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果味熏香浓淡恰好,静承徽一身绯衣,正坐在蒙蒙的铜镜前贴妆,她五官寡淡,身姿瘪平,但今日妆容得宜,倒是有种人淡如菊,不争不抢的淡泊之气。
她厌恶这层淡泊,她喜欢苏颜那种玉娇花柔的模样,天生带着令人迷醉的魅气。
送秋掀开帘子进来,贴在她耳畔低声道:“娘娘,都准备好了。”
罗瑾难得有不去未央殿的时候,对静承徽而言,机会难得。
秋夜的晚上寒风点点,宫檐下的灯笼被吹得乱飞,灯影晃动,光影蒙蒙。
静承徽深呼吸几下,调整好仪态,手贴着雕花木门静立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细响,月光从推开的门缝中洒入。
屋里有酒的味道。
静承徽不安的抿了抿唇,今夜的酒水里掺了合欢花粉,只要罗瑾饮下,她今夜必能爬上鸾床。
可屋子里半个人也无,且不曾点灯。
半扇西窗被风吹的开开合合,撞击窗棂发出砰砰砰刺耳的声响,月光是惨兮兮的白色,叫.春的猫叫声凄厉,这个秋风寒凉的夜晚,竟有几丝森森鬼气。
“殿下——”
“您在哪儿?”
静承徽左顾右盼,呼吸声渐渐沉重,但还是鼓起勇气往房间深处走去。
过了今晚,只要她能怀上皇嗣,一辈子也好过了,而那狐媚子苏颜,将永远被她踩在脚下。
屏风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房间本就安静,这脚步声响起,就显得……更安静了。
静承徽心里有些发毛,她探身往屏风后走去。
“殿下?”
“啊——芝芝,你是芝芝!鬼,有鬼!”
静谧的夜晚被歇斯底里的惨叫划破,静承徽身上的淡泊气质顷刻间无影踪,她双目圆瞪,胡乱的尖叫,后退,再跌倒。
“鬼啊,鬼啊啊。”
而此时的未央殿里,苏颜正躺在罗瑾怀中,她白皙如玉的手腕圈着罗瑾的胸膛,微微扬起下巴往外瞧,清澈如泉的眸子波光点点,纳罕道:“殿下,您听见什么声响了么?”
屋外寒风呼啸,从远处的树林里传来的呜咽声绵延不断。
罗瑾握着兵书的手垂到被面上,神色淡然,他随意往门外瞥了眼:“风声。”
说罢他放下书卷,俯身将苏颜困在身下,由上至下缓缓打量苏颜的眉、眼,最后是唇,眼神充满暧昧和谴倦。
“困吗?”他用身子撞了撞苏颜。
苏颜立刻就红了脸,重生之后,罗瑾的变化特别大,如方才那种轻佻又浪荡的举动,哪里是前世禁欲雅正的太子会做的。
“妾今天肚子疼。”
苏颜红着脸小声说,而后她迎上罗瑾露骨的眼神,想起前些日子嬷嬷嘱咐过的话,她要学着做位好妻子。
“殿下,您也不可日日……都这样,身子要保养好,您现在气血旺,以后可……”苏颜有些羞涩:“总之,您要节制。”
罗瑾出人意料的平静,他饶有趣味的听着苏颜结结巴巴的规劝,深邃立体的五官沐浴在烛光中,挺直的鼻梁如山峦起伏。
“吾的身子,颜儿还不了解么?”他舔着唇勾了勾嘴角,长睫遮住眸中晦涩的光,来自他身上的气味越发浓郁,直将苏颜逼退到角落。
“要不要尝尝?”他越发肆无忌惮,摆明了要欺负苏颜。
苏颜回想起某些羞耻的画面,清澈的眸瞬间弥漫上一层水雾,她用拳抵在罗瑾胸口,瞪他:“不知羞。”
罗瑾笑了笑,觉得这小姑娘和绒球一样,一逗就炸毛,一哄就乖乖的粘人。
他的手扣住苏颜的腰,将人重新往怀中带,慢慢的,手滑向了苏颜平坦顺滑的小腹。
苏颜不安的扭了扭。
“吾不做什么。”罗瑾的唇擦过她带着红霞的脸,声音低哑晦涩:“就给你揉揉肚子。”
罗瑾手掌温热,力气也大,揉了几下苏颜就觉得冰凉的小腹传来一阵炙热,连隐痛都缓解几分。
她果真如绒球一样,顺了顺毛就就会很乖。
“殿下,妾想生个孩子,妾要做一位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殿下您呢,就做全天下最好的父亲。”
“好不好?”
