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人都听的笑起来。
林有晚上接班后，开始仔细整理病例，又笔记记录了一遍，潜伏期过后，重症科的病人状况都很差。
紧急呼叫四床的病人血氧含量又降了，四床病人五十七岁，血氧饱和度降了几次，几次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紧急插管后，状况越来越差，肝脏功能受损很严重。
林有把手指放在她手心，对她说：“用力抓我。”
病人意识都不太清醒，艰难的摇头，护士说：“前天急救后我都不能肯定她有没有脑损伤，如果不上ecmo，她基本就可以确定……”
林有鼻塞，也头昏脑胀的难受，匀着呼吸问：“为什么不想活着？”
病人意识昏沉，断断续续：“我女儿……”
身后的一个护士说：“她家里人都没了。”
林有缓了几秒说：“你只要配合，很快就能痊愈了。”
病人闭着眼毫无反应。
林有盯着检测仪，给他加了药，回头和同事说：“注意一下他的情绪，我去和主任说吧。”
几个护士点头。
护士们已经尽力了，几乎像贴身看护一样。
钟明还在楼上会诊，回来后看了眼这个病人，和她说：“楼上参加会诊两个病人，一个八十几岁的老爷子，一个四十三岁，我们，没有那么多机器，还有就是，就算4床的病人给她上了ecmo，她也可能会因为出血死亡，她的状态太差了。”
林有听着点头，钟明在防护服外面挠了把脑袋，自言自语：“我真的一个都不想放弃……不行，我要打电话咨询一下师兄。”
凌晨又有个病人呼吸衰竭，她急救后盯了一晚上，交班的时候，两遍病例都没有整理完。抱歉的给接班同事交代：“系统里的病例我都完善过了，笔记上没有写完。钟老师出去开会还没回来，调了药剂，病人目前没有明显改善。”
呼吸科的秦主任夸她：“怪不得小钟总和我们夸你。”
林有还没有他们那么强大的知识储备，只能一点一点从临床里积累经验。在这个糟糕的又残忍的环境里学习。
下班回酒店就接到老林的电话，老林很平静的和她说：“有有，你妈妈和她们医院的队伍今天出发去江城了。”
林有看了眼时间，不敢置信：“我和她说过了，让她别来，你们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
老林镇定的安慰她：“你妈说医院里都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孩子们还小，她是带队的护师。她有经验。”
林有红着眼气急败坏说：“什么狗屁理由，她就是想来看我，让她别来让她别来，就是不听。”
老林见她哭了，急着说：“别哭，今天是元宵节。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在家等着你们俩回来。你们都要好好的。”
林有一秒止了哭声，流着泪安慰他：“我妈她们现在应该会去轻症隔离医院。我去联系她，你在家要好好吃饭。别担心我，我真的挺好的。”
老林叹气：“挺好就好。我每天早上给你们发一个红包，你要是看到就领了，我就知道你们都好。”
林有拒绝：“不用，我只要下班就给你报平安。你也要给我报平安。咱们小区能出去吗？”
老林：“可以出去，我一个人一个星期出去买一次菜就可以了。”
林有安慰他：“说不准很快我们就能回来了。”
老林笑着说：“但愿吧，你们两个要好好的回来就行了。”
老林有些疲倦，方芸前一天回来，很平静和他说：“老林，我们明天出发。你不要担心我，我有经验。医院里年纪轻轻的一帮孩子，都没有有大，确实不忍心。”
林文山确实有些接受不了，缓了一会儿问：“那我给你准备行李吧。”
方芸晚上就把行李准备好了，问他：“我想去看有有。”
林文山劝她：“你还是不要乱走动，孩子也担心你。”
方芸无所谓说：“全国的医护会师江城，我其实没有之前那么担心了。主要是有有在重症，他们那个医院太严重了。”
父母就是这样，就是再危险都不惧怕。老林也不能让她别去。
挂了电话她就给方芸打电话，方芸刚到酒店，市区的酒店已经住满了，她们住在机场的酒店，离市区很远。林有不敢和她发脾气，轻声问：“妈妈？你们到了吗？现在在哪里？”
