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什么都有——山栀子
时间:2020-04-25 08:13:51

  几乎是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她还很会逗他笑。
  两个人自顾自地聊天,直接把慕云殊晾在了一边。
  他也倒是从没体会过,父亲也有这般晾着他的时候。
  但慕云殊却不觉得有什么可气的。
  反而,他很喜欢这一刻。
  在中午的饭桌上,慕羡礼喝了逐星带来的酒,原本他就不怎么会喝酒,但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在跟逐星谈笑的时候,他不注意就喝了好些。
  逐星也尝试着喝了小半杯,但最后还是被慕云殊给换成了果汁。
  倒是慕云殊,他陪着慕羡礼也喝了不少。
  冬日午后,在饭桌前,酒香的味道沿着杯壁,顺进喉咙,甘冽醇香的味道经久不散,灼烧的温度经由胃里传至四肢百骸。
  他们父子俩都已经有些醉了。
  逐星正在啃排骨,她对面的慕羡礼已经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小憩,而她身旁的慕云殊却忽然偏身过来,他的头就抵在她的耳畔。
  逐星分明感觉到,有一抹湿润落入了她的脖颈。
  逐星愣了一下,也不啃排骨了。
  她小心地偏头,却正好望见他半睁着眼睛,双眼皮的褶皱舒展开来,薄薄的眼皮都泛着微粉的颜色,眼尾更添几分潮红。
  这样一张冷白的面庞,好像被甘冽的酒香,点染了几寸春色。
  可他的那双眸子里,却分明拢着一层浅淡的水雾。
  他在看逐星,又在看坐在对面的慕羡礼。
  这或许,是他曾憧憬了多少岁月都不曾达成所愿的,他心头最渴盼的那份安宁平和。
  到底,生活如水,诸事平淡,才是这世间,最难拥有的幸福。
  逐星不敢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说些什么,她只能那样望着他,半刻都没有移开过目光。
  “逐星,”
  她听见他轻声唤她。
  那双眼睛里的水雾朦胧着,像是湖面被风吹皱的潋滟波光。
  “我很开心。”
  他说,“我很喜欢现在的这一刻。”
  就像是他当初离开慕宅时说的那样,他再回来的时候,有一天一定是要牵着她的手回来。
  他要把她带到父亲的面前。
  让对于他来说一直很重要的这两个人,知道彼此的存在。
  他望着她,或许眼前笼罩的水光令他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但他仍是那样固执地望着她,就像是一个小孩儿似的,他心满意足地喟叹着说:“真好。”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悄无声息地掉下来。
  他再看向靠在对面的椅背上,这会儿已经有了些轻鼾声的慕羡礼,朦胧间,他好像又看见了曾经的老师。
  老师,您想让我忘记的,
  从此刻起,我都会学着放下。
  院里早已散尽了冬日里最后的冰雪痕迹,只盼春来,只盼新来的生机能够将过往所有的烂旧枝叶都埋进尘土里。
  且作春泥,且消声息。
 
 
第50章 点染绯红
  慕家人都很喜欢逐星。
  就连慕羡荣见了逐星,也常常是笑眯眯的。
  作为慕家的长子, 慕氏公司的董事长, 这么多年来, 已经年近五十的慕羡荣时常是不苟言笑的,他似乎早已经习惯做一个严肃的人,在和自己的儿子那么多年的相处中,他也时常是针锋相对,不留余地的。
  或许是因为早年跟妻子那段不愉快的婚姻影响到了慕云琅,离婚后, 慕羡荣对慕云琅一直心存愧疚,于是有一段时间,几乎是慕云琅想要什么, 他就给什么。
  这就导致了后来慕云琅变成了那副顽劣的样子。
  当慕羡荣意识到的时候, 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
  慕云琅听不进去他的每一句嘱咐,不论温柔的, 还是严厉的,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于是后来, 渐渐的,慕羡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跟这个儿子相处。
  他们父子两个就像是两个刺猬,每一次对话时, 都在不遗余力的, 用自己身上的刺, 扎进对方的心里。
  同很多人一样, 这是慕羡荣这辈子第一次为人父母,而很遗憾的是,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教人如何做一个好父亲的学校,也从来都没有人说过,哪里能有这样的法门。
  孩子跌跌撞撞地长大,他身为父亲,也是这般跌跌撞撞地走过半生。
  慕羡荣很多次想到慕云琅,都会觉得后悔,觉得遗憾,他没能教好儿子,也失去了能够好好教导他的机会。
  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令慕羡荣很欣慰的是,自从那场车祸过后,慕云琅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记忆丢失了许多,人却变得温和了,也不再跟他对着干。
  现在竟也听了他的话,开始接手公司的事情了。
  看着慕云琅跟慕云殊的关系也缓和下来,慕云琅甚至还总往慕云殊那儿跑,慕羡荣看了,也觉得高兴。
  只是有一点,慕羡荣始终觉得不怎么满意。
  慕云殊都有了女朋友了,怎么慕云琅还单着呢?