“好。”
罗瑾亲吻着她的发丝,眉眼间笑意和煦。
第41章
苏颜将头往罗瑾身边靠了靠,清澈如麋鹿般的眸定定望着他, 她想了想, 开口:“殿下, 您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皇家看重血脉绵延,殿下,该是喜欢男孩的。
万一, 诞下的是女孩要怎么办?苏颜没由来的开始紧张, 不自觉的咬着唇, 小指轻轻戳罗瑾的胳膊, 声音细细的:“快说呀。”
她迫不及待想要听到罗瑾的回答。
罗瑾垂眸盯她, 眉微蹙着,长睫如羽, 更显眼神深邃,他捉住苏颜的不安分的手, 底底的“嗯”了声, 像是有些诧异她思维的跳跃, 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得不说,外面风声呜咽, 但一切都是那么寂静的时刻, 罗瑾这样子懒洋洋, 毫无防备凝望她的时候,很好看。
和苏颜小的时候,在后花园撞见的只有十四岁,还是位少年的罗瑾, 一样的好看。
苏颜眨了眨眼,被咬过的唇红的更多几分艳丽,她似有若无的叹息,很无奈的歪头:“若是女孩,妾就自己好好照顾她。”
罗瑾的眉蹙的更深了,他不知道苏颜到底怎么想的,可听这话的意思,好像觉得他会嫌弃。
“傻。”他言简意赅。
咦?反应过来罗瑾骂她傻,苏颜有些气呼呼的,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也没有这样随便骂人的道理,何况,何况她不是一般人,她是他的太子妃。
可苏颜的反驳被堵在了喉间,化作细碎的呜咽。
罗瑾的舌撬开她的牙关,一路横冲直撞,他比从前的许多次都要急躁、粗暴,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中。
苏颜闭着眼,长睫颤抖着,唇齿间全是清冽的香气,她的理智消失无踪,所有的感官都聚在一处,带着温柔、侵略,还有阵阵心悸。
“无论男女,吾都视若珍宝。”
深吻以后,罗瑾揉了揉苏颜的头,趁着她迷迷糊糊没回过神,再一次开口。
“真傻。”
苏颜撇嘴,用尖尖的牙咬了罗瑾一口,凶巴巴的说:“殿下才傻。”
他是傻,误会了这个小姑娘,才让她在开始时受了那么多委屈。
罗瑾无声的勾了勾唇,在晦涩的夜里,无端的有几丝……意味深长,他将唇贴在苏颜耳畔,呼出的气息滚烫。
“吾这么傻,颜儿为何要喜欢呢?”
苏颜背过身不去看他,欲盖弥彰的轻咳两声:“谁喜欢了。”
“那是不喜欢?”罗瑾绷直了唇线,将人掰过来,声音哑哑的,沉沉的。
苏颜怕他生气,用手盖住眼睛:“也不是……不喜欢。”
“哦。”罗瑾含糊的应声,点点头,好像在思考要怎么教训她。
“殿下,妾其实……”苏颜有点着急了,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罗瑾又像以前冷冰冰的:“妾喜欢。”
她豁出去了,什么女子矜持淑女,她统统不要了。
黑夜里,罗瑾笑出了声,他掐了掐苏颜脸上的肉。
“说清楚些。”
还要怎么说清楚,他这个人,怎么不讲理。
“不愿说?”罗瑾敛了笑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苏颜的唇。
殿下真的很喜欢被人哄。
好吧,苏颜妥协了,强装镇定的抿唇,开口:“妾喜欢殿下。”
其实,不只是喜欢,她的喜欢,要比喜欢还要多一点,可苏颜不好意思再说了。
她感觉罗瑾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脊背,就像她抚摸绒球那样,罗瑾轻声道。
“吾也喜欢颜儿。”
后半夜里又下起了雨,雨滴缠绵,敲打在窗棂上滴滴答答。
好在罗瑾就在身边,他将苏颜圈在怀中。
能够闻见那令人心安的清冽香气,苏颜没感到太害怕,在被几声惊雷吵醒后,罗瑾安抚的哄了她几句,在倦意的袭击下,苏颜很快又睡熟了。
只是,她睡得不是很安稳,做了个梦。
她梦见百国朝贺节之后,西南的百言族叛乱,事情越闹越大,奉旨平乱的宁王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根本不听朝廷的指令。
混乱之际,罗瑾再次去了西南,只不过这一次是秘密前往,接着,他的行踪被宁王发现,不慎中毒。
苏颜看见他孤零零躺在悬崖下,俊美的脸庞上伤痕遍布,身下的血染红了旁边的一条小溪。
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发现他,他就一直那么安安静静,孤零零的躺在那个毫无人烟的地方。
没有人来救他,她眼睁睁望着他呼吸变得微弱,脸色越发苍白。
苏颜呼吸急促,莹莹的小脸上满是焦急,倏然,她睁开眼。
