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夜烧得厉害,把他吓坏了。”裴染换了只手撑着脑袋,感慨一句,“我养他这么多年,很少见到他这个模样。”
“偏偏几次都是因为你。”
听着她的话,姜春攥紧了手里的瓷勺,心里打鼓。
她摸不准裴染的态度。
曾经的恶意相向,到如今满心愧疚,姜春甚至觉得自己很难堪。
“我难得跟你聊会儿闲天,如果嫌我说话太难听,你也别生气,我的嘴比较笨,不太会说话。”裴染笑了一下,波浪卷发窝在肩头,多了几分亲和力,“当妈的无非就这点愿望,希望他活得比我好就行。”
姜春静静地听着,她知道此时不需要插话。
“我们欠他太多了,他从小就懂得多,我忙着商场的事也鲜少陪他,荣余这个人你比我清楚,事业心重,可他从来不闹,乖巧的让人心疼。”
裴染的声音很清晰,看着姜春的眼睛,朱唇微张:“他高三那年,瞒着我和他爸报了现在这个专业,我多少能猜出几分和你有关系。他们父子的关系很糟糕,我没想到他能为了你……”
“你错了。”姜春忽然打断她的话,抿着唇,“恰恰是这份糟糕透顶的父子关系,让他不敢跟随自己的内心选择。”
“他是喜欢这个专业的,只是一直被人带入偏见和影响。”
裴染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眉眼带笑,“随着景明越长越大,我一直很担心他,他沉默寡言又喜欢独处,性子也倔得不行,除了这副皮相真没别的地方能够讨女孩子喜欢的。”
“第一次在警察局看见你,我能看出来他很喜欢你,只是他没说,我也没挑明,那段时间他的笑明显变多了。到后来你转学,他把自己关在家里,连我都不见,瘦了一大圈。高考前他消失了好几天,他是去找你了,他是放不下你。我是当妈的,自己身上受过的苦,不想他再受一次。”
“姜春。”
“朱萸的事我很抱歉。”
裴染看着她,目光平静温柔,“景明就拜托你了。”
午饭过后,姜春坐在阳台的小沙发上,不自觉发起呆来,连身边坐了人都没有发现。
沈景明拿了罐她爱喝的牛奶过来,冰镇的,解暑。
贴着她坐下,这人仍没有一丝反应,明显心事重重,他微微蹙眉,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谁知这一问,姜春扁着嘴,眨着泪汪汪的大眼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放下手里的牛奶,沈景明的手绕到她后背,轻轻环住,把她抱进怀里,无声的安慰。
姜春瞬杆子往上爬,搂着他的脖颈好半晌才出声,闷声闷气的。
“我想我妈了。”
要是朱蒨还在,依她的性子肯定会不分青红皂白骂得沈景明狗血淋头,最后拗不过她,还是会顺她的意。
要是还在,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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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网络上炒得如火如荼,城郊单行线路的公交上,依旧冷冷清清。
公交上没什么人,姜春捧着两束花,随意找了个空座,朝沈景明招手。
瞥见他满不情愿的表情,姜春眨眨眼,忍不住逗他。
“你是不是很少坐公交?”
沈景明绷着脸,僵着脊背坐在她身边,低低“嗯”一声。
原本两人好端端开车来,到半路上,姜春一时兴起,倒觉得这个时间坐一趟公交应该别有一番滋味。
这辆公交车是市区通往黄龙陵园的唯一一辆公交,车程远,乘客少。
司机大叔也乐得悠闲,偶尔和他们搭几句不着边的话。
车厢里开着空调,凉丝丝的冷气从通风口灌出来,吹乱了姜春的碎发,挠在脑门上一阵痒意。
都说人靠衣装,姜春今天穿了条素色的长裙,白色的休闲鞋上绑着俏皮的蝴蝶结,柔顺的长发难得绑起来,露出雪白的额头,翘着嘴角笑起来,乖的不得了。
沈景明凝着她这张未施粉黛的小脸,有种时光交错的错觉。
怀里的百合花很香,浓郁的香气从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带到了陵园。
姜春看着车屁股“突突突”的离开,蹦了蹦有些发麻的脚底,龇牙咧嘴一阵,才挽着沈景明往里走。
几年没来,陵园沉寂,恍如昨日,丝毫未改。
刚入山便感觉到丝丝清凉,园侧的梨树参出青绿的浓荫,遮蔽着无数生灵,陵园门口的白菊仍开得繁盛,稀稀疏疏的碑壁,散布在园内不同的角落。
朱蒨和朱萸的墓隔着两条沟渠,灰白的石刻遥遥相望。
两块墓碑都很干净,即便她这几年没来,姜影受她的托付,倒也次次不落。
“在记忆里,我妈从小就没怎么管过我。但是我知道,她很惦记我。”知道有人在听,姜春笑了一下,蹲下身子,将怀里的百合捧上去,“小时候不懂事,总觉得要每天陪着才叫爱,后来长大了些才知道,原来她爱不爱你,早就藏在心里,一眼就能从她眼底冒出来。”
妈妈的一辈子活得太潦草了。
付出一切,郁郁而终。
裙摆在水泥地面铺开,姜春蹲着身子,尚新的石碑泛着亮光,碑刻的痕迹依旧清晰,她凑得很近,指腹在凹凸的痕迹上摩挲着。
“长女姜春。”
这四个字,锋利尖锐,在强光下熠熠生辉,她仔细端详好一会儿,仍是舍不得挪开视线。
空荡荡的墓园有阴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她们很久没有离得那么近了。
久到她都忘了时间。
她的病来得太快,走得太仓促。
姜春还没反应过来,就好像被一棒打蒙,迟迟换不过神来。
若说怨,她怎能不怨?
