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么多次都能死皮赖脸追上他,可今夜,她不敢,也追不上了。
原来,若他不愿意等她,她不管使多少劲儿都追不上他。
陆燃说,她骗不过自己的心。指尖覆上左胸口,胸膛之下,强烈的颤动传来,或许是跑得剧烈而加速,可她知道,那里有他。
那个如玉琢的小少年,以及他递出来的糖果,甚至连他的眉眼,都被她刻在心间。
铁质的糖果盒被她藏了好多年,已经生出红色铁锈,她从来舍不得拿出来看一眼。
她一直记得,很多年。
那天,是小姨的葬礼,她第一次见到他。
她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生,一双黑琉璃的眼睛凝着她,心都软了。可他,偏偏是裴染和沈荣余的儿子。
小姨说,沈荣余的儿子是她见过最聪明漂亮的孩子,说这话时,她的眼底全是艳羡。直到她真正见到他,却没想到是这般场景。
她不甘心,挤破头考进他的小学、初中、甚至高中,完全复制他的每一步。他是每个老师都会夸耀的天之骄子,如山间明月,可望不可及。于是,她咬着牙,很努力的走好每一步。
近十年的时间,不论在哪儿,她的耳边总能萦绕着沈景明三个字,如魔咒一般,死死困住她。
每逢大考,光荣榜贴出来时,看着他占据榜首的名字,身侧的粉拳止不住捏起,骨指泛白,死死盯住那三个字。
心底的声音无数次问自己,他配吗?
他不配。
姜春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生日。那个毁了她一切的生日。
夜里早早躺进被窝,她被小姨轻轻顺着脊背,温柔地哄着睡着了,抱着小熊玩偶,做了个香甜的美梦。
翌日早晨,天光大亮,却迟迟没有人叫她上学,揉着惺忪的双眼,她自己爬起来,抬着拖鞋往外走,浴室门很紧,被她大力推开,刺目的朱红色涌上来,鲜血淋漓,染红了小姜春原本澄明的眸子。
而那个灵巧温柔的女人,肚子涨得如气球一样,泡在浴缸里凉透了,身体早已僵直,眼睛望向天花板,瞳孔涣散,瞪得很大。
而后一天,爸爸意外出车祸离世,更是雪上加霜,妈妈和外婆一瞬间颓老,脊背再没挺直起来。她,也告别了她的公主时代。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悄悄翻过朱萸的通话记录。
四月十七,那天下午四点,最顶端显示的名字是——裴染。
这两个字很复杂,她才八岁,握着铅笔一笔一画端正仿写下来,偷偷夹在书里。
她要毁掉他们的儿子,为那个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世界的妹妹,和死不瞑目的朱萸。
她发狠地学习,学习对于她来说,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只有她才清楚,身边人的每一句夸耀里,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见过初升的朝阳,也览过夜里的星河。
也许是潜意识抗拒,近十年,狭小的校园里,即便是上下两层楼,她和他从来没有碰见过,一次都没有。
直到那天梦醒。
抬起头的瞬间,入眼便是那张陌生又熟悉万分的面容,她听到了脑海里烟花炸开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早已无人能及,也无可替代。究竟是深入骨髓的恨意,或是年少时再忘不了的惊艳,已无处探寻。
又或许,她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他。
打着恨他的幌子欺骗所有人,包括自己,像一个小丑,自欺欺人。
原来这些年,她拙劣的把戏全都被陆燃看在眼里。自以为天衣无缝,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喜欢吗?
