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末都好好歇一歇吧。”
周四早上,人们的猜测得到印证,和格兰德有关的案子,死线都往后推了一周,元黛很有人性,除了组织学习细则(律所会定期组织律师学习最新颁发的法律文件,这是惯例),她没有给组员派太多没意义的活。“抓紧时间,客户要飞回总部开会,决定收购案的策略,如果最终他们的购买意向没有变化,甚至连成交时间都不打算往后推的话,那接下来的几个月你们可以睡觉的机会就不多了。”
突然政策大变,怎么可能成交时间不推?曲琮根本无法想象,到时她们该从哪里挤时间去做必然要多写的文书,但同事们除了唉声叹气,似乎也没有别的反应,他们都习惯了,“没办法,如果还要买,肯定不能推,谁知道再推下去还会出什么新政策?如果要买,甚至要再加快节奏——那就要看老板舍不舍得再扩组,再多找几个人来帮忙了。”
周四剩下的时间就是做点零活,学习一下文件,下午五点半可以准点下班,这在律所和放半天假没区别,成少春立刻在OA里请了周五一天的年假,定了H省竹海中的度假酒店,“出国太紧张,不然我就去泰国了,悦榕庄,我来了!”
时间确实紧张,满打满算就三四天时间,曲琮实在太累,周五和周一一起请,她在OA看了眼请假申请,这两天办公室至少空一半。就连张秘也请了两天——老板来上班,她就不会请假,可见老板至少也有四天是不打算来公司的了。
“假期打算怎么过?”
午饭时间,她敲门找元黛一起去楼下吃点好的,曲琮已经有一周时间,午饭就是坐在电脑面前吃点三明治,连去茶水室的时间都没有,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就是组织学习一下文件,她们可以稍微迟点回办公室,午饭不吃个晶彩轩等级,曲琮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我和李铮一起去日本。”元黛果然也是定了度假行程,“下周二回来。”
曲琮欲言又止,元黛挑明了她的担心,“纪荭要去美国一周,这件事在她回来之前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你也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现在所有注意力都在新细则上,不管是哪方面,都不会有动作。”
确实,就是调查组的动作都没有这么快,毕竟是常见又便宜的药物,不可能只凭借一篇论文,一份调查报告就给药物定性,甚至格乐素本身的毒副作用,比不上它在国内通过三期的过程更重要。曲爸爸都没让曲琮从华锦辞职,可见他也觉得问题不大。调查组得出结论后,格乐素是否要撤出采购目录,负责人将会怎么处理,这还有得扯皮。曲琮意识到这件事不可能是一浪接着一浪,又急又快的结束,很可能和大姨妈似的,隔一段时间闹腾几天,只要事情没解决,她的心就得始终悬在那里。
“那我也出去一趟。”她说,元黛挑起眉毛。“我还以为你会在家睡几天呢,你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猝死了。”
“要是没有这个突发事件的话,你是不是宁可让我猝死,也不愿意放我回去早点休息?”曲琮反问元黛,她老板笑着摊摊手,做出一副被看穿的样子。
“对剩余价值的压榨。”她告诫简佩,“这是所有私营企业的核心机制,你以后也会这样压榨你的下属的。”
是吗?曲琮想说自己至少会有点人性,但想想又不敢轻易放出大话,她缩缩脖子,“这一行变得越来越可怕了,一群高级劳工的内耗和互相碾压。”
“哪一行不是如此呢?”元黛笑了,她看起来心情不错。“你打算去哪玩呢?”
曲琮撇了一下嘴,“说是去玩……也算是吧,我要去首都抓个人。”
抓的当然就是她辞职以后就‘参加漫展’,参加了一周还不敢回来的‘男朋友’。
和喻星远有关的事,她没和元黛说太仔细,想着老板自有途径知道,毕竟,喻星远辞职的事还是她告诉自己的。不过辞职后跑外地去不敢回来的事,老板似乎没关心,她有些茫然,“谁?是我认识的人吗?”