方芸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蒙蒙亮，说：“我们已经到了，预计明天能进医院。我们在轻症隔离医院。我如果有时间去看你。”
林有急着拒绝：“妈妈，你别来，我每天给你打电话，但是你别来，这边医院医护感染还没好，病人也多。”
方芸就想看看她到底好不好，也不执着，说：“你是不是夜班刚回来？”
林有真的没想到她会来：“我等早餐吃完后再睡觉。我下午都在睡觉。”
方芸催她：“那你快去吃早餐吧，我们今天也是休息，再就是带着护士们做防护培训。一帮小孩子都没你大。我们这两天不会工作的。你别担心。”
林有点头：“那你先睡一觉，我下午联系你。”
挂了电话已经忍住泪意了。江小北的视频接了以后，她感冒鼻子不通，刚才哭的鼻涕都出来了。
江小北着急问：“你怎么了？”
她泪眼婆娑的说：“我妈也来了。我竟然都看不到她。她的年纪已经不适合了。”
江小北听她经常吐槽她们家方芸女士，一位资历很深的护师。她们母女关系很好的。
江小北安慰她：“先别哭，她们不是在医院工作，轻症隔离区没有你们定点医院工作量这么大。你听我说，文哲之前也感染了，他目前就在轻症隔离区接受治疗。状态还不错。”
林有听到身边有人感染就头皮发麻。她这段时间就假装听不见看不见。
她们现在医院的第一天接待他们的那位秦主任，在她们接手的第三天，确认感染。
林有这么久在医院都不敢打听他怎么样了。她连提都不敢提，装作不知道，就仿佛他没事。
医生是见生死见的多，但是医生也是人。
她根本不敢去回想，这段时间去世的病人。
不敢回想之前那个笑着和她说，林医生我肯定会活着出去的。
可是没过48小时，他全身器官迅速衰竭，全科八个医生参与抢救都没救活他。
她第一天在门诊遇见的那对母子，妈妈已经六十几岁了，推着重症的儿子来门诊。那个妈妈毫无畏惧的和他们说，我年纪大了无所谓的，但是我孙子还小，还需要爸爸撑天的。
这场灾难，把所有人都卷进来，没人能毫无完损的走出去。
第42章
所有的病人她尽力了，但是，结果不如人愿。
等吃过早餐她也睡不着，在群里问秦仲：“你知道咱们市医院的支援队在哪里吗？”
秦仲：“我没注意，我今天给你问问。”
秦昭昭问：“怎么了？”
陆司林也在轻症隔离区，问：“出什么事了？”
林有求助他们：“我妈妈今天进来，我不知道他们支援哪个医院，我想去看看她。”
秦昭昭听的骂了句脏话，就起身离开镜头了。
秦仲说：“我中午给你消息，你去休息吧。”
司令在隔离区没有她那么辛苦，安慰她：“我问问群里的人，如果到这边的隔离区，我帮你去看她。”
林有红着眼：“谢谢你们，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秦仲见她眼睛乌青：“你说的什么话，我就是打个电话的事。”
林有睡了一会儿就醒来了，江小北给她发消息：你妈他们医院在三桥口体育中心隔离舱，离司令很近。我让他下班去看你妈妈，你现在认真睡觉。”
林有开着视频，跟他说：“你给我随便读点东西吧，我一直睡不好。我有点感冒，但是不是感染，我一疲劳就容易感冒。”
“能请假吗？你这样很容易感染的。你的免疫力不太好。”
林有歪着头，安静说：“不能请假，门诊那边的医生至今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我们这栋楼里的医护都忙不过来。我真的没事，吃过药了。你别怕，我真的有把握。”
江小北静静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手边没什么可以催眠的书，只有基本物理专业的书，翻了本杂志给她读了段时尚人物的专访。林有蜷缩着睡着了。
他手机消息一直提醒，国外回来的物资已经到达江城，正在准备配送。
江城这段时间一直下雨，很潮湿。
秦昭昭给他打电话，他挂了视频，问：“怎么了？”
秦昭昭问：“我没有联系到烘干机，联系了几家都不发货了。那边太潮湿了。”
江小北问：“你有联系电话吗？电话给我。我去联系。”
秦昭昭问：“有有好不好？快递好像可以到了。我给她寄了很多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收到。”