喜欢啊,喜欢到心都要疼死了。见不得他皱一点眉,连他发一点小脾气,她都想着赶紧凑上去哄他开心。他的点点滴滴,都被她刻在心里。
这几个月,她感觉活在梦里,现在梦醒了,美丽的泡沫太脆弱,被人轻轻一触,戳得粉碎,将她重新打回原形。
引火烧身,她现在被火烧得疼死了。
海面涌上一层巨浪,涨到脚边,很快退下去,海浪闪闪起伏,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下一瞬便被人折断翅膀。
怀里的外套舍不得套在身上,似乎这样,还能留住他的一点余温。
可是,裴染和沈荣余做的恶,和他有什么关系啊。如果他知道这事,照他执拗的性子,肯定会义无反顾站在她这边的。
陆燃劝她,事情到此为止,罢休吧。她咬咬牙,却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
冷风迎面出来,似乎清醒几分,她知道,退不回去了。手心抚上胸口,她的心已经空空荡荡。
她后知后觉醒悟,却已经深陷其中,来不及了。
“人总要勇敢一次,才会觉得人生值得走这一遭。”
姜春轻轻阖上眸子,依旧狠不下心迈出这一步,若前方深渊万丈,她便尸骨无存。
遗忘从来不是难事,身后的负累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漆黑的眼前,划过他一张又一张的脸,美人颦笑、羞怒、赌气,最后,定在那夜的地铁站里,他的义无反顾,一切恍如昨日。
姜春心口微缩,盯着成堆的沙砾出神。她想,或许,他会值得她的勇气。
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何时,天空已翻起淡淡的鱼肚白,渐而转为粉红色,一条鲜红的弧线慢慢跳出海面,湛蓝的海面波光粼粼。
妹妹和小姨也会希望她快乐吗?她希望如此。
她扯着僵硬的嘴角,笑了一下,心里似乎放下一块巨石,轻松不少。轻轻喘口气,捶了捶早已发麻的双腿,背着朝阳往营地方向走去。
抻直手臂伸个懒腰,这个时间,该陪他看日出了。
他安静的生活着,朋友二三,只有她知道,他其实很孤独的,闹小孩子脾气也不过是想要人哄两句。
那么寂寞的他,看得她心疼。
有点心急,她加快了脚步。
睡帐里没什么人,大家基本都出来看日落了,打着哈欠跟她招手。
可她跑遍每一个睡帐,都没看见他的半分踪影。
满海滩跑,她找不到他。一路上,倒是吸引了同伴的目光。
“姜姐,你找谁啊?”
“沈景明呢?”生怕他们不认识,她补充一句,“昨天和我坐在一起的男生。”
“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那人挠挠头,很疑惑,“他好像给你送衣服来着,就没回来了。”
“我们还以为你们俩嫌我们这些电灯泡碍事呢。”
姜春没心思理会他们,拨打他的手机,显示关机状态,心凉了半截。
这么荒僻的地方,他会去哪儿?
陆燃打着哈欠出来,听她叙述半天,神色倒是难得正经,众人好一番打听,才碰上个捕鱼回来的大叔。
他扛着鱼具,思索好一会儿才说:“昨天半夜是有个小伙子哩,高高的站在路边,穿黑衣服,上了一辆红色的车子,跑掉哩。”
红色的跑车,是裴染的。
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把她丢在这里。
“我又惹他生气了。”闷声一句,她抿着唇,有些无措。
“他哪天高兴过?”陆燃揉揉她的发,“说几句好话,哄哄就好了。”
心下算松口气,她苦笑一下,侧头看见海上一轮红日,变浓加深,光彩四射,层层云海被染得橙红。
无论他去哪里,有一个地方,他总归是要回去的。
作者:其实我觉得还挺甜的(难道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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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一如既往九十度鞠躬~感谢~
第27章 满天星(5)
满天星(5)
清早,阿姨将温热的早餐呈上餐桌, 沈景明早就坐在那里。
晨光透进敞亮的窗户, 窗帘被拉开,露出来蓬勃新绿, 在信城这样房价窜天的地方,裴家别墅的后花园依然望不到边界, 园丁大爷一早便开始修剪枝桠,生意盎然。
对面的老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 将手里的报纸翻页, 墨迹印刷在纸张上, 在光下显得柔和。
“爸,你一大清早又看报纸, 先吃饭吧。”裴染浅浅打个哈欠,从楼梯上下来。
“家里这么多平板, 看看新闻多方便啊。”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白瓷, 她单手抵在耳侧, 乌黑的发披散在肩上, 看样子昨夜没睡好,“你折腾来折腾去, 最后还得辛苦容叔收拾。”
老人不满,瞪着她,“你这话说的,我们以前哪有这些,谁家不是看报纸的, 现在老一辈的东西是越来越没人喜欢咯。也是,年纪大一大把了,不招人疼了。”
“爸!”裴染拿起餐刀,瞥他一眼,“一大早别阴阳怪气的。”
老人摘下眼镜,报纸被慢慢折在一旁,稀疏的短发黑白交杂,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芒。
“你看看,还不许我说了。”他叹口气,把头转向一处,“景明啊,你妈又开始嫌弃我这个糟老头了。你来评评理,外公说得有没有道理?”
男生的手在空中顿一下,低低“嗯”一声,视线落回面前的早餐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明显敷衍的态度,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老人餐刀搭在白瓷盘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不满的皱起眉,“嘿你这孩子,今天吃错药了?”
