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珠吃力的打开窗户。
雨滴溅到她脸上，凉凉的。
她眯着眼往外看。
窗外，大雨压倒枝丫。
雨幕中，路灯昏黄。
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路灯下，细长伶仃的影子在雨中模糊不清。
她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像朱毅说的那样“过会儿就让孩子进去了”。
她抿紧唇，关上窗户，从凳子上爬下来，也不敢开灯，抹黑打开的自己小衣柜找到雨衣和新买的小花伞，全副武装的悄悄打开卧室门。
客厅里安安静静，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下了楼，走到大门口，踮起脚尖打开门锁。
小姑娘第一次半夜出门，还只有她自己，心脏怦怦跳得厉害。
大口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镇定下来，握着小拳头出了门。
外面风大雨大，朱珠人小，力气也小，小花伞差点被风吹翻。
雨丝也被风吹得乱飞，幸好她打着伞，还穿着雨衣，才没被雨水淋湿。
沈迦誉的家在朱珠家斜对面，十二楼，但是不知道问什么，林阿姨让他在楼下站着。
她觉得一定是林阿姨不相信她的话，觉得沈迦誉干了坏事。
她要过去说清楚。
朱珠走过去废了不少劲儿。
少年安静的站在雨中，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全身都湿透了，单薄的衣服贴着身体，朱珠觉得他好高啊，这么看似乎比朱岩还要高一些。
雨落在伞面上，闷闷的响。
少年回头，冷淡的视线穿透雨幕，看到朱珠的时候，染上一抹浅浅的意外。
小姑娘穿着雨衣，还撑着一把印着卡通人物的小伞，看起来笨笨的，有些可笑。
“小孩儿，你跑出来干什么？”
少年低哑的嗓音穿透重重雨幕，落到她耳膜上，有些飘渺。
朱珠仰着脸看他，“你怎么不回家呀？是不是阿姨不相信我的话？”
沈迦誉扯了一下嘴角，淡声道：“不是。”
朱珠“啊？”了一声，茫然的看着他，“那是为什么？”
他眼神冷寂，淡淡道：“因为她觉得我做错了别的事。”
宋莉带着朱珠和朱岩走了以后，林舒影告诉他：“妈妈打你那一巴掌是妈妈不对。你能原谅妈妈吗？”
他说：“能。”
这是真话。
林舒影又说：“但是今天你在学校和人打架，我罚你今天晚上不许吃饭，站在楼下反省，你服不服？”
他说：“服。”
这是假话。
林舒影抱住他，声音痛苦，“小誉，别怪妈妈狠心，妈妈只是不想你走错路，变得和你爸爸一样，万劫不复。你能理解妈妈的苦心吗？”
他说：“能。”
这也是真话。
有滑凉的东西蹭上他的脸。
他诧异垂眸，是她的伞面。
小姑娘踮着脚，用力举高小伞，艰难的想要遮住他头顶。可惜只能举到他脸上。
看到他站着不动，她委屈的说：“你低一点呀，我够不着。”
沈迦誉愣了一下，接过伞柄，弯腰，眼里闪过一丝笑：“小朋友，不会又要哭了吧。”
朱珠绷着脸：“才没有！”
“嗯。”他站好，伞面遮住她头顶，免得雨落到她眼里。
闷闷声响从伞面传来，混杂着少年漫不经心的嗓音：“最好别哭，你哭起来……挺丑的。”
朱珠瞪大眼：“你才丑，我最好看了，你信不信，我们班的男生都想和我谈恋爱！”
沈迦誉懒得和一个五岁的小屁孩讨论谈恋爱的问题，“哦”了一声：“我信。”
十分敷衍！
毫无诚意！
朱珠生气了，“算了，我不和眼睛有毛病的人说话。”
沈迦誉嘴角一扯，凉凉道：“所以才看你挺可爱的。”
“……？”
这到底是说她可爱还是不可爱？
五岁的小脑瓜就算再聪明也有限，朱珠一时翻不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张着嘴愣愣的看他。
沈迦誉勾了勾嘴角。
果然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朱珠慢慢反应过来，还是骂她丑。
她有些生气，不想理他了，闷闷道：“伞是借给你的，以后要还哦。”
说完，小姑娘转身颠颠的跑开了。
沈迦誉撑着小得可怜的儿童伞站了一会儿，突然低头溢出一声笑。
过了有一会儿，小奶音又响起。
“那个……”
