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瓷——缜白
时间:2020-04-27 08:54:56

  直到陆宴打开盒子,原本安静的院子里才响起阵阵惊讶的讨论声。
  “陆宴不是疯了,怎么拿了这么一个普通的东西?”
  “瓷枕这东西,我家里有好几个呢!”
  “我看是烧不出好东西,便自己随便拿了个来糊弄人罢?还画的花里胡哨的!”
  只见那高台桌上,放着一个白底黑花方形枕,上绘牡丹游鱼诸多图案。
  陈主簿原本还以为这小子有什么对策,现在看来是自己高估了对方,边便道:“这……呵呵,小陆爷,你若真是缺烧窑的师傅,和我说一声就是!我替你寻一寻,也好过随便拿个瓷枕上台啊。更何况你在瓷枕上画的花哨,还题了字,这又是什么由来啊?”
  陆宴却道:“瓷枕虽比不得定窑白釉碗金贵,这是我慈州之本。”
  “这些年来,若不是慈州的诸窑户与陆家共同撑起慈州窑的名声,如何能有今日?官窑固然精美,可家家户户也离不开民瓷。难道要将慈州的瓷器做到千金难求,让寻常百姓也用不上么?”
  “今日比的就是品质,小子!别以为扯些乱七八糟的,就可以蒙混过关。”陆兴察在台下喊道。
  老师傅却只道,“我先瞧瞧。”
  “就这一个破瓷枕,有什么可看的!”陆兴察嘟囔道。
  老师傅却不为所动,细细打量,只见这枕身前有游鱼,后绘折枝牡丹,两侧为荷花图。枕面绘雪景独钓老者,四角萦绕牡丹纹路,技法奇特。
  他皱眉道:“这技法我倒是未曾在慈州见过,有些熟悉,应当是南地常用的装饰之法。”
  唐至文不懂瓷器,咳嗽两声,问道:“这瓷枕可有何特别之处?”
  老师傅道:“技法上我不做多说,倒是这枕面的白度,比之先前的白釉碗丝毫不差。”
  他这话一出,众人才反应过来,自家只顾着议论这普通民用的造型,而忽视了白瓷本身的色泽。白釉碗白中透黄,而这瓷枕则是白中带青。
  两者都到了前所未有的净度,离传说出的银白如雪只差几分。
  唐念锦躲在人群后,暗道这老师傅眼光独特,果然看出重点。
  因时间的关系,她只能将此枕中的色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工具更加精细,在辅以上好磁石,做出纯白瓷器来不是难事。
  烧瓷做胚的活儿是陆宴做的,她只在上面负责作画装饰。
  唐至文也略有诧异,他虽然不懂瓷器,但也知道白瓷的珍贵。京中曾有一人送出一只成色如同白釉碗一般的瓷器,便得了上级赏识,一路受人提携,如今比他风光无数。
  “纵然是两者的颜色相差无几,但明显从品质雕刻和装饰上,白釉碗都要更胜一筹,那枕头上胡乱画上去的图案真不知会有什么人喜欢!”陈主簿又道。
  陆家长辈也附和:“是极,若要我选,也更喜欢这白釉碗。”
  “如今看来,这胜负也没什么疑问了。”
  陆主簿正要说话,却听见台下一声怒骂。
  “放屁!”
  众人微愣,又一起将目光集中到骂人者身上。
  沈盛耳根微红,低声道:“师父,如今场合特殊,您说话可以委婉一些……”
  梁老点点头,站起身来,慢慢悠悠上了台。
  “梁老,你是什么意思……”陈主簿脸上无光,这梁老说是来看热闹,怎么突然插手进来,还驳了他的面子!
  “我说,你们都是一群猪油蒙了眼的瞎子!”
  沈盛在台下:“……”
  梁老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指着这瓷枕道:“小娃娃,你来与他们说说你用的这手白地开光。”
  陆宴轻笑,道:“不过是在器物的某一处,内饰以图纹,吹釉高温烧制而成的技巧。”
  梁老继续道:“立面开光多处,用的是画界罕见的甄氏技法,且不论这白瓷本身的价值,但是这一手作画,便已是无价之宝!”
  唐念锦在下面听得奇怪,这画法是她在原本的世界,临摹一大家多年才学得皮毛。只是那大家的画作,深埋古墓之中,不见天日,技法失传,才显得珍贵。那数十张古画出土后多年,其技巧作画之法早被人研究透彻,在课堂上多次做为典型讲解学习。
  祁朝虽是她未曾听闻过的一个朝代,但许多东西却与她原本世界的古时相同,想来更类似于平行世界。
  陆兴察见这老头将陆宴的瓷枕捧得极高,便不满道:“比得是烧瓷,又不是作画!分明就是我这白釉碗的制作更为精良,更接近珍品白瓷!”
