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看你这些同修,为了救你,付出了什么。”
斗篷之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乔晚使劲儿拔出剑,扭头,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了岑清猷身上。
少年衣衫褴褛,梅花白的长袍溅了点儿血,那张白皙俊美的脸,现在看来,怎么也和俊美沾不上边儿。
乌黑的眼里,倒映出乔晚这一行人在生死边缘的奋力挣扎。
雨顺着岑清猷纤长的眼睫,落了下来,在眼前晕开了模糊的一片。
眼看着乔晚一时不察,被人一脚踹到在地,过了半秒,岑清猷终于开口说话了。
叶锡元有点儿惊讶,这还是他这几天里,第一次开口说话。
就在这几天时间里,他一直在用眼睛看,用眼睛丈量着这世间,而不是开口说。
赶了这么久的路,又没水喝,岑清猷嗓音有点儿哑,却还是很温柔,像山寺外潺潺的流水。
“我想和她说句话。”
这个她,指的就是乔晚。
看着岑清猷,叶锡元心神微凛,还没回过神,身体却快嘴一步,答应了下来。
意识到这一点一皱,叶锡元眉头一皱,他心里突然冒出了股不详的预感,就像是什么东西,被他们亲手给打开,放了出来。
少年亦步亦趋地走到了乔晚面前,在乔晚面前跪了下来,沉默了半晌,主动解下了额上的菩提子发饰,塞到了乔晚手里。
菩提子发饰微凉。
岑清猷去摸乔晚的手。
指尖相触,凉得惊人。
乔晚抬起眼去看他,立即明白了他想干点什么,费力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沙哑的字,反手握紧了岑清猷的手指。
“别。”
五指交扣间,少年没吭声,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淡淡的温热透过冰冷的肌肤,一点一点传了过来。
岑清猷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乔晚冰凉的脸。
“辛夷,已经够了,你是我朋友。”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
他低头去看乔晚的脸,默不作声地看,像是要将乔晚现在的模样,一笔一划地,深深地镌刻在心底。
你看,这个世上,你没这实力决定自己的命,就是别人决定你的命。
乔晚费力地喘了口气,伸出手一把攥住了面前这二五仔的手腕。
她才不要和碧眼邪佛做朋友!
就算她不在乎,大师兄肯定也不乐意!
但岑清猷温和地拂开了她的手,在乔晚身上点了那么两下,灵气逆行,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乔晚眼前猛地一黑。
然后,少年缓缓地站了起来,雨水落在他眼睫上,漆黑的瞳仁里有绿色的光滚过,就像是鬼火。
他瞥了眼乔晚,目光相接的刹那,气势好像也跟着变了、眼里平静地像一汪碧绿的深潭,深潭下面沉睡了无数累累的白骨,怨气、煞气、戾气乖顺地臣服在少年鞋履下。
雨落了下来。
冷冰冰的,一滴滴砸在乔晚身上,顺着眼睫往下淌,沿着下巴弧线,渗进了衣领里。
少年转身离开。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一剑捅进了她心口,逆行的灵气汇聚在胸口,稳稳地护住了心脉。
她没能替岑夫人,把岑二给带回来。
还是太弱了,被善道书院的给摆了一道儿,玩得团团转。
都生死之间了,乔晚面无表情,咬紧了后槽牙,还在想。
操。
她果然是个24K的纯煞笔。
血一点点地流了下来,温热的血,刚流出来,立即又被雨水打散了,顺着地上的流水飘向了远方,在身下漫开一片薄薄的红。
乔晚浑身上下,慢慢变得冰凉,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就剩下了一个想法。
她怎么就这么苦逼呢?
就在意识即将远去的那一瞬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出来了一句人声。
一个柔软清脆的女声。
“师叔!都怪你说再等等!你看,她快死了!”
回答这道声音的是个沉稳有力的男声。
“不晚,来得正好。”
头顶上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噼噼啪啪”的动静,有人在她头顶撑开了一把伞。
乔晚费力地拉开眼皮,只能看见一片青布的袍角。
视线往上,是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大手,紧紧地握着伞柄。
“想活吗?”男声嗓音淡淡的,“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救你,不仅如此,还能帮你化解魔气。”
没等乔晚开口,或者说想,想到了乔晚这个时候没办法开口,男人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把要求说了出来。
“我救你,你来做我们书院的山长,怎么样?”
第103章 中秋节番外!