裴染低低笑出声,勾出一道绝美的唇线,“他今天心情不好,咱不理他。”
光线落在老人满头银发上,几分神采奕奕。
他悄悄看沈景明一眼,只见他细密的睫毛微微卷起,大片乌青窝在眼底,肌肤透明的白,安静的吃着早餐。
老人收回目光,低声朝裴染开口,“谁惹着我外孙了?”
“生闷气呢。”她忍着笑。
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人,西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抬眼便看见这片刻的温馨。
女人两道眉毛泛起柔柔的涟漪,带着笑意,低着头正和老人悄悄说些什么,酒红色的裙摆如丝缎般铺落在地毯上,掩着她的低笑声。
皮鞋踩在地毯上,他将手提包置在一旁,保姆添一份早餐置在桌上。
男人约莫三四十岁,蓄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英俊的脸庞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一双剑眉下流露出来内敛的深邃,叫人不敢窥探一二。
他拖开椅背,低调的沉香附着复杂的安稳,他迈着沉稳的步子,侧身坐下,白色衬衫的领口束着整洁的领结,一丝不苟。
握住餐叉的指尖微微收紧,裴染装作无意:“今天很忙?”
“嗯。”沈荣余沉声应一句,衣袖包裹着他结实的肌肉。
再无任何话语。
早餐吃得很安静,心不在焉。老人精神状态很好,随意吃了几口便和园丁大叔聊起杂事,转眼就离开了。
煎蛋在刀下流出金黄色的蛋液,男人的动作很利落,不过片刻,便抽过餐巾准备起身。
见他放下餐具,裴染出声叫住他:“你待会儿把景明送回去吧,我赶着回公司开晨会。”
女人的声音柔婉,语气含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商榷。
他看一眼腕表,又抬头看向不紧不慢的沈景明,剑眉皱起,“司机在等我。”
听见他的指一下接一下敲打在餐桌上,对面的男生抬起头看他一眼,男人正靠在椅背上,阖着眼,沈景明的手指动一下,唇抿的很紧。
“妈,算了。”碎发遮住漆黑的眸子,掩盖他眼底的死寂。
“不要耽误沈委员工作。”
男声一字一顿,带着浅浅的嗤笑。
沈荣余的眼倏然睁开,目光落在他身上很久没有离开。
半晌,桌面的手机响起,他起身,拎着公文包,大步离开,颀长的影落在地毯上,不留一丝痕迹。
沈景明陪着外公下了一上午象棋,寸步不让,大杀四方,气得老人跺脚,龙头拐杖敲在大理石地板上,“咚咚”的把裴染敲了回来。
吃过午饭,裴染把沈景明送到公寓楼下。
“你爸爸,他很忙。”她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叹口气,低声辩解,“你多理解他。”
“知道了。”
冷笑一声,他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关上车门,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楼下。
红色的超跑嚣张又惹火,停在路边,裴染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前方一对夫妻身上,眼底泛出羡慕的微光。
低低笑一声,她轻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眼角卷着苦涩的痕迹。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刚刚的鬼话究竟是在说服沈景明,还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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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的电量已经预警,闪了两下便很快关机。
苦笑一声,姜春揉着肚子,两条腿依旧酸麻得不行。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两顿没吃,很饿,可她不敢离开。
她站起来,如之前无数次的动作,轻轻扣着身后紧闭的门。
依旧是无人应答。
她又坐回地面,纤细的脊背贴着冰冷的白墙,她轻轻揉着酸疼的两腿肌肉。
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膝间,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叮”一声响起,朦胧中,耳边传来低沉的脚步声。
心一震,她抬起头,男生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白衣黑裤,他换掉了昨日的衣服,手里拎着两大袋东西,便利店的商标显现在上面,看上去很沉。
男生看她一眼,很快便移开目光,跃过她径直往前走。
身如玉树,目光澄明却深不见底。
眼睛一亮,她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两腿的酸麻,跑到他身边。
指尖攥住他的手腕,带着几分惴惴不安,小声叫他,“沈同学。”
没有人回应她,手却再次被人拍开,毫不留情。
白晰的手背瞬间泛红。
正午的太阳照射进来,落在地面,姜春看着他将手里的塑料袋落在地面,拿出钥匙开门,门锁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她呆了一秒,不顾手背的红肿,又想抓他的衣角。
男生已经侧身进门,他连看都没看,随意一闪,便让她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碰上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