  梁老却是不屑道:“小老头我今日便叫你心服口服!”
  “这枕面光滑细腻,绘图灵动,瓷身色泽自然,是自身烧出来的白釉。而你那碗上莲纹固然整齐,却有模印之象,米白之色也全靠外层的釉料显弄,非其本质之色。”
  “白釉碗讲究的是釉面滋润,白玉之感。你这一只,空有华美之表,实则僵硬空洞!”
  陆兴察不服,只转身对蒋千斤道:“不可能,这哪来的疯老头胡言乱语,蒋师傅,您是行家,您说说!”
  蒋千斤站起身来,走上台上细细看了片刻,才转身看向众人。
 
 
第24章 为何
  蒋千斤虽是陈主簿请来的人,但陆兴察见他言语神态,知道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如今被人当场践踏,自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更何况蒋千斤的名声他也是早有耳闻,输给陆宴这小子,简直是天大笑话!
  陆兴察冷笑,期待地将目光投向蒋千斤。
  蒋千斤转向众人,道:“画技我不懂,但这白瓷烧法,我——”
  “认输。”
  台下哗然。
  陆兴察腾地站起身来,道:“不可能!”
  高台后却忽然传来一男子的声音:“不知陆家家主这只瓷枕出价多少?”
  这句话一出,众人才想起来原来幕帘背后还坐着一人。不知其身份的人满脸茫然之色,知道那人身份的只有唐至文与县丞、主簿。
  唐念锦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陆宴转头看向幕帘,道:“一百金。”
  “什么?一百金?”陈主簿也变了脸色,若里边那位以如此高价买了这瓷枕,岂不是说今日胜者就是陆宴?“陆宴!贵人看中我们慈州的瓷器,是你的福气。你若如此不知好歹,张口漫天要价,可太过分了!”
  粱老却呵呵一笑,摸着白须道:“你这老狐狸还真是聪明,罢了,这东西让给你也无妨,一百金怕是让你给赚了。”
  单以这瓷枕上失传的珍贵画技的价值,就远远不止这个价钱。
  幕帘后面的声音有些惊讶:“你不和我抢?真是稀奇,一百金而已,这瓷枕我要了。”
  粱老心中只道,瓷枕是死物,自家才懒得和那位去争。真正画瓷枕图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若能寻得此人,研透甄氏画法岂不更方便。
  陆主簿还想再开口阻止,却被唐至文拦了拦,他低声告诫陈主簿:“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这幕后的人你我都惹不起,如今事已至此,你还是收敛一些。”
  陈主簿看了看台上的少年,心中闪过一丝不甘。
  唐至文起身道:“如今胜负已定,陆宴是陆家家主,此事就此落定,其余人不得在争抢陆家家产,违者以我朝律法严惩!”
  陆宴神色淡然,只将目光投向台下,想见见那双灵动的眼睛。
  可扫了一圈,台下却全无她的影子。
  他眼底唯一的笑意顿时消散,薄唇微抿。
  “我不服!”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陈主簿一言不发,蒋千斤变了性子认了怂,陆兴察越发气极,他满脸通红,扯着脖子道:“你们设好了圈套,合谋起来谋夺我陆家的家产!你!”
  他伸手指了指唐至文、粱老与幕帘后的人,道:“你们合谋图财!官商勾结!”
  唐念锦躲得隐蔽,将自家身形遮挡地严严实实,却也听见陆兴察气急败坏的声音。
  “住口!”唐至文皱眉道:“你在胡乱攀咬什么?愿赌服输,输了便是输了!你还想撒泼耍赖不成?”
  陆兴察只道:“那幕后的人是你们寻来的托儿吧?为了陆家的钱,就拿块布在此处招摇撞骗,还贵人?我呸!”
  未等唐至文开口,那幕帘便被掀开,走出来一圆脸长须的中年男子。
  唐念锦细细看了半晌,总算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
  可不就是那日自家在山下救的落水男子!
  “姓李的,早出来不就是了。”粱老道:“非要整个东西遮遮掩掩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
  陆兴察眼皮一跳,整个祈朝,李姓不多,且受彭城诸官如此重视的,只有……
  “温王殿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这刁民一般见识。”陈主簿连忙道歉,又吩咐下人:“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这闹事的人撵走!”
  再让这对草包父子在这儿呆下去,指不定给他闹出多大麻烦!