小姑娘站在不远处，模样有些可怜兮兮的，委委屈屈的说：“我把自己锁外面了。”
她出来的时候明明没有锁门，不知道为什么回去的时候大门自动锁上了。
“……”
几秒钟的静默。
黑暗中突然响起少年抑制不住的笑声。
他搬过来好几个月，朱珠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但是。
她现在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沈迦誉走过去，伸手，“走吧，我看看能不能偷偷把你塞回去。”
朱家住的是两层小洋楼，沈迦誉在一楼找到一扇没有上锁的窗户，轻轻推开，把朱珠抱上去，问：“能下去吗？”
朱珠回头往下一看，下面什么都没有，窗台比她都高。
她可怜兮兮的摇了摇头。
沈迦誉只好也跳上去。
小小的窗台变得拥挤，两人挨得很近。
路灯下，少年头发湿透，贴着额头，似乎比白天还要好看，只是脸上那抹暗色，深得有些刺眼。
朱珠盯着他的脸，想起林阿姨打他时，少年死寂的眼神。
她觉得心口闷闷的，像白天一样，伸出手。
沈迦誉正要伸手抱她，脸颊突然传来异样的触感。
朱珠捧着他的脸，学自己疼疼时宋莉的做法，凑到他面前轻轻的呼气。
秋雨潮湿的凉气中，夹杂着女娃娃的身上淡淡的奶香，她学着大人的口吻，“不疼不疼哦……呼呼就不疼了……”
这一瞬间，世界无声。
沈迦誉突然想，如果，他也有妹妹，就好了。
第3章 【Chapter 3】
《被亲哥死对头看上怎么办》
——文/珊瑚树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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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朱珠放进屋里，沈迦誉屈着一条腿坐在窗台上，放肆鲜活。
朱珠站着没动。
他垂眸看她，语调懒散，“小孩儿，还不走？想跟我去外面淋雨？”
小姑娘鼓了鼓脸颊，认真道：“我有名字的。”
别总小孩儿小孩儿的叫，她已经不是小班的那群幼稚鬼了。
沈迦誉眼里闪过一丝有趣，莫名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趴在窗台上，饶有兴致的问：“那，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他还故意又叫了一声。
朱珠有些不高兴了，但还是回答：“我叫朱珠。”
“猪猪？”
昨天他听宋莉叫过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小名儿。
视线在小姑娘圆滚滚的身上转了一圈，他眼里染上笑意，“还挺贴切。”
朱珠纠正：“是珍珠宝贝儿的‘珠’！”
他“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像在嘲笑她胖。
不等她生气，少年又问：“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朱珠知道，朱岩经常骂他。
她故意说：“不知道。”
“记住了……”少年弯腰，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他压低嗓音，像是在和她分享大人之间的秘密，“我叫哥哥，以后见了记得喊人。”
——
沈迦誉撑着伞慢慢往回走。
他嘴角微翘，眼里带着笑。
想起刚才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后，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从懵神，到荒谬，最后到气愤。
像是被侮辱了智商一样，眼神里全是鄙视。
雨夜寂静。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亮了。
少年抬眸看过去，眼里的笑意悄然寂灭。
林舒影穿着睡衣站在楼道里，楼道灯在她脸上投下阴影。
沈迦誉慢慢走过去，收了伞，站在她对面，喊了一声“妈妈”。
