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春明三人飞奔向夹道。
那里有一道木质小门。
“挡她一下,我得取钥匙开门!”景春明大吼。
鱼初月:“……”
这么一个张牙舞爪的绿骷髅,她也很毛啊!
鱼初月心一横,撸起袖子准备上前拽那女骷髅的头发。
景春明一边颤手颤脚从门顶上取钥匙,一边提醒道:“别让她碰到你!这骷髅身上的腐汁是蚀骨之毒,一碰身上一个坑!”
鱼初月:“……怎么不早说!”
女骷髅已挥着绿骨爪抓了过来,险些就抓住了鱼初月递上去的胳膊。
鱼初月急急向后一闪,余光瞥见夹道边上靠着一排木钉耙,立刻挥手一掀,让它们斜斜卡在夹道中,暂时阻住这只发了情的骷髅的脚步。
“那是耙粪坑的!你手别摸到我!”景春明已取下钥匙,拧开了青铜锁,整个人立刻得瑟了起来。
鱼初月一脚把他踹进了木门,闪身进去,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回来。
“速度锁门!”
一边说一边用他的袈裟把右手来回擦了好几遍。
门外,女骷髅已从粪耙堆里爬了出来,扑到木门前,‘嘭’一下,差点撞飞了景春明手中的青铜锁。
他手一颤,更是瞄不准那锁扣了。
“你一个大乘佛修,怎么这么怂!”鱼初月恨铁不成钢,劈手夺过青铜锁,肩一顶,顶住木门,‘啪嗒’一下扣紧了锁环。
“大、大乘佛修怎么了!”景春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驳,“不能动灵气,不能施法印,我他妈和凡人有什么区别!”
鱼初月:“……”我竟无言以对。
“快走!”景春明踩着猫步,牵着茂学,急急向后撤去。
鱼初月跟在他身后。
一墙之隔,便有金殿。
只听那金光甬道之上,处处传来女子们惊恐的怪叫声。鱼初月略一脑补,便觉牙酸——这些人,个个顶着骷髅脸而不自知,以为自己是怪物群里唯一一个瑟瑟发抖的正常人,每个人都被吓得半死,同时也把别人吓个半死。
“你那些没破戒的师兄弟呢?”鱼初月问。
景春明摊了摊手:“破戒变了骷髅的,丑而不自知,就像大师兄一样,一直念清心经,防止一错再错。至于没破戒的师兄弟们……”
他指了指身后被女骷髅撞得‘砰砰’直响的木门,道:“你想想,这女鬼要是跑到外面,看到一个面目正常的和尚,不得疯一样缠上去。没破戒的师兄弟们,自然也只能不断诵经阻挡这些东西,以及抵挡那毒香的影响。”
鱼初月明白了。
所以无论破戒还是没破戒的佛修们,都没有选择,只能不分日夜坐在原地诵经。
而迷乱的凡人们几乎已全数破戒,变成了这白日像人,夜里是鬼的东西,自然也不再需要饮食。
这也是鱼初月一开始便疑惑的问题——无量天已沦陷了这么多天,凡人们的膳食由谁来负责?
如今,情况已大致明朗了。
三个人在夹道中穿行,景春明时不时便得捉起茂学来嗅上一嗅,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这年轻和尚有什么怪癖。
一墙之隔的外面,高高低低的诵经声合成了一股奇异的旋律,响彻耳际。间或还夹杂着痴缠声、吓破胆的怪叫声,种种声色融合在一起,让整个氛围变得极为诡秘。
时不时地,鱼初月脑海里便会浮起当初被瑶月占据身躯时,自己曾在魔域看到过的一处色彩浓重的壁画。
单论场景的话,这二者其实风马牛不相及。
那壁画画的是欢喜地狱,欲与死亡交织,种种不堪,超出想象。
明烈的色泽绘在壁上,以橙、红、深蓝为主色,美之极,恶之极。
壁画正中是火刑献祭,身穿袈裟的佛者被缚在火刑柱上,张口仰天,神色痛苦。周遭却密布着举止不堪入目的男女,以‘卍’字型铺开。欲与杀戮并存,血与火焰共沉沦。
壁画无声,但立在那一方浓厚色泽之下,耳畔却仿佛响彻着奇异的音调,既让人恶心欲呕,又能勾起心底最深处的种种隐秘。
壁画的下方,却是一只青面獠牙的恐怖恶鬼,恶鬼的色调是阴暗的深青色,它大张着鬼口正对上方的欢喜地狱,唇角像蛇口一般撕裂到耳后,仿佛一口就能将整座欢喜地狱吞入腹中。
那时,魔主伽伽罗极力引诱,想与瑶月双修。可惜瑶月心中有‘大业’,只想撩他,并不与他更近一步。
那日只在壁画下待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但那些画面带给鱼初月的冲击是巨大的、颠覆的,久久难以回神。
此刻望着眼前这条简易的砖石夹道,不知为何,鱼初月的脑海里竟频频唤起了当时的记忆。
魔主曾说,那壁画是什么失传大阵,禁欲与破灭的极致,在壁画下交和,如冰与火二重奏,再加上献祭、死亡、梵音与魔欲,可登极乐。
她正凝神思索时,忽然听见隔墙之外,传来一个极清正呆板的声音——
“再要这般,休怪我不客气了!”