曲琮只好把喻星远的逃避行为告诉她,无奈道,“他应该没和家里说实话,喻家那边依旧积极想订婚。这件事不能这样下去,也该把话说清楚了。”
元黛似笑非笑,没有说话,但摆明有观点藏在肚子里,曲琮本想端个架子,元黛不说她就不听,但到底没有忍住,嗔道,“黛老师,有话你就说啊。”
“我刚给自己立个规矩,不要对别人的感情生活说三道四。”元黛讲,但还是禁不住曲琮的热情。“至于你这个准未婚夫,我要说的大概你也知道——这是个驾驭不了你的男人,任谁都看得出来。”
曲琮自己也知道,她嗯了一声,又禁不住为喻星远分辨,“但也不是说每段感情都一定要男强女弱才能维持的,他也有他的优点。”
“我又没说那是个渣男,喜不喜欢这样的男人那就看你自己了。”元黛笑了,她摇摇头叹口气,“真像。”
“像什么?”曲琮很茫然,“说起来,你为什么给自己立个规矩?闺蜜在一起,不谈男朋友谈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我刚被人说三道四过啊。”元黛喝口茶,她今天看起来神采飞扬,曲琮不禁注意到,在另一桌就餐的男人频频探头盼望,绝对是受到美色迷惑。“别人也说我的男朋友不好,我也一样忍不住为他分辨,所以,你看,世上的事都差不多的,再好能好到哪去,只要自己喜欢就好。”
“哦?”曲琮的耳朵竖起来了,“谁说李经理不好,说了什么?”
“先不告诉你,”元黛讲,“你先说说,你觉得李铮人怎么样。”
在曲琮眼里,李铮当然诱人,她其实深知李铮的缺点,但就是说不出口,就连在背后都舍不得说他的不是,“我觉得他挺好的,不是传统帅哥,但很有魅力——是简律和纪总在说他的不好吗?”
“也不算吧,不是说他差,只是说他是我驾驭不了的男人——你看,这不是巧了吗?我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但又忍不住用一样的话来形容你和喻先生。”元黛自己都失笑,“这大概就是人性。”
她撑着下巴,半开玩笑地问曲琮,“你看呢?——你觉得,李铮是我驾驭不了的男人吗?”
这是一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元黛明艳动人,西装套裙束缚不了她的风流楚楚,慵懒语调漫不经心,好像这件事对她来说也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但曲琮听得出元黛潜藏的在意,元黛对这段感情确实是认真了。
李铮是不是她驾驭不了的男人?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要告诉她李铮在这些事里扮演的角色,甚至是曲琮自己的猜测……在这时候说恰到好处,元黛不会怀疑她的动机,而且老板说得对,曲琮马上要去找喻星远了,她回来的时候可能就是个快乐(?)的单身女郎——
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帮李铮隐瞒元黛的动机?怎么解释自己落在李铮脸上的吻?她能不能承担得起元黛知道真相后可能的反应?如果她和李铮闹翻了怎么办?李铮知道得已经很多了,他要是跳到纪荭那里去呢?
这么做很不好,尤其是元黛刚从她肩头把责任揽过去,曲琮理应感激涕零,至少不应该期盼她在感情上受伤。
但她毕竟已经不是那个刚刚毕业,赤诚一片的小女孩了。
她只犹豫了不到一秒,甚至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就笑了起来,“这……我只能说,如果我是男的,我驾驭不了你,如果我是……不,我就是女的——那我也驾驭不了他。”
这答案很机智,让元黛失声而笑,曲琮陪着她笑起来,她偶然望见金属柱子上自己的倒影,不禁瑟缩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嘴脸在这一瞬间有一些可憎。
她在做正义的事,曲琮意识到,但这并不会让她变成道德完人,没有缺点。
简单地说,她真不是好人。
——但说不定,坏人还更能让她想做的事办成。
第89章 突破
咚咚咚,曲琮一边敲门一边喊,“喻星远,出来,我知道你在家,喻星远?”
在这一天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有雪姨化的潜力,曲琮自己都觉得好笑,但她不能笑出声,拿出手机很凶地发一条微信,“喻星远,再装死,这个房子你也别想要住了。”
喻星远来首都是住大姨家里,曲琮上门就意味着取得喻家长辈的支持——他辞职后直接跑到首都,一周不敢回来,要说喻家人不恼火肯定也是假的。喻妈妈其实也不怎么相信喻星远‘和小虫子商量好了要多顾家’的说法,只是对外要给儿子撑面子,喻星远怎么胡闹她都说支持。曲琮私下问她要地址,喻妈妈一下就给了,还叫曲琮多骂他几句,“他么难得做错事的,这次头脑是发热了,你放心好了,囡囡,你怎么讲他我们都只有支持的。”
这样看,喻星远确实还帮她守住了秘密,喻家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还是热衷于和曲家结亲,曲琮对喻星远有种又好气又好笑的心情,还不算是气到爆炸的那种,想想喻星远慌成这样也不出卖她,而是鸵鸟一样跑到外地躲起来,她觉得很好笑,但现在他连门都不敢开,曲琮又觉得他实在太孬了,喻星远可能就是为了回避冲突从三层楼上跳下去的那种人。
大姨去上班了,喻星远不肯开门,但曲琮也不是没办法,她微信打了喻妈妈的电话,“阿姨,远远哪能不肯给我开门的啦,你帮我问一下大姨要个密码好伐?”
