙江嘉兴沿海那块是谁在管事?”
“是蓝冲刃,蓝大将军。”
“蓝冲刃?居然是他。”顾服顺呢喃半刻,走至木施前穿衣,“大郎呢?”
“大公子在青竹园内。”
顾服顺颔首,抬步往青竹园内去。
……
青竹园内,午后宁静,翠木森森,百花争艳,日光慵懒。青竹园书房里,一白衫郎君卧于榻上,身体修长,面色平静,沉沉酣眠。
苏细轻手轻脚的偷溜进来,先看一眼在午睡的顾韫章,然后开始在书房内翻找。
苏细已观察多日。这书房除了顾韫章和路安,旁的使女、奴仆们都是进不来的。便是她有时候过来寻顾韫章,也是被拦在外头的,难得进来,不是有顾韫章跟着,就是有路安盯着。
苏细觉得,这书房里头定然有猫腻。而且这猫腻肯定还跟顾韫章身上的秘密脱不了干系。她就不信一个人能装得连半丝蛛丝马迹都不露出来。
“请老爷安,我家郎君正在书房里头歇着呢。”外头突然传来路安的声音。
原本卧在榻上的顾韫章动了动身体。
苏细浑身一僵,见顾韫章已慢条斯理地起身,便赶紧蹑手蹑脚的想偷溜出书房,却见前头路安已引着顾服顺来了。若是她此刻出去了,必然会被撞见。
苏细做贼心虚,哪里敢光明正大的出去。她面色慌张的四下张望,无处可躲,那边顾韫章已执盲杖起身。
顾韫章对于书房是十分熟悉的,他脚步平稳的走到书房门口,静等顾服顺出现。
那么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如青松挺竹似得堵住了书房门,苏细是真出不去了。突然,她看到罗汉塌上堆着的那团锦被,还没仔细思考,便径直踩上去把自己卷了进去。
被褥内温热热的充斥着男人的味道,苏细努力把自己卷成条儿往罗汉塌里头缩。刚缩完,那边顾服顺就被路安引着进了书房。
顾韫章恭谨拱手,“伯父。”
“大郎,最近朝中事多,没有得空来看你,你最近如何?”顾服顺进来先是一阵寒暄。
顾韫章淡笑道:“很好,多谢伯父挂心。”
“那就好,对了,大郎啊,我有事寻你帮忙。”
顾服顺进书房,一眼看到那张罗汉塌,正欲坐,却不想顾韫章先坐了,坐的还是正中。
罗汉塌虽大,但若是两个大老爷们挤在一处也不好看。顾服顺只得寻了旁边的椅坐。
“伯父有何事寻我?”顾韫章抬手,将手中盲杖置到一旁。
一旁路安端了茶水来,看到罗汉塌上堆成春卷儿的被褥,随口一问,“郎君,被褥要给您收拾了吗?”
正蜷缩在里头的苏细吓得冒出一身冷汗。那张本就蕴满热汗的小脸一瞬间蒸得跟外头的红桃花似得。她紧紧咬住锦被一角,紧张的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不必,我想再歇一会。”
苏细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霍然发现自己的脚上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缺了一只绣花鞋!
苏细霍然睁大眼,慢慢吞吞往旁边移了移小脚丫,企图寻找那只遗落的绣花鞋,却并未有任何发现。
那边顾服顺轻抿一口茶,开口道:“贤侄可还记得你蓝伯父?大名唤作蓝冲刃,是你父亲旧部,你小时还把他当大马骑过呢。”
顾韫章皱眉沉思,然后摇头,“小时的事都记不大清了。”
顾服顺道:“你小时可是最喜欢骑他的。”
“是嘛。”顾韫章的脸上露出笑。他难得笑,如今一笑,如春花绽开,耀如春华。
顾服顺一愣。
正小心翼翼钻出半颗小脑袋寻绣花鞋的苏细正巧看到顾服顺脸上的表情。
苏细蹙眉,觉得这顾服顺瞧顾韫章的眼神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呢?
书房内有一瞬寂静,顾韫章脸上笑意渐敛,顾服顺回神,轻咳一声,又吃一口茶,“那蓝冲刃虽是山匪出生,但二十多年前被你父亲收编入顾家君,也算入了正途,若没你父亲,他是走不到如今地位的。”
说到这里,顾服顺脸上表情有瞬间忌惮和阴沉。
蓝冲刃是顾若君身边最利的一把刀。若非那小吏是在蓝冲刃的地盘上消失的,顾服顺也不会想来招惹上这么一个人。
原本顾服顺还担心蓝冲刃私下与顾韫章有联系,方才试探,顾韫章却说小时的事已记不清。如此看来,这蓝冲刃与顾韫章私底下并无联系。
顾服顺放下心来,将王元凯贩卖私茶的事与顾韫章说了,然后又说了那小吏的事,说是极其重要的人证。
顾韫章听罢,皱眉道:“既然是伯父所托,我自然不会推脱。只是一晃十多年,也不知蓝将军还记不记得我父亲。”
“这蓝冲刃是根直肠子,若非发生当年的事,也不可能一气之下推掉到手的功名利禄,与圣人自请去了浙江嘉兴那块做打倭寇这种吃力不太好的事。如今只要你开口,他必是记得你父亲的恩情的。”
顾服顺十分会算计人心,总是能拿捏到人心的七寸之处。
顾韫章并未犹疑,只点头答应。
顾服顺很是满意顾韫章的乖顺,他看着这个被自己安稳圈禁在股掌之上的侄子,深邃视线再次落到顾韫章脸上。阳光斑驳自窗边透入,星星点点的缀在男子脸上,透出一股雌雄莫辩的美。
顾服顺突然起身,走到顾韫章面前,伸出手。
苏细正紧盯着顾服顺的动作,见此情状,再看一眼无知无觉,像只待宰羔羊似得顾韫章,急得猛地扑出来,将顾服顺推了一个踉跄。
顾服顺摔倒在地,苏细用被褥将顾韫章从头罩到脚,然后朝顾服顺大喊道:“伯父啊!您怎么摔倒了啊!”
