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理性的角度说,如果谈这么一次,那可能就跳不成车了。”简佩按着额角,牙疼似的抿着嘴,“她一向是个先下手为强的人。”
“但她也一直还算是对我们不错。”元黛轻声说,“而且,你要想,她也有可能成功过关,如果真的卖了她,到那时候,我们会怎么样?”
虽然合作之后,双方都会握有把柄,但甲方当然永远比乙方主动,元黛的话引发更不祥的想象,简佩喃喃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十年前格乐素那条线还在,还能用,只是还没到出手的时候,而纪荭勾搭曲琮,除了为将来准备之外,还想试探一下我们的话……”
她们会坐在这里讨论跳车的事,一个很大的原因是纪荭为了解决问题,仓促去拉曲琮这条线,多少有些绝望的味道,但仔细想想,纪荭十年前就知道格乐素有问题的话,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临时抱佛脚,十年来没拉上任何一条线?
有些事越想越恐怖,尤其是简佩,一家的财源都靠纪荭,她脸色泛白,“但是……怎么办,天宇已经跳出去了呀。”
在格乐素这件事上,双方已无保留,林天宇跳反,这才是简佩要跟着跳的原因,如果最后事情掩盖下来,那她也一样会被纪荭惩罚,毕竟林天宇已经把财产转移给她,简佩无法说自己不知情,没有及时告密当然要被惩戒。
“我觉得在你决策之前,最好学一下天宇。”元黛说,“你先配置一下资产是最好的对策,反正不管怎样你都要做的。”
像是她,早想到可能会有翻车的那天,已经做好了资产避险,很多钱是格兰德怎么都没法从她身上告走的,所以元黛惊慌程度要比简佩轻一些,简佩也没办法,她两个小孩是销金窟,对现金流需求大,如果两夫妻都出事,私立小学读不下去,想转学到好的公立近乎不可能,孩子整条求学路都会跟着断掉,她要比元黛焦虑至少三倍以上。
“那怎么办?天宇资料都整理过去了,他也不肯说和谁联系,我更不可能逼他。”她不断问元黛,问题一个接一个,几乎是束手无策,现在格乐素事件已经脱离了她们最擅长的找资料解题,搭关系斡旋的阶段,冲突近在咫尺,而且似乎没有双赢的策略。“难道真的卖了天宇?彻底站在纪荭那边?”
“我们刚说过,赚钱归赚钱,有些事还是不能做。”元黛指出她自相矛盾之处,她冷静地说,“而且我说的,是否该和纪荭谈谈,并不是说和她谈判退出,让我们全身而退——佩佩,我们做了十多年的朋友,难道你就已经先入为主的相信,纪荭是为了赚钱毫无底线的人吗?”
你内心深处,就这样看不起你的朋友吗?
那你又何必和她做朋友呢?
简佩猛地一怔,像是被一剑刺穿了喉咙,尴尬地说不出话,过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她讷讷地说,“我觉得她是那种有点有害,但又很有用,也很有趣的朋友吧。至少,在刚认识的时候,是这样子的。”
那之后,纪荭一步步在变化,越爬越高,也越变越厉害,她可能不是那么有趣了,和她在一起玩乐的时候,压力多过乐趣,但也变得越来越有用,所以她们的友情始终很稳固。但是,的确,从刚认识的时候开始,简佩就看到了她的有害,她对纪荭是有几分偏见的——或者说是轻视也并无不可,一个出身底层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很会钻营,怎么可能出国来读这么昂贵的研究生?
简佩条件最好,在她们读书的时候,她是最接近于白富美小公主的那个人,那时候她对于她们两个人总有一点优越感,自然,到现在早已消融,可那时候略带俯视的偏见却已根深蒂固。她已预设了纪荭是没有底线的人,毫不考虑地就把她归到了死硬反派的行列。但元黛不一样,元黛和纪荭一样,都是靠自己钻营到海外去读书的,她知道底层的小人物往上爬时,要做出多少违心的事。
“也许你说得对,我不是突然间开始道德审判你,”她平静地说,顺嘴安抚简佩一句,现在不是唇枪舌剑的时候,刚形成的联盟要稳固。“纪荭是没什么底线,但我想,她内心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我觉得她其实也很痛苦。”
“是吗?”简佩说,她心虚起来,甚至有些坐立不安,“我……我没留意过。”
“因为你有点儿太自我中心了,是不是?”元黛没有讽刺的意思,虽然这句话很像是讽刺,但她只是陈述事实,“每次见面,说不完的孩子、老公,你关心的艳遇、奢侈品,你只从她身上看到你想要的东西,很少真正审视她这个人。”
简佩被说得面红耳赤,“我……你这样说显得我很自私——”
“我没这个意思,其实友情多数如此,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自说自话,自己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元黛说,“你注意不到别的,只是因为你的生活太充实了,我能注意到,大概是因为我单身,比较闲吧。”
她有点自嘲的味道,但说的是真心话,“纪荭也一样,有时她压迫我们,我想是因为她很痛苦,所以要转嫁她的情绪,但是,她不是纯粹的恶魔——至少对我们她不是。”
确实,简佩无法否认,但也没有全盘接受元黛的说法,“也许只是因为我们还算强势,能让她把持住自己。”
这是又一个深奥的话题,人性的恶在特殊环境下会不会得到滋长。元黛其实也不敢肯定纪荭到底是不敢把她们逼得太过分,还是不愿把她们逼得太过分。她正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全身僵住,简佩莫名其妙,跟着她一起看过去,笑容也僵在了嘴边。
“她怎么来了?”她从齿缝中问出气声。“你告诉她的?”