一时间梦境和现实交汇,她有些分不清了。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惧和心疼还回荡在胸口,她攥紧拳,像离水的鱼那样竭力的呼吸,太可怕了。
接下来好几日,苏颜的心情不是太好,她仔细的回忆起前世的事情,才发现她根本弄不清罗瑾百国朝贺节之后,是否去了西南。
但百言族叛乱的事情,是真的。
那么,罗瑾因叛乱的事情秘密去西南,好像也说得通。
可就算他真的去了西南,一个噩梦而已,又能说明什么?前世里,罗瑾稳坐江山,将燕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年过古稀才退位做太上皇。
而且,上回出宫之前,她也做过有人攻入皇城的噩梦,后来,不也无事发生。
你呀,是太多心了,不要再胡思乱想。
苏颜自己安慰着自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娘娘,该用药膳了。”
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安知端着药膳进来,温热的药膳散发出袅袅热气,一股子清苦微甘之气弥漫在空气里,也不算难闻。
但苏颜不喜欢这个味道,她用帕子掩着鼻子淡淡看了眼,烟眉蹙起,刚想开口叫撤下去,但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花隐先生给的方子,说可以强身固体的,她身子弱,需要进补。
苏颜捏着小勺子,缓缓搅动着汤汁,盛了半勺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娘娘。”她还有些恹恹的,桃知嬉笑着跑进屋子,身后跟着抱着绒球的小六子。
“静承徽,静承徽没了。”
苏颜呆怔片刻,重复道:“没了?”
桃知点点头,郑重又解恨的说:“昨夜,福总管去赐的白凌”
几日前静承徽就被禁足在了梧桐宫,苏颜这边听说的是她贪墨宫银,还滥杀了几个小宫女,原以为她会和文良媛一般在冷宫了此一生,没想到命都没了。
不过也是,宫女的命难道不是命么,杀人偿命,她不冤枉。
苏颜放下碗,摇了摇头。
没有公开静承徽的全部罪责,是罗瑾授意的,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当初那个叫芝芝的宫女,竟然也是静承徽的手笔,而给陶雪瑛下合欢花粉的人,也是她。
外表不争不抢,实际却蛇蝎心肠。
*
随着初冬来临,天气一日寒于一日,天气越冷,皇帝的病就越重,罗瑾忙于政务又要去御前侍疾,成天的劳神熬夜,便顾不上总去未央殿了。
六公主被赐了婚,现在被皇后娘娘拘着学习礼仪,也没空去找苏颜玩了。
好在花隐在京中安了身,这次百国朝贺节,各国送来了很多王子王女留京为质,燕国办了个书院,专门为这些异国王族宣讲燕国文化,花隐是书院的山长。
她时常进宫找苏颜,苏颜也偶尔去她的书院坐坐。
这一日苏颜又去书院寻花隐,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男子的声音在喧哗。
“山长姐姐,学生有问题要向您请教。”
“山——长——姐姐——”
姐,姐。
苏颜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抬眸看向花隐。
在书院里花隐穿青色的长襟袍子,一只纯玉角簪素绾着发,眉目间俱是清隽,她清了清嗓,走到小窗前往下看。
“不能叫我姐姐。”
声音清冷,毫无感情。
下面的人静了静,再次说道。
“……行,山长妹妹,虽然你比我大两岁,但我不介意你做妹妹。”
苏颜笑出了声,她站起来走到窗旁,想看看是何许人也,说话这般无理,透过树枝,她见到了金琛的,五王子?
他还是白衣,笑得有几分轻佻,但一点也不讨厌,笑盈盈的举起书本,示意他是真的有学问要请教。
“学生站在外面快冻死了。”
“要冻成面瘫了。”
苏颜忍俊不禁,小声道:“还挺可爱。”
“哪里可爱。”花隐回座,吩咐身边人把五皇子叉出去,再罚抄写二十篇,苏颜察觉到花隐说话的时候耳朵是红的,而且嘴角总是勾起,绷都绷不直。
苏颜长长的哦了声:“他总这样?”
“总这样。”花隐答。
总这样还能留在书院,看来,五王子在花隐心里也是可爱的。
苏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憋着没有说破。
离开书院的时候,苏颜又一次在门口撞见了谢昀,谢先生手里提着个食盒,照例进不去书院大门,他将食盒交给门房代转,嘱咐道:“这糕点是锦福斋买的,要趁新鲜吃。”
他眸色淡淡,夹带着一些忧伤,不过十分隐忍,一晃就过了。
许多东西错了,就没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