  偶尔在园子里看见逐星蹲在湖边跟小宝玩儿,慕羡荣也忍不住口头催上慕云琅几句。
  他哪里知道,现在的慕云琅是换了芯子的晏灵川。
  虽然慕羡荣也没说过什么重话,就是偶尔提一提,晏灵川也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天他跑到慕云殊的院子里来,一呆就是一个下午,一直唉声叹气的。
  慕云殊在画室里画画,只有逐星坐在院子里啃苹果。
  “川叔你到底怎么了呀?”
  可能是“川叔”喊得多了,逐星还真改不了口叫他“哥哥”,于是私下里没有慕羡礼和慕羡荣在场的时候,她还是这么叫他。
  “我看那老头还真想我给他赶紧弄个儿媳妇儿回来……”晏灵川愁眉苦脸的,连逐星递过来的苹果都没兴趣啃。
  “那你就快点去找你的夫人呀。”
  逐星咬着苹果,“你不是有夫人了嘛。”
  “说得容易,”
  晏灵川听她提起自己的妻子,就耷拉下脑袋,声音有点闷闷的,“这天下之大,我能上哪儿找去。”
  “也是,”
  逐星抿了一下嘴唇,“你的仙骨才刚长好,还不能用太多的术法。”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对他说,“我帮你找呀!”
  “你?”晏灵川闻言,将眼前的女孩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用手撑着下巴,“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要在这茫茫人海里寻一抹走失数千年的魂灵,那该是多难的事情?
  即便是晏灵川的修为全都恢复,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找到她。
  “魂灵也是一种灵啊,”
  逐星说,“虽然人的魂灵跟我们是不太一样,但是只要魂灵仍在,那无论换了多少躯壳,过了多少年,也都还是存在的呀。”
  这种说法倒是有趣。
  晏灵川是第一次听。
  但,好像也有些道理。
  逐星摸了摸自己后颈的符纹,几只半透明的小蘑菇就从她的符纹里钻了出来,无端生出双手,却是没有手指的,仍是圆圆的,半透明的形状。
  它们手拉手,在半空转着圈儿,唧唧唧地吵个不停。
  逐星伸手挨个儿去摸了摸它们的脑袋,它们也都争先恐后地蹭了蹭逐星的手指。
  “川叔,它们来自山川湖海,它们能够联系到这世间所有如它们一样的生灵,而那些生灵,遍布整个世界。”
  它们才是这个世界里,最为繁多壮大的存在,比每一个人都要渺小,却也比每一个人,都要纯粹。
  “它们,一定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夫人。”逐星说。
  晏灵川的目光,跟随着逐星的视线,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三只小蘑菇。
  眼神闪动,似有朦胧的光影在他的眼瞳里流转。
  “所以啊川叔,你可得讨好它们!”
  原本晏灵川的心绪已经变得有些沉重,或许又从这样一份回味往事的沉重里绽出了新的期望,可他却不防逐星的下一句。
  “啊?”晏灵川人都傻了。
  然后他就看见那几只小蘑菇都抱着双臂,抬着脑袋,一副颇有傲骨的模样。
  “……”晏灵川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逐星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眼睛都弯成了缝,她也不啃苹果了,连忙说,“逗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晏灵川有点想揍她。
  但狠话还没放,晏灵川抬眼就看见慕云殊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晏灵川只好作罢。
  拿了面前的苹果,重重地咬了一口。
  然后他就听见了“噗”的一声,一股可疑气体飘散开来,又是熟悉的,令人上头的……味道。
  晏灵川盯着那个脑门儿上有一个月牙儿的小蘑菇,一时间苹果也吃不下去了,脸色变得有点奇怪。
  逐星也有点嫌弃:“你怎么又放屁啦!!”