“去哪儿了？”林舒影问，目光落到少年手里可爱幼稚的小花伞上，又问，“伞哪儿来的？”
沈迦誉：“朱岩的妹妹给的。我送她回去。”
林舒影想起昨天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可爱，活泼，胆子大，咬人的时候还有点凶，一看就是幸福的家庭才能养出来的小公主。
“明天把伞还给人家。”
“嗯。”
“回家吧。”
“……嗯。”
房子是租的，屋子里还留着上一任租客的痕迹。
林舒影找了一条毛巾过来，温柔的帮他擦头发。
女人的手指拨开少年额头湿透的发，露出干净漂亮的眉眼。
她轻声道：“小誉，你会不会……觉得妈妈太狠心了？”
他垂眸，回答：“不会。”
“说谎。”女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她帮他把滴水的头发擦干，问：“以后妈妈对你宽容一点，不这么严厉了，好不好？”
少年眸光一闪，抬眸看她。
女人眼里盛满了心疼，毫不作伪。
他喉头动了动，没有作声，只是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克制的神采。
林舒影摸了摸他的脸，温柔极了，说：“你先吃点东西，我去给你放水，淋了雨，别感冒了。”
等人走了，沈迦誉去厨房端了刚做好的饭菜出来。
他坐在客厅里，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心生期待。
或许……
妈妈这次说的是真的……
不小心碰掉了东西，他弯腰去捡，看到茶几下面随手塞了一份文件。
他拿出来，忍不住翻开。
林舒影是B大生物系的高材生，清纯漂亮，刚入学就被当时系里的风云人物沈松看上。
读博的时候两人结婚，接着，沈迦誉出生。
等沈迦誉大一些，能送幼儿园，林舒影重新进了研究所，和沈松成了同事。
后来沈松出事，林舒影也丢了研究所的工作。
但她毕竟是B大博士，从研究所离开之后，进了一所重点高中教生物。
但是这份文件不是教案，是研究资料，是沈松的遗物。
沈迦誉刚翻开，手里的东西突然被猛地抽走。
林舒影站在他面前，攥着资料，手微微颤抖。
“谁让你看这些的？！”
“……”
“说话！谁准你看这些的？！”
“……”
“我叫你看！我叫你看！……”
林舒影把厚厚的一沓资料撕成碎片，扔到他身上。
纸片乱飞。
少年眼里，刚滋生的那一抹亮光，像寒冬的枯枝上，不合时宜的绽开的嫩芽，悄然熄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沈松出事开始。
就像永无止境的轮回。
上一秒林舒影还像个温柔的妈妈，反省，自责，承诺，下一秒就歇斯底里的叫喊，变本加厉的严苛。
少年眼里的光一次次亮起，紧接着，又一次次熄灭。
只是这抹光，越来越暗淡。
或许有一天，连这暗淡也不会再有。
他的眼睛，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林舒影终于冷静下来，她捂着胸口，指着浴室，“去洗澡。明天还要上学。”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摊开手，掌心残留的纸片已经被水泡烂，依稀还能看见上面模糊的英文单词：clone。
他松开手，纸片滑落，掉进垃圾桶。
他失神的盯着天花板，平静的想，明天要问问朱岩她妹妹几点放学。
小孩儿避着家人借给他的伞，他总不好让小朋友露馅。
*
第二天清早，朱家一家四口坐在餐桌上吃饭。
朱珠昨晚没睡好，抱着小碗吃饭的时候，小脑袋还一点点的。
“这丫头，睡了十个小时还困成这样。”见她快把小脸都塞进碗里了，宋莉忍不住嫌弃了一句。
“妈妈，你说什么？”朱珠听见说自己，茫然的抬起头。
宋莉忍不住笑，“没说你，快吃饭。”
“哦。”
朱岩嘴欠：“说你是猪呢！叫猪猪，还是猪年生的。猪就是喜欢睡。”
朱毅：“你不姓朱？”
朱岩耸耸肩，习惯了他爸的偏心眼。
宋莉：“我想来想去，还是有点不放心。老朱，你今天忙不忙，不忙的话接猪猪放学。”
朱毅：“我尽量，抽不出空的话，让助理跑一趟。”
朱岩翻了个白眼，“至于么。”
朱珠也道：“我不用接。如果坏人来了，我就喊救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