声音里带着喘意,极力抑制的同时,亦有些忍无可忍。
颇为耳熟的男声。
“来呀,来呀……”是女子的痴缠声。
男声怒道:“自重!”
鱼初月猛然想了起来。
这是朱颜师姐的道侣,白景龙的声音。
鱼初月:“……哪里可以出去?”
景春明连连摇头:“每日都会有修士误入无量天,没办法,顾不过来的。茂学的事情不能暴露,否则我们都会陷入危险!”
鱼初月眯了眯眼睛:“方才你便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我,为何不让茂学帮助旁人解毒。景和尚,你到底在搞什么!”
“回去再给你说!快走,那木门顶不住的!”
“外面那个人必须救。”鱼初月坚持道。
白景龙为何会在这里,答案一目了然——崔败假借朱颜的身份出来,白景龙定是担心自家道侣,于是偷偷跟来了。
若是让白景龙出了事,回头可没办法向朱颜交待。
鱼初月望了望左右,双手在夹道的壁上一撑,蹭蹭蹭就爬了上去,骑在墙头。
“鱼猴子!”景春明颤着嗓子唤。
鱼初月没理他,低头一看,便见底下被绿骷髅缠住的人果然是白景龙。
这个正直的老好人大约还不知道缠在他身边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用一条布带绑住了眼睛,横着剑鞘,将凑到身上的女子不断弹开。
这个女子自己衣裳不整,身体露着半边,白景龙没办法说服她穿上衣裳,只能自己蒙上眼睛不看。
也幸好白景龙为人刻板得很,坚决没让自己与这陌生女子有任何肢体接触,是以没被那骷髅身上的蚀骨之毒沾到。
只见白景龙憋红了脸,自己也被香毒折腾得不轻,咬着牙强忍,大声呵斥那女骷髅:“别再过来了,我是有道侣的人,别逼我对你动手!”
看着都替他难受得要命。
“白师兄!”鱼初月在墙头上冲他喊道,“你摘了蒙眼的布,就会好受些。”
白景龙一怔:“谁?”
“鱼初月!”
白景龙大喜:“小师妹!朱颜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对,白师兄你摘了布带,我拉你上来!”鱼初月道。
白景龙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不好意思拒绝小师妹的要求,抵开那名再一次靠上来的女子之后,便抬手摘掉了遮眼的布带。
这一下,冲击力可谓是排山倒海。
方才缠住他的,明明是个衣衫不整的妖媚女子,让中了毒的他忍耐得好不辛苦,谁知道此刻睁眼一看,面前的‘女子’,竟是一只发着绿光的骷髅!
这一下,什么本能什么绮念,通通灰飞烟灭。
视线一转,看见了骑在墙头的鱼初月:“小师妹!”
鱼初月解下衣带,抛下墙头:“白师兄拉住,我拽你上来!千万别动用灵气!”
“好,感谢小师妹。”
白景龙正色施了个礼,呲着嘴,用剑鞘别开那绿骷髅,向着墙边疾步靠过来。
便在这时,鱼初月听到身后传来‘嘭’一声大响,追逐景春明的那只女骷髅冲进了夹道!
在那骷髅之后,一身袈裟的大师兄缘空,也木着一张绿莹莹的脸,踏入了夹道中,他遥望景春明,神色颇有些惊讶:“师弟,你在此作甚?!”