中秋佳节怎么送月饼是个技术活。
看着面前一堆月饼, 乔晚有点儿头疼。
“主要还是山长乱七八糟的朋友太多了吧。”梳着两个双髻的绿衣姑娘默默吐槽。
对于她这些朋友,乔晚也有点儿心虚。
怎么都已经算得上修真界抗击魔域的新生代主力军代表人物了,但那些混黑、混白的各路狐朋狗友, 实在是不省心。
不省心代表之一, 那个现在和马怀真一起坐着轮椅, 需要她照顾的大龄二五仔煞笔叔叔。
不省心代表之二,前段时间一招友情破颜拳, 改邪归正后, 还在修养疗伤的前魔域魔主裴春争。
乔晚掰着手指头仔细想想, 她这些朋友,虽然都二五仔了点儿, 但怎么说都混出了自己的名声, 好像只有她自己混得最惨。
每天辛辛苦苦地建设书院, 还要帮修真界打白工。
一想到前两天才见过一次面的甘南,乔晚更感到了一股森森的忧伤。
明明很久之前, 大家还是一起默默捂脸, 感同身受,抱团取暖的废物联盟。
转眼之间,废物小白龙, 凶残地先杀蟹贵妃所生的大哥帝王蟹,再杀虾贵妃所生的二哥小龙虾,一路杀上了皇位,成功坐稳了龙王的宝座。
和伽婴打起来之后, 还被伽婴夸了一句,不错。
前几天, 乔晚刚刚看到过甘南。
青年穿着件宽大繁重的白色织金龙袍,头顶上戴着的十二琉冠冕, 就是额头上拇指大小的白色龙角依旧有点儿不够霸气,但整个人,不,整条龙,已经有了点儿帝王气象。
青年霜白色的眼睫轻轻一扬,一见到她,琉璃一样的眼里顿时浮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磕磕绊绊地问:“小……小妹,你来看我吗?!”
甘南昨天送来的是超豪华无敌海鲜月饼大礼盒,从龙虾味儿,到螃蟹味儿应有尽有,想到他继承的二哥、大哥的那些后宫,和后宫里的虾贵妃,蟹贵妃们,乔晚觉得牙龈一疼。
这成长速度近乎恐怖,凶残到能和伽婴对招的废物龙,不会把自己刚继承的后宫给剁了吧?
岑夫人、白珊湖、齐非道、孟沧浪、鬼音姑娘都寄来了不同口味的月饼。
萧博扬也寄来了份豪华蛋黄流心月饼。
在绿腰的帮助下,乔晚列了份清单,从上往下扫了一圈儿。
这些都要一一还礼。
认命地拎起月饼,乔晚拿起剑,准备出发。
东风快递,使命必达。
就这么天南海北地跑了一圈,过路的时候,看见了气势磅礴,连绵不绝的昆山群山,乔晚犹豫了一秒,悄悄收了剑。
前段时间,魔域在昆山门口打架,打得你死我活,修真界各方来援,在这战斗过程中,她一不小心一剑削平了一座山头,想到这儿,乔晚更觉得有点儿做贼心虚。
但看了眼手里这一盒五仁月饼,乔晚纠结归纠结,还是上了山。
她现在的实力,躲开巡夜弟子已经绰绰有余,小心翼翼地避开巡夜弟子,乔晚一路溜上了玉清峰。
没想到在玉清宫前,正好撞见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男人白发如雪,垂落在腰际,身侧站着个穿着件水蓝色的衣裙的姑娘。
那是周衍和穆笑笑。
乔晚脚步一停,下意识地旋身躲了起来。
少女成长了许多,虽然还是软软糯糯的,但眉眼隐隐间透露出了点儿坚定的风姿。
周衍皱眉:“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晚儿师妹了。”穆笑笑弯起眉眼,不太确定地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错觉吧。”
周衍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垂落在袖子里的指尖不自觉捏紧了点儿。
这么多年了,他这个徒弟也长大了。
周衍垂眸。
从当初跪在他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到现在成长为修真界新生代的正道少侠。
他错过了太多。
抄了另一条小道儿,乔晚一路摸到了大师兄的洞府。
从叛出昆山到现在,说实话,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大师兄。
月华静静洒落在山峰,提着盒五仁月饼,乔晚靠着门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她还记得刚上昆山的时候,就是大师兄亲手带着她和面,做了几个月饼,送给了周衍和马怀真几个长辈。
最后还是没勇气进去,小心翼翼地把一盒五仁月饼,放到了大师兄洞府前,乔晚转身离开。
月华如水。
在这洞府里面,也坐了个冷傲的男人,眼里的火像冰层下燃烧的寒焰。
听到洞府的动静,陆辟寒站起身。
如霜的月光下,静静地摆了盒五仁月饼,月饼盒上还搁了一支,她经过南霍洲时,顺道摘来的桃花。
搁在礼盒上,像是少女无声笨拙的关心。
男人伸手抵着唇,咳嗽了两声,眼里的寒焰,被月光一照,烧得更加汹涌明亮。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轮圆月朗照。
旷野上,狼嗥声不绝。
少年坐在一块溪畔的大青石上,低眉顺眼地擦着手中长剑,身侧摆了个沾血的兔子绢灯,歪歪扭扭绑了个小蝴蝶。
擦完剑,少年看了眼憨态可掬的兔子绢灯,温和耐心地将这一盏繁华收入了袖子里,整身负剑,继续向前。
劲瘦利落的身影,在地上落下了一道冷清的影子,也唯有影子相伴。
下了山,乔晚转道儿去了昆山下面的夜市。
夜市上很热闹,人来人往,没人认出来,面前一身粉色衫子,梳了个马尾的姑娘,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修真界年轻少侠。
刚收了剑,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儿惊讶的男声。
“乔晚?”
