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祁煦闷闷地说道:“都是一家人,父皇怎么……不说别的,今日侍疾,怎么能不让母后主持?”
“呵!”郭元君一听此事,心里越发不平起来,恨恨说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一个没名没分的贱婢,倒是霸在那里不走,正经的原配发妻,倒也退出一箭之地!”
崔祁煦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母后是说,今日侍疾的是江氏?”
“除了她还有谁?”郭元君心中愤恨难平,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掌,“你父皇一早就打发王福良来传旨不让我去,我当是要找谁人呢,到后面才知道竟是那个江糜芜一直在殿中支应,你父皇就连召见臣下也不曾回避她,简直是岂有此理!”
崔祁煦见她 ,心中也是不忍,忙道:“母后息怒,也许父皇只是心疼您昨日劳累,想让您多休息休息……”
后面却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郭元君深吸一口气,伸手拉了他的手,低声道:“煦儿,你父皇眼看靠不住,母后眼下只有你了,煦儿,你给母后争口气,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儿子记下了。”崔祁煦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看着她殷切的目光,涩涩说道,“儿子一定还镇国公清白,一定给母后讨个公道!”
“好,这才是我的好孩子!”郭元君低声道。
向晚之时,最后一个朝臣终于离开,糜芜连忙吩咐了传晚膳,刚刚摆好,崔祁煦便匆匆忙忙来了,老远看见糜芜竟然与皇帝同一张桌子吃着饭,心里便是一沉。
糜芜早已经行礼退了出去,原是要走的,想了想故意在廊下停了片刻,低声向外头伺候的王福良问道:“王公公,陛下吃这药有没有什么饮食上的忌讳吗?我看一眼,后面好提醒着陛下。”
王福良连忙道:“有,我这就给姑娘拿去。”
王福良一走,糜芜留心听着里面的动静,隐约听见太子的声音道:“……在刑部大牢里。”
又听崔道昀道:“你可曾亲自查证过?”
以糜芜这些日子跟皇帝相处的经验,早听出这语气已经有些不快了,可太子浑然不觉,只道:“儿子问过狱官,鲁大成还在关押着,等待提审。”
鲁总管又是谁?糜芜思忖着,又听崔道昀抬高了声音:“太子身为主审,有些事不能只问别人,还得亲眼看到才行。”
看来,这个鲁大成应该是有问题了,可笑太子在皇帝这么多年,竟然连这点暗示都听不出来。
糜芜正想着,已经看见王福良快步走来,拿着一张单子笑道:“不能吃的和不能多吃的东西都在这上头了,姑娘看看吧。”
糜芜忙道了谢,拿着离开,又过了一会儿,王福良笑着在外头说道:“陛下叫姑娘过去用膳呢。”
看来是太子走了。糜芜回去时,就见崔道昀独自坐在食案前,眉头紧锁,似有许多烦心事,糜芜心下会意,看来是为着太子了,大约是太子依旧没能听出来皇帝话里的意思吧!
向晚之时,崔恕得了皇帝的传召,赶到福宁宫来觐见,经过廊下时,恰好拾翠捧着一个盒子从对面走过来,擦肩而过时,极低声地向他说道:“鲁大成。”
崔恕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心下却知道,这是糜芜向他传的消息。崔恕垂下眼皮,无端便想起那夜她到三省斋相见时,向他说道:“等我进宫之后,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心下一阵锐疼,时隔这么久,他竟然还清楚地记得当夜她说的每一句话。想忘掉她,实在太难。
他并没有让她替他刺探什么消息,也没有让她帮他什么,然而她还是这么做了,前日她说,他们是同一条绳上栓着的蚂蚱,也许她执意要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但,也许她有那么一丁点,哪怕只是一丁点,是为了他呢?
心中悲喜不定,步子却早已走到寝间中,崔恕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秦丰益翻供了。”崔道昀淡淡说道,“已经将郭思贤完全摘了出去,还说之所以攀诬郭思贤,是在你严刑拷打之下,不得不听从你的指使。”
崔恕便道:“父皇意下如何?”
