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没有特殊目的在里面,实际上纪荭不能说是个很难伺候的旅伴,恰恰相反,如果你已习惯了她高压的统治节奏,也能渐渐发现她的机敏和风趣,纪元简三女王都有一个优点,在限度内她们很开得起玩笑,更勇于自嘲,又见多识广、谈吐有物,和这样的人一起玩其实很有意思。
对非诉律师来说,跟客户出这种差是最清闲的,收购还在早期,方案不用他们做,该给的风险调查本部有人忙,就是出个人来撑场面而已,曲琮在纪荭身后打混了两个小时,回去酒店自己玩(指回微信以及处理OA)了两个小时,纪荭已经开完电话会议了,曲琮就撩她去吃文和友的夜宵。【走嘛,就我们两个去,不带司机了,臭男人真的侮辱我们的美。】
纪荭会回C省出差其实就说明她想顺便玩几天,否则这个小收购案也惊动不了她,她兴致不如下午高,但仍有劲头,【走!带你去见见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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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文和友果然让曲琮大开眼界,她从小也就去过一些城隍庙、豫园之类的景点,没想到还有人能把整条街装进一个大塔楼里——甚至还有缆车!她一路左顾右盼,看得目眩神迷,忍不住抓住纪荭的胳膊,怕真回到八、九十年代,一不留神两人就被人流冲散,再联系不回来。
“你是不是觉得回到小时候了?”纪荭倒很宽容,对她突然的幼稚没有多加嘲讽,反而难得温情地拍了拍曲琮的肩膀。“我们去买糖油粑粑吃。”
“嗯,但是记忆不清晰了,我有记忆的时候,S市不这个样子了,但很小很小的时候,好像吴江路是这个样子的。”曲琮跟在纪荭背后,好像真有点儿城市乡巴佬的味道,她从小没怎么吃过街头零食,伴着她这个年代的S市小姑娘一起长起来的零食已经是肯德基、麦当劳了。
纪荭就不一样了,她看到什么就买什么,“我小时候很难得进城——甚至连县城都很少进,这些招牌现在看当然很简陋,但对我来说,简直是灯红酒绿……”
她对这段记忆耿耿于怀,第二次说起,“我上大学以前唯一一次到省会,就是来参加奥数考试,那时候实在太穷了,在黄兴路来回走三圈,什么也没买,饿得肚子叫我也舍不得走,那时候,我兜里只有一块钱,我妈听说我要上省城,特意给我的,我连公交车都坐不起,那时候公交车也要一块钱了,我只能乘一趟。”
对于一个饿着肚子的少女来说,她凝望着这片繁华时,欲望恐怕正和唾液一样激烈分泌,总有一天她要尽情享受这些物质,那时候她还很小,却已经知道自己超常聪明,她已知道自己一无所有,更下定决心要使出浑身解数摸爬滚打,总有一天,她永远不必再为钱财发愁。
“没想到,追梦的过程中,这条梦想之路早已过时,而你甚至去了永远想不到的地方,是吗?”曲琮大着胆子说,“我想在你们那个年代,美国肯定是更不可想象的地方。”
“那时候简直就是人间天堂。”纪荭笑了,她和曲琮碰了一杯,“感谢国家,发展得强大,带动我们这些屁民起飞。”
她们已在二楼坐下,点了口味虾来吃,纪荭说文和友的菜品味道其实一般,大量出产肯定不够精致,小吃和店铺是精髓,“我每次回来都要过来吃夜宵。”
她低头一会儿,说,“我给我爸妈在市里买了房子,我哥他们也常来住,他们其实人都还可以,我不怨他们。”
说是不怨,那心里自然是有委屈的,曲琮给纪荭倒酒,她在心底暗暗掂量纪荭的酒量——红酒一杯是没问题的,微醺而已,那啤酒两三瓶应该也醉不了,想灌醉她得混着喝。
“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出国读书,回本市做律师的话,会是怎么样的生活?”她问,问题都深思熟虑,恰到好处,“其实,大概率这条路也一样衣食无忧,至少文和友自由是够了的。”
“当然,”纪荭一扬眉,自信地说,“这还用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想如果选择这条相对庸常的路会是怎样一番景象,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似乎是有些不屑又不禁有些向往,纪女王怎么看得上平凡?可她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一样渴望平凡。
“但年轻的我,不会这么选的。”最后,她失落地说,“那时候,我把奢侈看得太重要了,我疯狂想要追逐极致的丰沛,极致的浪费。”