乔晚循声转过头一看,也愣了。
“袁老六?”
袁六纳闷地看着她:“最近也没战事啊?你怎么上山了?”
乔晚提起手里的月饼:“来送月饼。”
袁六十分上道的问:“有我的没?”
现在的情况就是,袁六拎着盒月饼,拉着她在昆山下面的夜市一屁股坐下来拼酒。
正逢中秋佳节,集市上人潮汹涌,男修女修,收了飞行法器,提着灯笼,脸上个个笑意盈盈。
在这灯市,又碰上了熟人。
男人一身玄色衣袍,身形傲岸,手里提着好几盒蜂蜜月饼,身后还跟着个爽朗温和的青年。
袁六一口酒呛进了嗓子眼里,默默一抖,一脸惊恐:“这这这这……这他妈是妖皇吧?”
眼看着修真界那凶残无比的妖皇伽婴走过来,袁六艰难地咽了口酒,浑身上下汗毛乍起。
没想到男人伸出手,把手里的月饼盒往乔晚面前一拍。
“顺手买的。”
伽婴淡淡道:“给你。”
修犬笑了一下:“中秋嘛,陛下下山采购,月饼,米面油都管够。”
袁六:……这妖皇还挺重视员工福利的。= =
乔晚拎着一盒蜂蜜月饼,淡定地道了声谢,顺便拿出了一盒月饼作为回礼。
伽婴:“嗯,中秋快乐。”
目送着这位煞神离开之后,袁六这才牙疼地松了口气,和乔晚继续拼酒。
拼到一半,乔晚一顿。
“怎么了?”
“好像看到了个熟人。”乔晚收回视线,摇摇头,刚举起酒杯,突然一愣。
手中的酒杯,酒水微漾,清澈莹莹的酒光中倒映出一轮粉色的圆月?
乔晚一抬头,就看见远处的屋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熟悉的身影。
青年碧绿的眼倒映着万家灯火,眉眼温柔,沾血的袈裟垂落在瓦片上,朝着自己遥遥举杯,另一只手里掐了个法诀,散发着柔和的轻粉色光芒。
一步,天涯。
天涯,咫尺。
等她喝完这杯酒的时候,远处灯火升了上来,碧眼僧人也旋即消失在了屋檐上。
告别了袁六,乔晚去了趟附近的寺庙,顺便帮家里那些长辈和她这几个狐朋狗友求了几个平安符。
寺庙里香火旺盛,善男信女们接了油罐,虔诚地添上灯油,捐上几个香火钱。
灯火幽幽,流光溢彩。
乔晚往蒲团上一跪,佛像双眸微阖,静静地凝视着来访的香客。
乔晚试探性地往香案上放了几个月饼,轻声道:“前辈,中秋快乐。”
佛像巍然不动,默然无语,眉间却闪过了一抹金色的佛光,似乎是温和严肃的颌首。
出了寺庙,挨个送完了月饼,等乔晚回到书院的时候,桂花树下迎面走来个风姿高彻的男人。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说着,十分娴熟的从乔晚手里接过了月饼盒和酒坛。
“我来拿。”谢行止皱眉冷声,嗓音里透出了点儿别扭不自在,和隐约的关切。
没办法,任谁知道自己最欣赏的人,和自己相杀了那么多年的死对头,其实都是自己妹子之后,都会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陷入人生大纠结,就算挂逼如孤剑谢行止也不例外。
兄妹俩一齐沉默了一瞬。
“路上怎么样?”
“挺好的。”
“嗯。”
“走罢。”
乔晚随口问了一句:“堂主和二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