  陆兴察被赶出祖庙,外面人也得了消息,知道最后获胜的竟是陆宴,那殷小尚可是大赚了一笔。陆兴察被人一堆推搡辱骂,带着自家儿子到了附近巷子角落,交代道:“我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他们这么久不出来,是不是真背着咱们在背后达成了什么阴谋?”
  “爹,你的意思是?”陆丰成也有些懵,这皇亲国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偏远的彭城,还那么巧,就出手帮了陆宴?
  “你从后面侧门溜进去,瞧瞧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
  陆丰成点点头,今日的事过后,陈主簿不知道如何对待他们父子,失去了利用价值,自家今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便悄悄绕了回去。
  祖庙内。
  唐念锦细细搜索了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祈朝当今的圣上至今无子,只有诸多兄弟封了亲王,这温王在是其中排行老五。
  唐至文在场,她不便出面。便一直躲着,见众人散了,温王与粱老以及一众人去了前面大堂议事,她便想偷偷从侧门先出去,在外面等陆宴。
  谁想前面晃过一个黑影,堵住了她的去路。
  见到鬼鬼祟祟的陆丰成,唐念锦本不想与他多作纠缠,谁想对方却主动招摇上来:“这不是陆家小子的小婢女吗?怎么鬼鬼祟祟在这儿?呵呵,我知道了,你们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念锦:“……”
  她上前想绕过陆丰成出去,却被他伸手又拦住了:“我要是喊一声,说你和我有勾结,你看陆宴那小子还愿不愿意——”
  这陆丰成人品不行,脑子竟还能转?若是原本这个世界的唐念锦,怕也被他这样的恶人给唬住了!
  陆丰成想动手,她偏不让他得逞,拉扯间有了声响,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唐念锦狠狠推了陆丰成一把,他虽是男子,身子却不行,被这陡然地一下推攘给推倒在地。
  “怎么回事?”陈主簿的声音在唐念锦身后响起,“陆丰成?又是你!不是让你们父子有多远滚多远吗?!”
  陆丰成揉了揉胳膊,恶狠狠道:“这小娘子动手伤人,以下犯上!”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唐至文向温王歉然一笑,才转头看向唐念锦:“你——”
  “锦儿?”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念锦抬头看看陆宴,见他未有神色变化,又看了看唐至文。
  这下是躲不过去了,便挤出一个笑容:“爹……”
  “你这几日跑到哪里去了?!连个音信也无,真是有失——”唐至文当着温王的面,见多日未归的女儿与外人拉拉扯扯,顿觉颜面尽是,继续责骂她,却听见温王开口。
  “原来是唐知县的女儿,上次救命之恩还未来得及感谢,今日又见面了,果然有缘。若是不嫌弃,可否邀姑娘一叙。”
  唐念锦还未说话,粱老却拉开众人挤了进来:“就是你这个小姑娘画的画?”
  唐念锦愣了愣,点点头。
  粱老顿时眉开眼笑,道:“叙什么旧!跟小老头我上山,我收你为徒!”
  “谁愿意跟你去那荒郊野外,深山老林里吃苦。”温王嫌弃道。
  “可笑!你可知想当我徒弟的人,从彭城都能排到长镐!”
  唐至文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见这两位为自家女儿争吵起来,虽不知唐念锦失踪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但目前看起来确实对自家有利,便柔声道:“是爹不对,忽略了你的感受,锦儿你失踪这些时日,我彻夜难眠。如今见你安然无恙,当爹的也很高兴,还是先回家去歇息一下。”
  又转身向两位道:“两位若还有话想说,不如到下官的寒舍一聚。”
  唐念锦见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心中更为这小姑娘不值当。
  粱老眼睛一瞪,道:“小女娃,你自己说,要跟谁走!”
  唐念锦不自觉看了陆宴一眼,见他还是沉默,心中有些忐忑。粱老画技固然厉害,但自家想要学成出师,靠画画养活自己短期内显然不现实,更何况画具画纸昂贵,她也负担不起。
  若回到唐家,必然又得面对这令人心寒的一家子。
  温王与她不过一面之缘,即便是报恩,也未能授她与渔。
  便道:“这几日多亏了陆宴照顾我,我……我也还欠着他不少银两,说好了用画工抵债,做人得言而有信。你们让我选,先得陆宴同意,若是他没意见,我自然没意见。”
  她把锅扔给了陆宴,一双杏眼满怀期待看着他。
  唐至文也道:“我替锦儿多谢陆家主的照顾,只是——女儿家在外始终不便,她欠你多少,我们唐家一定会还。如今她要回家,陆家主也不会阻拦吧?”
  陆宴看了眼小姑娘满怀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唐至文。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