江小北：“可以，酒店会代收他们的东西。”
江小北挂念其他的事，说：“那行就这样，我先挂了。”
林有这一觉睡了很久，因为感冒药的缘故。下午才睡醒，全身都轻松了，起来收拾东西去吃饭，在餐厅遇上了以前的校友。
她已经不认识她们了，她们的头发都剪了。对方看到她惊讶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林有隔着几米远答：“我们半个月以前就到这里了。”
对方惊喜说：“遇见好多咱们的校友，和从前老师经常说的前辈，就是没想到遇见他们是在这里。”
林有前一天还跟着钟明会诊，周围全是学术界的名人，她一个新人跟在钟明身后，简直是荣幸。
她由衷说：“对，没想到能见到真的人。”
对方笑问：“你哥哥结婚了吗？”
林有想起林潮失笑，摇头：“没有，他没时间。”
双方都笑起来。
林潮隔三差五的鼓励她，就怕她出什么乱子。晚上在她的班上，正逢专家组过来查房，林有跟着把她自己做笔记的监控情况，每一个病人的状况和用药都做了介绍。他们还在研究药剂使用情况。其中几位是她读书时期就已经很有名的专家。
钟明和她说：“你学神外，有点吃亏，这次的心、肝、肺研究很关键。”
林有无能为力，那个四床的病人居然已经缓解了，护士说这几天她开始恢复意识，简单和护士交流了。真的是让他们欣喜。
普通病房那边的的病人陆续出院。治愈率已经上来了。
只有重症的毫无起色，晚上又从普通病房转进来两个病人。
刚过凌晨，她从病区出来，还有一堆病例要更新，办公室几个同事在互相讨论病理，有个护士出来说她发烧，气短咳嗽。林有扔下手里的东西，立马带她去拍片子，等她四点下班的时候，结果已经出来了，显示呈阳性，片子上，双肺清晰的磨玻璃影。可以确诊。
护士是本院的，才二十三岁，姑娘吓的一句话不敢说，林有进病区通知他们立刻去消毒。
出来带着她回住处取行李。
她家在本市，联系了本院的大夫，在给她联系医院。
林有带她回去取行李，给她家里打电话让送行李出来。
她路上哭了一路，到小区门口了才止住。
见她家里人提着行李出来，林有指挥他们：“不要靠近，就放在那里，我过来取，你们退回去。”
她妈妈撕心裂肺的哭。
林有取了行李带她回了酒店，通知酒店立刻做消毒。
医院联系的救护车来接她了。
林有心里也有些慌，嘱咐她：“你别怕，时刻关注自己的状况，轻症暂时在隔离酒店，如果病情加重，会送你们进医院。不要怕。”
她说完取了支随身带的笔，把手机号写在手上，和她说：“你记住我的号码，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小护士已经稳住情绪了，一直点头。
林有和她说：“我不能送你去了，我要回去做消毒。别怕。”
送走车，她就返回酒店，用超过常温的热水冲了很久，浑身发烫。
出来后还在慌。给老林和方芸报过平安后。坐在床上发呆，隔壁的同事敲门问：“林有，你回来了吗？”
她站在门口答：“我今天不下去吃饭了，你们别靠近我。”
同事上来给她带了饭，放在门口。
按理说，就近接触是要隔离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没有给医护人员隔离的时间。自己消毒之后，过一个缓冲期，还是要去值班的。
江小北和她视频的时候，她靠在床上发呆，看着窗外，给江小北讲：“昨晚有个小护士感染了，我送她去隔离了。”
江小北听的心都提起来了。
她悄声说：“我都不敢看去世的医生的新闻，前两天又倒下一个。”
江小北问：“你感冒好了吗？”
她说：“小北，我要是回不来了，你就帮我发一张讣告，别让我没得无声无息。但是我要是活着回来了，你就不要提起我。好不好？”
她昨晚受的冲击有点大，整个人有点崩溃。
江小北一颗心真是吊起来又摔下去，反反复复的被折磨。
哄她：“吃完早饭我陪着你，你睡一觉。下午起来去医院检查。”
她听的笑起来说：“我没事，我都没脱防护服，在酒店外面消毒后直接回来的。晚上上班但愿同事们别被影响。”
江小北哄她：“你知道我昨天捐了什么东西吗？”
林有问：“你又买什么了？”
“五辆负压救护车，给你们医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