可当一切大白,她如何能怨得出口。
裴染和沈荣余都无辜,都在最低的边缘徘徊,人人都试图善良,可仍是束缚成茧,困住自己。
可她,又何其无辜,躺在冰冷的地下,再听不见她的每一句轻唤。
这么两年里,她也常做梦,梦里她仍是记忆里的模样,目光温柔缱绻,在一棵梨树下,静静看着她和阿实蹦蹦跳跳,朝她招手,唤她们回家。
只是,梦里的她从来没有抓住过那只手。
待午夜梦回,她醒过来时早已满脸泪痕,连最简单的愿望也成了奢望。
她见过阿实盯着路边吵闹的小孩出神,不是因为小孩因为一根冰棒露出来满足的笑容,而是他母亲即便是嘴里连连怒骂,仍是向孩子妥协。
这样的爱,她和阿实都再没机会感受了。
或许上天从来没有眷顾任何人。
人生碌碌,满目山河空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烈日下,离她不远的地方,沈景明静静地看着她蹲在地上,粉色的唇瓣张合着,低声细语。
她的声音很轻,随着一阵风吹过,吐出来的话便被风卷跑了,没人能听得真切。
他从没见过她这副脆弱的模样,小小的身子蜷在一起,纤细的蝴蝶骨展翅而飞,不堪一击。白嫩透明的手指贴在冰冷的石壁上,似乎在伸手,祈求一个母亲般温暖的怀抱,卑微如尘土。
身侧的手顿了一下,沈景明克制住他的脚步,紧闭了眼。
她这样佯装坚强的人,不会愿意让他知道她这样脆弱的一面。
他知道,姜春希望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个肆意张扬的姑娘。
那他顺她的意便是。
他想要支撑着她,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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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么么~
第55章 玫瑰与胭脂(1)
“我的世界很静,然后你来了, 身后跟着花香鸟鸣的春天。——《沈景明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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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十一国庆假期正好赶上中秋, 连放两个周,姜春拖着大包小包, 连蒙带骗也把沈景明也拐回小镇。
姜春拽着沈景明哼哧哼哧往家里走,行李箱的轮子轱辘轱辘转不停。刚进马路口, 姜春就看见楼下小卖部里头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看不清脸。
眯了眯眼睛, 她转了转手腕, 抬着步子往小卖部走。
“嘶——”
姜初实吃痛一声, 龇牙脸嘴往后喊一句,“谁呀!买冰棍呢排队去!”
“我, 你姐。”
背后阴测测一句话飘入耳内,姜初实咯噔一下, 转头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只是, 她这摩拳擦掌的模样是想干什么?他打了个冷颤。
小卖部的王大爷穿着白底背心, 老旧的蒲扇摇来摇去, 笑眯眯的看着她,“姜春回来啦。”
姜春看了眼姜初实, 面上带笑,“是,国庆假长着呢,就想着回来看看您。”
“都上大学了还整这些,天天忽悠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嘴里责备, 王大爷脸上倒是笑得开怀,“带男朋友回来了?”
姜初实一激灵,顺着王大爷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对上不远处的沈景明,姜初实眼底的防备值瞬间飙升,轻哼一声。
男生安静的站在路边,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侧头看了过来。
“是。”姜春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笑着问一句,“您觉得帅吗?我配得上吗?”