景春明一声怪叫,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一段夹道里连耙子都没有,急道一句‘保重’,便拎起茂学,几步蹿没了影子。
鱼初月:“……”罢了,先救朱颜师姐的道侣要紧。
她抛出衣带,三下五除二把白景龙拽上了墙头。
白景龙也骑在了墙上,神色颇为无奈。
底下,绿脸女骷髅还在不断地抓刨。
“郎君,别丢下我啊……”
夹道中的女骷髅也发现了白景龙这个美男子,大步蹿了过来,与墙外那一只同步抓挠。
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
“缘空大师!”鱼初月冲着木门旁边那只愣愣的袈裟骷髅唤道。
骷髅扬起一张绿脸,惊愕地望着鱼初月和白景龙:“是天极宗的道友?”
鱼初月心中立刻有了判断——虽变成了骷髅,但神智清醒,说不定还有救。
“仔细别叫这些魔物碰触。”变成了骷髅的缘空一本正经地说道,“念诵清心经,它们便近不得身,亦可缓解香毒。来,我这里有经文!”
他一边走,一边用绿莹莹的骨手往怀里掏。
白景龙:“……”完全接受不了一只骷髅向自己讲解策略。
“多谢缘空大师,经文就不必了,”鱼初月道,“能否劳烦大师替我们驱逐了这个?”
她指了指夹道中的女骷髅。
骷髅大师严肃地点点头,念着清心经走近。
白景龙:“……”
女骷髅很快就被骷髅大师吓跑了。
“辛苦大师。”鱼初月认真地施了个礼,“大师请速速回禅室诵经,以免中毒愈深。”
“好吧……道友,保重。”缘空望着景春明离去的方向叹息一声,缓缓掉头离开了夹道。
鱼初月率先跳下墙头,正要出发,忽见夹道前方的阴影中大步走出一个人。
夜色正浓,夹道里没有点灯,看不清来者模样,只知这道身影挟着怒意,周身仿佛有冷火燃烧。
轮廓仍然模糊,气势却先一步迎面扑来,令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寒毛倒竖。
再几步,黑暗被左右破开,微弱月光洗出了来者的模样。
“朱颜!”白景龙欣喜若狂。
却见‘朱颜’一眼都不看他,冷冰冰地走近,一把将鱼初月拽进了怀里,死死摁在胸前。
白景龙:“???”
白景龙:“!!!”
骑在墙头的白景龙彻底呆滞,一时忘了往下跳。
男人冰冷的嗓音紧贴着鱼初月的耳朵,低低响起:“你若有事,我杀景春明。”
“我没事!”鱼初月憨笑着抬头看他。
“朱、朱颜……”白景龙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不知道该怎么下墙了。
崔败一眼也不看他,牵着鱼初月,踏入黑暗。
白景龙:“……”
迅速跳墙,同手同脚跟上去!
鱼初月很不好意思地冲着白景龙笑了笑。
既然崔败没打算挑明身份,那便只好让白景龙奇奇怪怪地先误会着……
三人回到禅房。
只见景春明被一剑钉在了墙壁上。
鱼初月吓了好大一跳,定睛一看,发现那柄寒剑钉着他的后衣领,他像个蟑螂一样,手舞足蹈地乱刨,手臂在墙上挥来挥去,两条腿也蹬得十分滑稽。
茂学正在严肃地教训他:“临阵脱逃,非君子所为!”
景春明委屈巴巴地解释:“我留在那里也帮不上忙,而且万一吸引了更多女骷髅过来咋办……我回来搬救兵我哪错了嘛……”
崔败轻轻跃起,拔走长剑,归剑入鞘。
姿势潇洒,动作利落。
白景龙看呆了。他受那香毒影响,已开始神智不清,痴痴地望着崔败:“朱颜……”
鱼初月嘴角一抽,为了不让白景龙也受一回挂墙之苦,她急急把茂学抱起来,凑到白景龙鼻子底下。
白景龙一个激灵醒过了神。
鱼初月正色道:“白师兄,眼下需专心解决无量天之事,你不要惹他,也不要多看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指着幻成朱颜的崔败,警告白景龙。
白景龙百爪挠心,可怜巴巴地望着鱼初月,低声道:“其实我已知错了,小师妹能不能帮我稍微劝劝……朱颜她绷着一张大师兄般的脸,我心慌。”
鱼初月:“……”朋友,你其实离真相很近了。
她假笑道:“别多心,办正事。”
见崔败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鱼初月只好揉了揉眉心,担起了领导者的职责。
她简单地向白景龙讲述了无量天的情况——不能离开,无法求助,不能动用灵气,破了色戒之人夜晚便会变成骷髅,如今只有清心经可以稍微拖延缓解。
她冲着景春明扬了扬下巴:“说吧,为什么不让茂学帮助别人解毒?”
景春明抱住了脑袋:“大刹天的执印,我师父,便是这么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