“没有啊。”元黛露出僵硬的笑脸,但不禁伸手去捂胸口——刚才那一下真吓着她了,她心脏都跟着‘咚’地跳了一声,而脑海中不祥的猜想更是让她的心直往下沉。“难道,她监视我们?”
这可就坏了!定位器也罢了,如果有窃听器的话,她们的对话内容岂不是被纪荭尽收耳中?简佩表情不变,咬着牙轻声说,“你还说她没那么坏!”
她到底是历练过的,马上换出笑脸,对玻璃墙招手,“阿荭,你怎么来了!”
第86章 勉强
“我在JS做激光啊。”纪荭表现得很热情,理由也过硬得让人无从反驳,“你们呢?怎么跑这里来吃饭,也不在群里说一声。”
这里的确是她们常去的美容院J氏所在的大厦B栋,元黛只能怪城中高档商场就这么几处,无奈之下,她又把李铮拿出来说,“我叫佩佩陪我选几套好看的衣服,约会时穿。”
纪荭看向桌畔,明显空无一物,不过简佩已接到元黛暗示,笑着说,“她哪敢叫你啊——李铮可能要求婚了,她这是在买‘被求婚服’。阿荭,你猜黛黛敢不敢听你对李铮的真实评价?”
纪荭嘴巴是毒的,闻言不禁失笑,元黛白了简佩一眼,伸手问服务员要菜单递给纪荭,“好了,别再说了,我知道了,这不是衣服也没买吗。”
“怎么回事。”只要是女人,没有不想听姐妹八卦的,纪荭叫停了,“仔细说——不过我要先讲一句,你连衣服都不买,心里还是犹豫的,那看来你心里也有数,怎么,39岁,被时间追着跑,想嫁给安全感了?”
“李铮哪来的安全感,再说他也未必向我求婚,说不定我自作多情。”元黛其实巴不得就讲这个话题了,但她要装出不愿来。“哎哟,还说呢?别说了,这是我个人隐私。”
她越不愿意,纪荭就越要听,简佩也越要爆料,关于李铮近日将求婚的猜测方方面面分析透彻,又问纪荭,“你怎么看,李公子能hold住我们元律师吗?”
“纨绔子弟,有什么好说的。”纪荭对李铮这种男人没什么好印象,“你图李家的财势?但现在做企业你也知道,说不定哪天就破产了,你自己几千万的资产,何必掺和进去?”
“你是不喜欢他这样的男人——财势压不住你,又不来奉承你,那你看他自然处处都是缺点。”元黛也不免为李铮说几句话,“实际他肯定也有自己的魅力,我们相处得还可以。”
“你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所谓真爱吧。”纪荭有些冷笑,“喏,看你旁边坐的这个,男才女貌,最后还不是离婚了。”
“那我和天宇就真是嫁给时间了,不好和黛黛比。”简佩有丝不舒服的样子,只没有发火,“我也觉得李铮不是那种她随便驾驭的男人,不过可能正是因此,他们还有点希望结婚吧。”
她们相处的时候,很少这样两个人都不赞成纪荭的说法,气氛一时有些僵,纪荭的不悦显在眉眼间,“天下她不能驾驭的人有很多,未必个个都要结婚——你看,我你也驾驭不了,可我们又不会结婚。”
她的话里带了一丝火气,点着元黛似笑非笑地说,“你以为我们在博弈,我那都是让着你——你当你有什么事是我不清楚的?我清楚得很!”