“谢霁眼下正在刑部暗地里追查。”崔道昀看他一眼,道,“你与谢霁,应当也算熟识吧?”
在外面多年,虽然拜在谢庭门下,虽然时不时会与谢庭见面,但谢庭有意不让仕途大好的长孙卷入后宫隐私之事,是以崔恕之前并没有见过谢霁,此时便如实答道:“听先生说过谢侍郎,但不曾见过,知道前几日儿臣开始上朝之后,才第一次见面。”
崔道昀有些意外,同时也放下心来,谢庭果然稳妥可靠,他道:“你筹备筹备,若是这边太子审得不顺利,后面便由你来主审,谢霁助你。”
崔恕早已知道秦丰益翻供之事,此时听崔道昀这么说,便知道太子把事情办得让他很不满意,只是崔道昀这话并不算是说死了,崔恕便只是简单答道:“是。”
“赃款的去向,一定要查实了,这才是最实在的证据。”崔道昀又道。
“五十万两白银经由鲁大成之手给了郭骏阳,之后郭骏阳花费十八万两在阳山修建别业,又花费一万两买了两班小戏,近百名歌儿舞女,此时都放在阳山别业中。郭思贤拿走了二十五万两,其中一半送去了西疆,用途尚未查明。”崔恕道。
崔道昀半晌没有说话。他并没有让崔恕查,但他却查了这么多,这个儿子太能干也太强势,完全不忌讳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太子是太弱,他却是太强,该当如何是好?
许久,崔道昀才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第74章
崔恕出得门来, 目光不由得便向抱厦那边扫了一下, 那里头还亮着灯,也不知她此时是不是躲在门后, 悄悄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崔恕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以她的狡黠,绝不会让人发现他们有来往, 大约她正躲得远远的, 若无其事地做着别的事。
却在此时,那扇门突然开了,糜芜从里面走出来, 低着头往寝殿中去, 崔恕不觉一怔,她已经走到了近前, 匆匆向他福身行礼, 跟着便往殿中走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何要这么做?崔恕百思不得其解,走出去一步后,才意识到她去的是皇帝的寝间, 而皇帝此时,大约是要睡了。
心脏似是被什么死死抓住了一样,崔恕一时间连呼吸都凝滞了, 脚下却不得不顺着之前的速度, 一步步向外面走去。
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然而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深,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假如她想见面, 那句鲁大成,为什么她不自己来说?她当着他的面去了皇帝那里,是否有别的用意?
转瞬间已经走到宫门之外,崔恕放慢了步子,向着永福宫的方向走去,心里到底不能放下方才的事,看看四下无人,便向贴身服侍的太监贾铭低声吩咐道:“找个机灵点的人过来,留心着这边的动静。”
贾铭是永福宫的太监总管,也是当年淑妃留下的老人,听了他的吩咐连忙说道:“就让老奴的干儿子贾桂过来。”
崔恕点点头,道:“好。”
他又走出几步,不由想到,她前夜说过再也不见他的,为什么又特意来见他,是有新情况,还是她改换了心意?
回到永福宫之后,崔恕许久也定不下心去做别的事,只是想着方才那匆匆一次会面,心中千回百转。
两炷香后,贾铭领着贾桂过来见礼,又向贾桂说道:“小桂子,你跟殿下说。”
贾桂连忙道:“奴才一眼不眨地看着,开始没什么异样,后面看见在中殿当差小太监连生从偏门出来,躲躲闪闪地往外头走,奴才觉得不对就一路跟着他,末后看见他进了秾华宫。”
崔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是在借着他,排查身边有哪些人是皇后的眼线。
原来他千思万想,真相依旧不过是被她利用而已。
崔恕淡淡道:“好,你们退下吧。”
殿中再无别人,崔恕慢慢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只觉得灰心到了极点。从头到尾,她与他的所有纠葛,都只不过是她的利用而已,可笑他竟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早知如此,当日根本就不该沾惹她,或者,早该杀了她。
福宁宫中。
隔着两重屏风,糜芜睡在靠墙的榻上,忽然听见崔道昀问道:“方才你进来时,看见六皇子了?”
