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没有打马赛克的血肉模糊的死人,戚斐胃部一阵翻腾,不敢多看,喘着气奔过了几个街口,终于看到了漆黑夜空下的一座明亮的三层木楼——男娼馆。
旁边的一座酒肆着了火,正在熊熊燃烧,不断冒出深黑色的浓烟。男娼馆也被波及到了,二楼的纱帐已经点上了火苗,火舌攀上了柱子,吞噬着横梁。灰黑的絮在风中狂乱地浮沉,飘到了戚斐的发上。
戚斐用手扇开了黑絮:“都着火了,怎么进去?!”
系统:“你有八分钟的安全时间,薛小策被锁在了后院藤架旁的杂物房里。”
戚斐一怔,咬了咬牙,跑进去了。
平日供人寻欢作乐的男娼馆,此刻依旧灯火通明,暧昧的飘纱在轻轻舞动。不过,那些摇着扇子迎客的老鸨,还有男娼、嫖客……只要腿还没断,基本都跑得没影了。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一些碎裂的碗筷、酒杯、酒壶,醇香的酒水肆意横流。
戚斐快步穿过了空荡荡的大堂,跑到后院,果然看到了一个缠满藤叶的架子。边上有一间矮小的木屋。一把粗黑的铁锁锁住了门。
在系统的帮助下,门锁自动落地。戚斐一拉开门,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没有点灯,更没有窗户,弥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酸馊味。比她刚才待的柴房条件还要差。借着从背后照入的月光,可以见到角落的一张破席子上,蜷缩着一个瘦小的小男孩。
找到了。
是八岁的薛小策
戚斐一颗悬着的心坠回了原处。捏住鼻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潮冷的房间里,薛小策只穿了一袭皱巴巴的短裤薄衫,连肚子也没遮住,徒劳地缩在了干草堆里。露在衣衫外的手脚都冷冰冰的,上面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
房中很昏暗,隐约看到小孩儿的颧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呼吸也十分浅促,戚斐蹙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很烫。
孩子似乎已经昏过去了,被摸头也没什么反应。蓬头垢发之下,是一张玉雪精致、漂亮得堪比小姑娘的脸蛋。眼缝很长,两只眼睛红肿得跟兔子似的,颊边潮湿了一片,垂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这时候的薛小策,终究还是个小孩子,还没被各种极品捶打成日后那个身上插满刀子也能满天飞的龙傲天。没有在挨打的时候服软,不代表他背地里不会痛和害怕,不会思念娘亲。被关小黑屋的时候,一定也曾崩溃地哭过,两只眼睛才会肿得跟核桃一样吧。
八分钟的时间不长不短,现在已经剩余得不多了。这里距离羯人的地方太近了,要尽快离开才行。戚斐大略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没摸到什么不该有的骨折伤,松了口气。这才伸手拍了拍孩子的手臂,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唤道:“小策,快醒醒,外面着火了,快醒来。”
孩子被推了好几下,才缓缓地睁开了浮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是被关得久了,又饿得慌,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小策,听我说,外面着火了,还在打仗,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戚斐一边说,一边捏了捏他的手催促。说完才想到,薛小策这时候应该不太听得懂北昭话,便盯着他的眼睛,放慢了语速,清晰地又说了一次:“小策,这里很危险,你要马上跟我走,我背你出去。”
……
薛小策浑身都疼。屋子里太暗了,眼前的陌生人的面目有些模糊,只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急促,声音却很年轻,有些糯糯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捏着他的小手。这个动作没有带任何肮脏的欲望,就像在单纯地抚摸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是母亲去世后,数月以来,第一次有陌生人对他释放出了……某种称得上是温柔的东西。
孩子浑浑噩噩的,缓慢地动了动眼珠。直到戚斐重复了几次“快跟我走”,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含糊的一声咕哝,终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妹子说还是有点懵TvT,以下是解析:
大龙傲天死后重生回了13年前。可是13年前的时空里,本来就存在着一个8岁的他(小龙傲天)。因为大龙傲天是身穿,他自己有身体,所以不需要和小的争夺身体,可以和8岁的小龙傲天面对面、肩并肩,存在于同一个时空里。
看名字就可以很简单地区分他们啦(* ̄︶ ̄):
●大龙傲天:全名薛策。幼年期也只会叫“小时候的薛策/幼年薛策”,名字中间没有小字。