这句话像是一把手枪,果断击发,杀死了气氛,元黛无话可说,低头整理餐具,简佩唇边的笑容也跟着失了色。好像有些东西随着纪荭的这句话不可挽回的离去了,就连纪荭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禁流露出些许悔意,嘴唇翕动着想要说话,但却好像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相顾无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甚至有点儿说不出的,莫名的悲凉。
“说起来,最近Cassi要写Essay,你们知道吗。”
最后还是简佩站出来献祭女儿,毕竟成年人的世界,饭总是要吃下去的。“现在的私立小学真是不得了,完全照国外标准交,才几岁就开始写小论文了——还要规范格式,标明引用!她写到晚上十一点多,搞得乱七八糟的,最后只得了B。”
“那是夏令营没选好,去年你们没送他们出国去夏令营、冬令营?我记得我有个客户,小孩就送去了。带着去了好几个那边的名校,而且让他们体验式上好几天课。这种都是和你们学校配套的,下次能送还是要送,一次不送就跟不上了。”
元黛跟着简佩一唱一和,但两人的笑容都有些勉强,纪荭似也有心维护虚假的和平——在她这里来看,不论是不是安插了窃听器、定位器什么的,元黛她们已经知道,纪荭最怕她们两个私下串联在一起,结果被她现场抓包,就算找了多少借口,纪荭的心情可想而知,更何况她们刚隔着曲琮互刚了一波,纪荭已经知道曲琮是双面间谍,在新的平衡出现以前,此时此刻注定只能是表面和平。
这样的冲突以前也曾有过,纪荭逼她去做些脏活,在元黛屈服之前总要给她一些压力——但那时候她们心里都知道,合作是长久的,友情和公务要分开来看,终究在相处中,获得的乐趣是真实的。可现在,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裂痕大得把温情全漏完了,她们三个坐在一起欢声笑语,但心里都知道这是在勉强,那点相处时总会浮现,有时甚至因为过于贴近人性而有些罪恶,却真实得不可否认的愉悦,现在已经不见了。
“夏令营也想送的,忘记为什么了,好像是我们都没时间陪孩子去一次,那边的签证政策,第一次去要父母带过去的。”简佩是最努力的那个,还在尽力活跃气氛,“要是有空,我倒是想带他们去一次,到波士顿走走——那边十年没回去过了。有去美国也都是在纽约,要不然洛杉矶。”
“是不是还带他们去我们常去的咖啡店里弹弹钢琴?”
“别,我怕被人赶出来。”简佩缩缩脖子,“大宝那个钢琴水平,你们懂的。”
朋友们在一起,没话说了就经常追昔抚今,大家曾一起共度的时光,总能带来温馨的微笑,其实她们三个人一起走过十几年,但真正没有利益纠葛的也就只有读书的短短几年时间。元黛和纪荭都很配合,元黛说,“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期末考之前,我们写论文写疯了,半夜跑到店里,偷偷撬开店门进去弹钢琴,结果被楼上住户报警,赶紧从后门溜走?”
“有这事吗?”简佩诧异,“我没参与吧,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参与,那时候你和天宇住一起,不和我们一起写论文,当时我们跟着一群同学闹,主要是Tommy那帮白人精英男。”纪荭讲,她试着笑了一下,虽然不太真诚,但看得出在努力,“你们知道吗,Tommy住院了。”
“怎么了?”
“长期住院?工作呢,辞了?”
这是她们的老同学,大家自然纷纷关切。纪荭习惯性去摸烟,又想起这是室内,她自嘲地一笑。“做不下去,他在的那个所你们也知道,北美第一大所,他做到初级合伙人以后压力更大,抗焦虑药吃太多,真生病了,工作当然也跟着丢了……说是出现精神分裂症状,住疗养院长期疗养去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元黛和简佩不免一番嗟叹,但并不惊讶。这一行确实,当了合伙人,收入高了,工作也就更忙,总有人会挺不住。
“之前上学的时候感觉他是壮汉啊,典型的美式男神,大学玩橄榄球的那种,我记得他家里还出过州议员吧?应该能给拉点客户的,压力也这么大的吗?”
“他身体一直很好,精神状态也正常,我去年见他的时候一点异样没有。”纪荭扯了下嘴角,“当然,你可以说他很会演……但还有一种可能,你们都明白的。”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Tommy是碰触到了一些太敏感的东西,被精分了……
“……”
餐桌上又沉寂下来,刚活跃的气氛再度被杀死,这一次努力拯救的人是纪荭,她很快修正自己的说法,“不过我也是瞎猜,你知道他们白种人的,嗑药喝酒,还有软dp,靠这三种东西活着,撑不住了或疯或死……”
她有些殷勤得过分了——纪荭或者不是有意,只是按习惯戳一下两个朋友,但在这一刻,她的言论杀伤性实在太强,而过后的补救又显得刻意,不禁让人怀疑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不说破只是在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