就像是她的眼镜收藏,她的铂金包,纪荭盲目地扩大着自己的收藏,年少时的贫乏刻在骨子里,多少物质能填满记忆中的黑洞?曲琮不知道,但她想,也许有时候纪荭也是后悔的。她为了这些出卖了很多东西,这其中就包括了自己的安全感。
“喝吧,往事都在酒里了。”她主动说,举起杯和纪荭碰一碰,“其实我很诧异,原以为我们会在顶层餐厅俯视万家灯火,吃西餐喝红酒,没想到最后坐在这里吃小龙虾。”
“那你更喜欢吃小龙虾还是牛排呢?”纪荭问她。
曲琮承认,“我更喜欢吃臭豆腐。”
有这样的共识在,这顿夜宵吃得很愉快,纪荭心里是有事的,曲琮有种感觉,她身边这个司机恐怕也不是完全受她管辖——纪荭有两个秘书,一个在班加罗尔,一个在S市,如果是班加罗尔的那个写邮件,用的是英语,曲琮和那边也对接过,主要用英语+邮件,而S市这个要随意点,一般简报通知就直接打电话或发微信了。司机的用词是‘您秘书写邮件’,看来他收的是班加罗尔那边的邮件。
一个司机能看懂英文邮件很正常吗?曲琮觉得不太正常,和女王们接触久了,渐渐也知道外企司机的做派,元黛那个女司机张阿姨,一般不和别人搭讪,做司机一定要嘴紧,越权联系是大忌。她似乎隐隐约约看出纪荭身上的那张网,把‘老总裁’这三个字暗暗记在心里,又不断劝纪荭喝酒,还叫人拿了花雕来尝味道。
心里不舒服的人总是醉得快一点,他们本身也渴求酒意带来的安慰,她们在文和友喝了两个小时,曲琮没怎么劝,纪荭已醉到走不太动路,曲琮千辛万苦把纪荭弄到她的套房里,把她放到床上,脱了高跟鞋盖上被子,又调整到侧卧的姿态,见她已熟睡过去,似乎没有呕吐的意思,松口气给自己倒杯水,一边喝一边环顾四周,眼神慢慢落到书桌上。
——纪荭的笔记本电脑就在那里,充了电,合页开着,看起来正在休眠。
当然,她的笔记本肯定有密码保护。
——不过曲琮也见过纪荭用这台笔记本办公,她知道,纪荭这台笔记本有指纹识别功能。
太多想法掠过脑际,曲琮不知道自己拿来的勇气,说不定她也喝多了,她仿佛正在高空中俯视自己,一步步坚定地往深渊迈去,这一步踏出是无法回头的,如果被纪荭知道的话——
可她明明意识到这一点,却还是缓慢却流畅的拿起笔记本,带到床边,轻轻地抓住了纪荭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纪荭这一代的童年和青少年都是在普遍的贫穷中度过的,我有时候会想,大概00后都很不易想象那种普遍贫穷的感觉了,小曲是90后,已经和纪荭很有代沟,但我小时候肯德基还是比较高级的食品,那时候我也没想到现在已成为心目中不健康快餐的代表了,大家的小时候有富裕的感觉吗?还是都感觉拮据?
第68章 尴尬
元黛也其实也正吃饭,不过不是商务宴请,而是和李铮一起在B市做饭吃。
“你是不是现在抖音里刷的那种,出国花好几十万只为了学厨艺的留学生啊?”她坐在桌前,作势咬着筷子,摆出一副只管吃的姿态吓唬李铮,李铮丢个白眼给她,从门后取下围裙交给元黛,元黛没有办法,笑着站起来,把他推到水池边上,抖抖围裙,踮着脚从李铮背后绕过去抱着他,“头低下来。”
李铮不肯配合,“哇,一点甜头都不给我吗?”
元黛往他腰眼捅了一下,他受不住痒,这才笑着低下头,元黛把围裙套好,抱了他一会儿,觉得李铮的确身材蛮好,就算穿了衣服,抱起来手感也真不错,“好啦,我也去拿围裙,我看看你冰箱里都有什么菜。”
“我也不知道。”李铮跟在元黛背后一起走过去,把她环在怀里两个人一起看,“我就和管家说买点菜,不晓得她都买了什么。”
“你们家不常住的房子也有管家呢?”元黛提高语调,据她所知李家在A市的别墅都没有管家。
“也不能说不常住吧,我爸来首都的时候就住这里,他在这里有投资,有时候还经常过来的。”李铮说,“管家是物业自带服务,我们来之前都会和他说,他安排打扫卫生,有时候小事情她也能代办。”
这就是富豪人家的底气了,元黛来B市出差,没想到李铮几天后也被简佩派来了,‘别说我不是好姐妹,给你送个暖床婢’,元黛当时还回答,‘婢你个头,我住酒店,他也住酒店,顶多一起逛个街,还得看有没有时间’。——没想到李铮虽然也在酒店开了房配合同事办公,但逮着一天闲空,还是把元黛带回到李家在B市的房产里来了。
之前在S市,家事都有保姆在做,元黛当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李铮也不进厨房,在他自己的房子他倒有兴趣露一手,抱着元黛在冰箱前沉吟,“买得还挺多,吃什么呢?烧个牛小排怎么样,再拌个秋葵,酸辣汤,两个人吃一顿刚好。”
“没主食呢,”元黛对做饭兴趣不高,她自己的手艺自己知道,最多是能吃而已,算不上美味,料想着李铮也差不多,真做出来两个人都还要表演‘你做的菜就是好吃’,感觉很矫情。“难道外卖叫送两盒米饭来吗?”