听到这声,守在外头的周林和路安都急赶了进来。
顾韫章一愣,“娘子怎么在这?”
“我,我方才瞧你睡得香,我想着我躺你边上,应当也能睡得香些。”
苏细使劲朝路安使眼色。
路安一脸的不明所以。
苏细气得拧起了秀眉,真是蠢,真是蠢,一个两个,一个主子,一个贴身小厮,蠢成这样,怪不得被人拿捏的死死的。
周林将顾服顺从地上搀扶起来,苏细赶紧泪眼朦胧的请罪,“伯父,是我不好,我方才睡懵了,梦到有只狗,垂涎我家大郎呢!”
苏细哀哀媚态,搂住顾韫章一只胳膊乱蹭,可怜弱小又无依。
男子坐在那里,下意识挺直背脊,与顾服顺道:“伯父,您没事吧?”
顾服顺脸上有些不好看,但看在顾韫章的面子上没有计较,“无碍,我先去了。”
顾服顺领着周林去了,苏细赶紧低头,果然在罗汉塌下头看到了自己的绣花鞋。她正准备钻进去拨出来,却不想被顾韫章抓住了腕子。
“娘子。”郎君微微侧头,语气温柔,“娘子若是想与我同榻,不必如此偷偷摸摸。”
什,什么同榻?她刚才分明是在救他!
苏细想抽手,却不想竟抽不开。
顾韫章看着一副弱不禁风之相,没曾想力气却还挺大。
苏细不免想起顾元初。那么小的个子却能将冯妈妈腾空举起,作为顾元初的嫡亲哥哥,顾韫章的力气恐怕也小不到哪里去。
男子攥着小娘子的腕子,猛地翻身上榻,“娘子若是寂寞,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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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罗汉锦绣堆, 美人馨香绕。郎君虽“瞧”不见, 但触目所及, 皆是风情。
小娘子青丝散乱, 贴着白嫩面颊, 湿漉蜿蜒而落,粉腮红唇,娇软如花。身后是堆积的锦被, 说是锦被, 也并无多少花纹饰物, 如斯美艳的小娘子落在上头,好似琼花堆中争相夺艳的牡丹。
只一眼,便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男人俯身, 因着看不到, 所以这距离便凑得近了些, 呼吸相通之际,苏细直觉自己瞬时烧红了一张脸。
“娘子……”顾韫章压低声线。
苏细瞪圆了眼儿, 胡乱蹬腿,企图摆脱男人的控制, “青青天白日的你要干什么?”
郎君皱了皱眉, “娘子, 如今外头还是青天白日?我当已夜半三更了,不然娘子怎么会来……爬我的床呢?”
爬爬爬床?苏细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在说她一个小娘子,青天白日的就在爬他一个郎君的床榻!
苏细气急, 细腿一蹬,脚上宽松的绣花鞋便飞了过来,正砸到顾韫章的头。
男人偏了偏头,面颊微俯,挨上苏细的脸。男人的面颊略带微凉温度,贴上来时透着一股清淡冷香。
“啊啊啊!”苏细如被滚油灼烫,惊叫一声,猛地抬手将手里攥着的绣花鞋砸到顾韫章脸上。
男人闷哼一声,捂着脸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小娘子立时臊红着一张脸疾奔出去,连绣鞋也不要了,就那么踩着脚上素白罗袜,跌跌绊绊的跟只受惊的兔儿一般。
顾韫章侧卧在榻上,伸手捂着脸,良久后,细细碎碎的笑声自他指缝间漏出。
“哈哈哈……”
“郎君?”路安小心翼翼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带着一股明显的惶惶不安,看着自家郎君的眼神透着一股“终于疯了”的惊恐感。
顾韫章放开覆在脸上的手,面上表情已恢复正常。他于宽袖内抽出一封信递给路安,“将这封信拿给左丞,就说那临洮府的小吏在蓝冲刃手里。”显然,这封信是早写好的。
路安上前,伸手接过,疑惑道:“郎君,单凭一个小吏,这顾服顺真会上书圣人将蓝将军调回京师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