  她抓过那只小蘑菇,晃来晃去。
  春日尽头,夏声悄临。
  逐星和慕云殊经常是慕宅和公寓两头住,有的时候住在慕宅,有的时候住在公寓。
  万霖得知慕云殊身体好转的消息,就趁着办寿宴的机会,邀请了慕云殊去他的生日宴。
  慕云殊一向尊敬这个在国画方面有着不俗地位的老先生,再加上他现在也不再排斥接触外界,所以这件事,他也欣然应下。
  “云殊我跟你说,好多人听说你要去万霖老爷子的生日宴,都炸锅了。”谢晋在电话那端说道。
  国画发展至今,早已不是那么大众的艺术。
  所以国画界在外头那许多人看来,都是一种停留在不可触及的一种缥缈的阶段,几乎没有太多人能够真的花时间去真正地了解国画。
  六朝尽覆,时代改变。
  现在的人都在忙着生活,忙着工作,而国画仿佛随着时代的更迭,早已成了他们的脑海里,属于久远历史的一部分。
  虽然国画界一直也有媒体在做这方面的宣传或是采访工作,但是却都比不上这一回对万霖生日宴的高关注度。
  只因为那位年少成名,备受赞誉的国画大师慕云殊,十多年来,首次露面。
  无数人好奇着这个少年天才该是什么模样。
  慕云殊也是第一回 穿得这样正式。
  他带着蓝牙耳机,手指一颗颗地扣好衬衣的纽扣,又在玻璃柜里挑了一副袖扣拿出来,不紧不慢地扣好袖口,然后他转了转手腕。
  慕云殊像是认真思考了片刻,他皱了一下眉,“如果是这样,我就不去了。”
  谢晋连忙问,“你可别啊,你都跟万老爷子说好了,这会儿不去算怎么回事?还是说,你还是不能接受那样的场面?”
  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小心翼翼的。
  慕云殊的病看着是好了许多,但谢晋也还是担心他会出什么岔子。
  谢晋也是怕慕云殊不能适应,说着说着,他也不自禁有点犹豫起来。
  只是他刚要开口说“实在不行,那就就算了”的时候,却听慕云殊开了口:
  “那倒不是,”
  慕云殊将衣摆都收进裤腰里,“那是万老先生的生日宴,我不想因为我给他造成困扰。”
  谢晋听了才知道,他原来是担心这个。
  于是他松了一口气,忙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万老爷子的生日宴是不允许媒体进入并采访的。”
  慕云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道,“挂了。”
  “诶你等等!”谢晋快速地说。
  “还有事?”慕云殊垂着眼帘,整理表带。
  “你应该要带着你们家小姑娘去的吧?”谢晋含笑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揶揄,还有点儿八卦的意味。
  慕云殊扯着唇角笑了一声,声音有点轻。
  等不到他的回答,谢晋有点着急,“你带着吧带着吧,小姑娘长得多好看,你给大家看看你女朋友有多可爱啊。”
  “……挂了。”慕云殊不是很懂他的脑回路。
  穿上西装外套,慕云殊打开衣帽间,却正见逐星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及膝连衣裙,露出了白皙纤瘦的小腿。
  稍宽的肩带,纤细的双臂也没有任何遮挡,她的锁骨线条漂亮,而衣裙的红,更衬得她的肌肤白得通透。
  乌黑的长发都披在她的身后,她一见他出来,就兴奋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云殊好看吗?!”
  她问他。
  她的裙摆微扬,如同殷红炽烈的火焰一般摇曳着,晃了人的眼。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睫毛颤了一下,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该将自己的目光往哪儿放。
  逐星也在看他,她几乎是没有几个时候看见过慕云殊像现在这样穿过这样的西装外套。
  白衬衫的扣子被他扣到领口的最后一颗。
  衣摆都被收进修身的西装裤里。
  黑色的西装剪裁贴合,更衬得他宽肩窄腰,裤子也衬得他双腿更加修长。
  “你也好好看呀……”逐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即便现在慕云殊已经好久都没有喝过药了,但他身上还是留有浅淡的药香,那似乎已经是透进骨髓里的一种香味,十分好闻。
  慕云殊低头亲了亲她的发。
  “我帮你梳头。”他说。
  明明是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可是逐星摆弄了一下梳妆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她又想让慕云殊帮她化妆。
  “……我没做过。”慕云殊起初是有些为难。
  “你画画都能画那么好看,在我脸上画一画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逐星望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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