●小龙傲天:全名薛小策。哪怕长到188.88cm,也只会叫“薛小策”。认准名字中间的小字,只要有了,就是在指他。
——
感谢今天要背书、骨骼清奇、泡泡、甯渊姑娘们的地雷,感谢郁理姑娘的手榴弹~(づ ̄3 ̄)づ
在昨天的评论里随机派了30个红包,明天更新时再在这一章的评论里随机派30个。
感谢大家的撒花鸭!还见到了好多熟悉的ID,开心嗷嗷嗷QvQ
第3章
见小孩儿终于有了回应,戚斐松了口气——他要是还不醒来,她就是扛也要强行把他扛出去了。
“能站起来吗?”戚斐扫视了一下他全身,想了想,俯身将孩子那条瘦巴巴的左臂环到自己的脖子后面:“好了,抱着我的脖子坐起来。”
孩子的头发乱糟糟地打着结,靠得近了,还会闻到一股从他脖子上飘出来的酸馊味道。不过,可能是因为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嗅觉也被熏得有点儿麻木,戚斐没有进门时那么嫌弃了,眉头稍微一皱,扶他坐了起来。
这小龙傲天,说是已经八岁了,身体却要比同龄人瘦小得多,掌心之下能摸到的都是根根清晰的嶙峋瘦骨。那件脏污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短衫套在他身上,前后都显得格外空荡。现在搭在她脖子上的手臂,肌肤也是凉丝丝的。仿佛这副小身躯的里里外外,都被冬日的寒意浸透了。
若非他的前额滚烫,小小的身体在瑟缩着,戚斐都要怀疑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刚从冰窟里挖出来的小僵尸。
信阳这个月都下雪了。算算时间段,这时候的薛小策,至少也已经从男娼馆逃跑过两次了。别的小孩逃了一次后,断没有胆子这么快又来一次。发现上次的惩戒没有唬住薛小策,窑子里的人干脆就变本加厉,将薛小策勉强能御寒的衣服都扒了,再将他扔到这个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小黑屋里……可真不是东西。
没保暖衣服穿也就罢了,连食物也不给,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天寒地冻的雪夜,薛小策只能缩在禾秆草堆里,硬生生地熬过去。只是,禾秆草这玩意儿盖得再多,保暖作用也很有限。就这样都没被冻死,只能说是有小龙傲天的专属光环罩着了。
戚斐叹了一声,顺手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她刚从靳家顺走的那几件,抖了抖,披到了薛小策的身上。
衣服的尺寸不太合适,但好歹还余留着一丝暖意,就凑合着用吧。
薛小策红肿的眼皮抖了抖,身体不由自主就变得有些僵硬,微微佝偻了上半身,形成了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
——娘亲还在世的时候,他见到了大人时,并不会像今天这样草木皆兵。但来到男娼馆后,他从接近自己的大人那里得到的,除了喝骂、耳光,就是凌空落下的棍棒……回忆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的条件反射了。
好在这一次,噩梦没有重演了。薛小策有点儿怔愣,看着戚斐给自己系好了衣带。久违的暖意覆盖了他冻僵的肌肤。污泥塞满了甲缝的手指头无声地蜷缩了一下,捏紧了衣裳的一角。
系统:“安全时间还剩四分钟。”
时间把握得刚刚好,戚斐给薛小策整好了衣服,才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薛小策单膝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招呼道:“好了,快上来,我背你出去。”
没人应答。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后面微微一沉。薛小策趴到了她的背上,迟疑了一下,又主动将两条手臂也搭了上来,圈住了她的脖子。
戚斐笑了笑。她这具身体生得很娇小,好在薛小策不重。稍微一用力,就背着他站起来了。
还没来得及迈步,薛小策却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看见了前方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两条手臂也猛地勒紧了她。
一道阴影被月光拉长,拖拽到了戚斐的鞋边。
她愕然一抬头,登时如同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魁梧的羯人士兵,背对着月光,站在了门口。幽幽的黑暗之中,只能隐约看到那双豺狼般的眼眸。他筋肉虬结的胳膊,比她的大腿更粗壮,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长刀,白亮的刀刃上粘附了太多肉屑,已经有些卷刃了,散发着一股从尸堆血海里带出的浓郁血腥味。
而在看见戚斐的模样时,他的目光就凝固了,眼底似是掠过了一丝惊艳与贪婪的神色。
戚斐被吓得手脚发僵,冷汗涔涔,心念数转。
这间木屋只有一个出口,窗户皆被木条封住。她没有任何傍身武器,还背着一个瘦弱的孩子……怎么办?
那羯人似乎想上前来抓住她,可他还没彻底迈入屋中,戚斐就听见了一阵怪异的噼啪脆裂声,下一瞬,那羯人已发出了一声剧痛的大叫声,被一块从二楼坠下的着火的木头砸得头破血流。白灿的火星飒地一下,在他的衣服上蔓延成了大火!