“他也买了一斤装的米,喏。”李铮对食材居然很熟悉,他从密密麻麻的塑料袋背后拎出一个小包装,“你帮我切菜就行了——我大概看出来了,确实指望不了你。”
他脱离润信之后,在天成倒是做得有声有色,也比之前要自信多了,不在单独一件事上,言谈举止处处都有做主的味道,意志也比以前坚定,之前大概会听元黛的,叫个外卖吃吃就算了,现在突然兴起想做菜,元黛怎么消极抵抗都没用,还是得穿上围裙给李铮切洋葱,“哇,好辣,我要哭了,真哭了。”
李铮大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哭。”
“乱说,上周六我们一起在家看那个《马利与我》,我不是还哭了吗?”
“你眼睛发红而已好吧,倒是我真掉眼泪了。”李铮说,最近他们工作量实在太大,生活中已无多少乐趣,也懒得出门约会了,能窝在一起看看电影,然后一起疲倦入睡都算是难得的放松。“其实我早想自己做顿饭,但在你家不好搞——这样搞,你们家阿姨要讨厌我的。”
确实,元黛家的保姆不要太轻松,每天做做卫生,做一顿早饭一顿晚饭,元黛出差连饭都不用做了,她家装新风系统,本身灰尘也少,经常两三天就磨磨洋工。要是李铮再三不五时自己下个厨,阿姨真要担心自己的饭碗。元黛笑着指指李铮,“你就在这些小事情上最精。”
“我看我大事也不糊涂。”李铮说,他有些不耐烦了,“你会不会切菜啊,不行你洗菜去,我来切。”
“这有什么不会的。”元黛不开心了,她又不是生下来就有保姆的,当下使出浑身解数,给李铮备了一盘青椒洋葱丝,“要是做出来不好吃,你完了。”
“这是我拿手好菜——而且,是的,我就是那种出国为了做饭的留学生。”李铮说,“西餐实在吃不惯,中餐馆就那几个口味,出国才知道我的命是一口热汤给的。”
元黛大笑,靠在厨房门口和李铮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头草的关系,这一次感觉两个人的偶像包袱都少了很多,李铮不执着维持自己男神的设定,元黛的底线也比以前要宽松多了。自从他离职之后,两人的关系好像多了一股韧劲,不像是元黛以往的恋爱,脆得一掰就断。很多以前会分手的波折,这一次倒是稳稳当当都熬下来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年龄影响,就算有,胁迫感也不太强,如果这就是潜移默化,那只能说时光实在是太锋利的一把杀猪刀。
“开饭!”
饭按了快煮,半小时就做好了,牛小排是嫩煎,也快,秋葵过水切段,一拌就得,酸辣汤李铮特别开了番茄碎罐头来做,色香味浓,和一般货色有显著差别,元黛喝了一口眼睛就瞪大了,又拿了个碗来,盛了一小碗啜饮着,李铮看着她笑,“你就说好不好吃?”
元黛无法抵赖,“看起来我们家阿姨真要下岗了。”
“脸真大,做一顿饭给你尝鲜,不代表以后每天都给你压榨免费劳动力。”
“脸真大,我说说客气话你还当真了。”
李铮大笑,元黛说,“你也喝啊,这汤真好喝,你放了什么特别的香料吗,好鲜啊。”
“没什么特别的,放了那种冰冻的豌豆玉米。这个是我在国外的时候就地取材发明的配搭,效果意外不错,”李铮很得意,“我真蛮有做菜天赋的,是不是?”
“确实,我看以后我们要——”
元黛也是聊着顺口,还要再往下说,突然意识到这话不能随便讲,不由有一丝尴尬——现在不想结婚的人是她不是李铮了,这就不好这么撩了。
可她不说李铮也能明白,餐桌上的气氛不免有一瞬间尴尬,元黛罕见语塞,李铮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逼她一下,还是继续搁置这个问题,正僵持着,门口突然传来响动,一下打破僵局。李铮放下筷子走过去,“——爸,你怎么来了?!”
元黛谈了那么多男朋友,算是老手了,什么抓奸在床,什么当众泼水,Drama也算经历了不少,但这一刻仍然是她感情史上最尴尬的一刻。她几乎想跑进房间藏到衣柜里去,可惜从厨房过去怎么都要经过门口,再说,这么多年的惯性也不许她背离自己大女人的人设。
“李总。”她尴尬地走过去打招呼,“不知道您也来首都公干呢。”
李总的下巴,当然,毫无疑问的,是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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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来拿个东西,司机还在楼下,你们继续吃继续吃,真别管我。”
“别,爸你还没吃晚饭吧?让司机自己出去吃点,你就在我们这吃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