S市本地人,做人做事都要清清爽爽,上门做客对他们是很大的事体,像喻星远这样自说自话,没有正当理由地跑过来,一天两天还能好好招待,住到一周,不管经济上有没有困难,人情上首先有点不耐烦,曲琮传话过去不到两分钟,一次性进门密码立刻奉上,她推门进去,“喻星远?!”
下午三点多,喻星远没有任何理由在睡觉,事实上他也没睡,戴着耳机很投入地在打游戏,电脑上十人团战正酣,曲琮走过去摘掉耳机,他吓得差点跌到地上,“大姨你干嘛——啊!”
最后这声尖叫差点划破云霄,曲琮瞪他一眼,但她是个有教养的人,“赶紧打,打完再说。”
剩余四人纷纷在麦里喊谢谢大姨开恩,喻星远惊魂未定,操作下降好几个档次,“不是,不是我大姨,是……”
曲琮靠近耳麦,阴恻恻地说,“是前女友。”
队友们不敢再讲话了,排队在对话框里打666,上单大发神威,天神下凡一打五,把对面团灭,一波就上了高地,【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早死早超生兄弟……】
喻星远都快哭了,越晚打完曲琮脾气会越大,这是真的,但相信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巴不得这局游戏永远都不要打完。
“对不起……”
游戏一结束,喻星远就关了客户端,过来土下座道歉,双手合十举在头顶,“呜……别骂我,求求了。”
可以说是很卑微了,曲琮都不忍心讲他了,和那些真正可怕的人相比,喻星远就像是一只小奶狗,他当然也有做错的地方,但又有哪只小狗不会到处乱尿呢?
“你怎么连我的微信都不敢回?”她让喻星远坐起来说话。“这是最不该的——而且还跑到外地这么多天不回家,你不知道你爸爸妈妈会担心你吗?”
“我……我不敢。”喻星远给了个卑微又实在的答案,他羞红脸,“我怕你骂我。”
他也不完全是受气包,还懂得为自己争取点印象分,“但我也不想害你被骂,就没和我爸妈讲真话。而且这么做一举两得,还能拖延一下婚礼……就是呆在本地要被家里人骂的,而且肯定要问到底是为什么,我就……我就跑出来了。”
曲琮实在很难对喻星远保持生气,虽然她很想骂,但到了面前气都气不起来了,叹口气还要反过来安抚喻星远,“好了,你别怕呀,我又没有骂你,你干嘛先自己说那么多。”
喻星远可怜兮兮地忽闪着睫毛,半抬着眼看她,“我……我怕你要和我分手。”
曲琮确实有这个打算,喻星远还真猜对了——他不是不聪明,只是很怂。
“不是,难道现在你还要继续交往下去吗?”她无奈地说,“我就告诉你,你的工作可能是纪总安排的,你第二天就辞职了——可我的工作也是纪总安排的呀,按你的做法,不是应该也和我果断拜拜吗?”
“那是不一样的。”喻星远很有自己的一套,“我不缺这个收入,而且我也不想搞这些事情,你要是想要工作,而且可以自己处理,我没道理拦着你啊。”
说到底,他不是怕自己影响家里人,而是已经懒到不愿处理可能的麻烦。曲琮很无语,“我们要是继续交往,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一天我出事了,你被迫也要去处理——我还是会连累你。”
从喻星远的表情来看,他是想过的,他滑坐到地板上,抱住曲琮的膝盖,抬起亮晶晶的眼看着她,真诚又纠结地说,“考虑过的,考虑了很久,按照从前,我……我会说分手的,但是……”
他的脸突然又红了,喻星远还没有这么不好意思过,“但是我舍不得和你分手……我发觉我真的很喜欢你,琮琮。”
这对喻星远来说,实在是太真情的表白了,曲琮居然能突破他的‘喻星远第一定律’,作为一个危险的源头,而他仍想要留在身边。这是极其违反本能的一件事,不值得夸耀,但看起来,喻星远确实是对她动了一点真心。
曲琮的脾气大概是被社会磨平了,她虽觉荒谬,但竟并不生气,而是很有些感动,她说,“但是……”
喻星远也知道自己不像话,他大概是很怕被甩掉的,紧张地等着曲琮的‘但是’,曲琮看着很不忍心,她想告诉喻星远自己要做很复杂的事,就算两个人要继续,也得等她全身而退再说,不然,她很怕连累到喻家。
但是——这个‘但是’是真的但是了,曲琮是不会在同一个男人身上绊倒两次的,喻星远的表现让他不再有资格听到任何一个秘密,曲琮‘但是’了半天,还是无奈地一笑,“但是,我也没法老陪着你啊——我很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