羯人凄厉地嘶吼着,在地上不停地打滚,疯了一样到处乱撞,想扑灭身上的火,却根本无济于事。
戚斐忙不迭后退了好几步,头皮阵阵发麻,却不敢移开目光,唯恐会引火上身。薛小策显然也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目睹过这种重口味的事,惊恐地低叫了一声,将小脸紧紧地压在了戚斐肩上,絮絮发抖,不忍卒视。
没多久,那个羯人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活生生地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肉被烧焦的味道随着升腾的白烟,飘散在了空气中。
火却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消减,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直窜到了两米多高,汹涌的热浪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烘得人口干舌燥,肌肤灼痛。戚斐本想带着薛小策冲过去,但还是被逼回了这个狭小的房间里。
仿佛置身在索命的蒸笼里,高温让长发一点一点地卷曲了起来,半湿的衣服也彻底变干了,滚烫地贴着皮肤。戚斐被呛得不断咳嗽,只得将孩子放回了地上。眼睛被刺激得不断流出泪水,隔火看向了彻底被火吞没的出口,在脑海里吼道:“系统,安全时间不是没过吗?!”
薛小策害怕地反手抱紧了她,不住地往她的怀里钻——尽管才第一次和戚斐见面,但在这种时候,只有依赖一个比自己年长的人,才能给他一点儿安全感。
比系统更快给出回应的,是一阵来自于头顶的,木头变形的吱呀声。大量的尘土沙沙地从摇摇欲坠的天花缝隙处掉落。“噼啪——”的一声不堪重负的裂响后,碎裂的木片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烈焰,朝他们迎头砸下!
死神的降临,往往都是在眨眼间发生的。在薛小策惊恐的尖叫声中,戚斐躬身紧紧抱住了他,后背被木块砸中了,痛得戚斐低呼一声。可随之而来的滚烫感,只是持续了一瞬,那木头就顺着她的身体,滚到墙边去了。火焰并没有烧着他们。
戚斐:“……?”
她的眉头一动,意识到了不对劲,慢慢松开了怀里的薛小策,抬起了头来。
屋顶确实已经坍塌了一大半,大窟窿的边缘是焦黑的。地上落满了木碎,奇异的是,它们都只被烧黑了一半,边缘滋滋地冒着白烟,另一半边完全没有燃烧的痕迹。
简直就像是……在那电光火石般的刹那之间,有一只无形而透明的手,挑拨烈火,收拢五指,生生将肆虐的火掐灭在了掌心中。所以,砸到她后背时,致命的火已经消失了。可火带来的高温,却还残余在木头之上。
戚斐怔然地盯着那块木头,忽然明白了过来,浑身微微一震。
朦胧中,断壁残垣的黑烟里,有一个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
他走得极慢,步履甚至有些轻晃,像是受过重创,身体仍很虚弱,无法走稳一样。
可在这片地狱般的火海中,相较于狼狈地躲避烈火的羯人,这个看似步履维艰的人,却没有任何闪避的意图。在尸山血海里,漠然地踏碎了火的囹圄,辟出了一条路。
每缓慢踏出一步,黑靴旁的火焰,就会骤然暗淡下去——无差别地焚尽万物的烈焰,在这个人跟前,竟仿佛有了臣服的意识,在主动地避让他。
戚斐的鸡皮疙瘩,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黏附在了衣裳上。
有些事还是不能乱说的,不然很容易会应验。
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还真的出现了。
如她曾在文中描述的那样,薛策此人,容貌完美得浑然天成,剑眉皓目,线条冷峻,挺鼻薄唇。五官精致,却毫无阴柔之气,在火光映衬下,是一种桀骜肃杀的英俊。再加之身长九尺,身材高大,纵然此时步姿虚弱,也极具压迫感。
戚斐的脉搏突突地跳动着,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对上眼光没有,就已不堪重压地低下了头去。
在原作里,她没有给这具身体的原主设定年龄。直到穿到这个世界,她才知道,原主上辈子,居然比薛策大了整整七年,嫁给他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了,是名副其实的姐弟恋。
——当然,这个世界的背景是架空的,民风开放,没有“女人过了十六岁就必须嫁人”的规矩。原主又是当世无出其二的美人,所以,年龄差倒也说得过去。
同一个身体,十五岁时和二十八岁时的相貌,虽然会有所差别,但也绝不会发生太大变化。除非薛策马上变成瞎子,不然,一定会当场认出她来。
依照薛策那恨不得将原主抓来抽筋扒皮的仇恨值,还一重生,就见到了她这张令他憎恶的脸……戚斐想象了一下他的反应,脸慢慢地青了,理智小人和求生小人正在脑海里激烈交战。
理智小人捏着她的耳朵吼道:“忘了系统的话吗?你现在跑了也照样是死,不填坑、不和薛策生命大和谐,在这个世界里是活不下去的!”
求生小人却在打滚,一边哭,一边怂恿她逃跑:“快跑啊!死在外面,也还能多活一段时间,总比现在被薛策一掌拍死、一剑捅死要好得多了吧!”
戚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