“人家这么好一小伙子可被你拱了回来。”
王大爷虎着脸,门口拴着的大黄精力旺盛,他从冷柜里掏出两罐牛奶来,堆在柜面上便挥着手往外撵人,“快回去吧,你外婆等急了又该找我这来骂骂咧咧好一通。”
小镇这么小的地方,姜春高考给镇里的中学长了脸,学校教育局省里一批一批的奖学金、援助款往下拨,连带着他们这一片都沾了光。修桥铺路,筹建希望学校,连带着他这小卖部的生意都好了许多。
姜初实柔软的耳尖被捏红,姜春笑着接过冰镇的牛奶来,拎着他往外走,他倒也不吱声,闷着个脑袋不敢抬头。
才近两个月没见,感觉小屁孩又高了一节,离家前刚理的寸头又长成了乌压压的黑发。
姜初实看了一眼沈景明,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视一秒,他还记得两年前那个谎话,心虚的扭开视线。
他扯了扯姜春的衣服,“姐,你在跟他谈恋爱吗?”
“他他他,怎么说话的。”姜春瞪他一眼,“叫姐夫。”
姜初实:“……”
沈景明低声笑了一下,摸了摸姜春的头,帮她打开冰凉的牛奶,递过去,推着行李箱跟在她身边。
甜丝丝的牛奶入喉,对比一下,姜春更看不惯两手空空的姜初实,夺了沈景明手里的拉杆,硬塞到姜初实手里。
“你好好拖着,让你姐夫歇会儿。”
姜初实:“……”
他动了动唇,看上去可怜兮兮的,默默拉着行李箱跟在二人身后。
姜春冷哼一声,挽着沈景明的手便往家走。
就该好好罚他,才多大点就敢骗他姐了?要是年纪再大点,这家里的屋顶还不得被他掀飞。
回来之前姜春没跟家里提过,姜初实和外婆都不知道。
正午的烈日映射着浓绿,外婆在厨房洗菜,姜初实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哼哧哼哧往里走,被门槛绊一下,脚下趔趄,差点没站稳,磕在灰白的墙壁上。
沈景明在后面及时撑了他一把,才把他扶正。
已经是初三的少年,此时扁着嘴,闷着头看他亲姐靠在男生肩头,脸上是乐开花的灿烂笑容,要多明显有多明显,生怕他看不见。
憋着气,姜初实拉开家门便往里走,不再看她。
她没谈恋爱之前从来不会这么对他的,连五块钱的冰棍都舍得给他买,现在,他就是颗没人疼的小白菜。
有了男朋友就不要亲弟了。姜初实心里翻泛着酸水。
两人刚进门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传出来,外婆推着轮椅厨房出来,手背在围裙上揩了一下。
“回来了。”
“外婆。”姜春笑眯眯的开口介绍:“我男朋友,沈景明。”
老人乐呵呵的,朝她招了招手,又仔细问了好几句,仍不罢休。
“初实呢?”
“他可能啃冰棍去了吧,也不怕吃坏肚子。”姜春故意扬着声音往他房间门口钻。
房间门纹丝不动,隐约能听见滚来滚去的声音。
沈景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凑近她耳边低声说:“玩儿得差不多就行了。”
姜春笑嘻嘻地看不出几分正经模样,“我们俩十几年的姐弟情,你猜会不会为你原地破裂。”
沈景明:“……”
他好像能体会到小舅子的感受了。
厨房的锅里还闷着饭,沈景明倒也不怕生,洗了手准备切菜,有节奏的切菜声从厨房传出来。
姜春陪着外婆在沙发上聊闲天,俏皮活泼的声音把老人逗得连连发笑。
闻到飘出来的饭香,外婆唏嘘,“小伙子还会做饭啊。”
“那当然。”姜春拍拍胸脯,很是得意,“反正我不会。”
午饭过后,外婆身子不好,下午习惯了小憩,姜春便牵着沈景明出门晃悠。
十月的小镇比往常热闹,马路两侧的茂密虬枝上挂上了整齐统一的小红旗,鲜艳亮丽,一树绿叶浓荫蔽日,倒有几分惬意。
偶然有光线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地上,姜春便跑过去,顺着光线瞅上两眼。
蹦蹦跳跳的模样,倒像极了没长大的孩童。
她看了好几秒,觉得无趣,又踏着步子跑回来,甩着他的胳膊打转。
“我以前就在想,要是每天早上睁眼和晚上闭眼都能看见你,我肯定每天都像蜜罐里的蜂蜜,开心得冒泡。”
“可那个时候,打死也没想到真的会有今天。”
“就觉得,可能真的就这样了吧。”
沈景明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安静地听她开口,对于她的喋喋不休,他已经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