“是。”糜芜低声道。
“为什么偏偏要等到六皇子来时,你才过来?”崔道昀问道。
方才那一幕他在屋里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两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样,但委实让人疑心。
“我故意的。”糜芜吃吃地笑着,“我怀疑有人盯着我呢,要不然每次都能设好圈套等着我,所以我故意拣着那时候出来,让拾翠在后面盯着有没有人出去通风报信。”
崔道昀笑了下,又问道:“为什么不提前跟朕说一声?”
他从未留她在房中过夜,然而今夜让人传崔恕来时,不知怎的,他竟临时起意,让人叫她今夜近身服侍。此时想来,这样意气用事便是在少年时也不曾有过的,也不知是对是错。
“我是突然想起来的,又怕跟陛下说了,陛下不同意,所以就先斩后奏了。”糜芜还是笑着,轻俏地问道,“要是我提前跟陛下说了,陛下同不同意?”
崔道昀想了想,道:“想查的话,还有别的法子,未必非要如此。”
想到此时她睡在榻上,不知怎的,脑海里竟然蹦出了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从来都不准备让她做自己的女人,但她几次三番被牵扯到与崔恕的私情事中,崔道昀此时,却又想向所有人宣示对她的主权。
外间点着烛,光亮影影绰绰地照进来,所以寝间也并不是很暗,糜芜向着屏风另一面崔道昀的方向支起了身子,一手托着腮,笑嘻嘻地问道:“陛下不想知道那个眼线是谁吗?”
崔道昀想起她从进殿之后便没有离开过,拾翠也没有跟进来,想必她也并不知道结果,便道:“你应该也不知道吧。”
就听她咯咯一笑,道:“我知道了呢。”
崔道昀不觉有些疑惑,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跟着又听她道:“陛下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崔道昀略一回想,是了,临睡时她的丫头托王福良给她送来了寝衣寝具,大概消息就是夹在里面送进来的吧,没想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居然这么把消息传进来了。崔道昀温声道:“在宫中私自夹带是重罪,王福良即便不知情,万一追究起来,也脱不了干系。”
她的声音立刻便软了下去,拖了长腔娇声软语地说道:“陛下既然知道他不知情,就不要怪他好不好?要不然我以后怎么见他。”
崔道昀便道:“这次就罢了,以后不得再这么胡闹。”
“嗯,我知道了。”就听她脆生生地答道。
崔道昀心里突然变熨帖下去了。想必崔恕此时还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吧?可她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已经跟他说了,这么看起来,在她心里,还是自己更可信赖。
崔道昀不觉叹了口气,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竟然在这种事上跟自己儿子比较,还沾沾自喜,太可笑了,从前觉得有她陪在身边让自己年轻了不少,现在看来,年轻倒未必,毛头小伙那些傻毛病倒是落下了。
这一声虽然轻,糜芜却也听见了,连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崔道昀道,“睡吧。”
屏风那边没了动静,想必皇帝已经睡了,然而,此事必须让皇帝知道。糜芜嘟了嘴,声音里便带出了点不甘心的意味:“陛下真的不问问是谁吗?”
还真是个孩子,做了一件得意的事,就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崔道昀笑了下,顺着她的口气问道:“是谁?”
他终于问了。糜芜忙道:“闻莺看见了,连生出去传的消息。”
闻莺是一开始就分给她使唤的,听说人是汤升选的,就是不知道汤升是被蒙蔽了,还是跟皇后一党。汤升在宫中举足轻重,她很难查到他的底细,唯有让皇帝知道此事,也许才能弄一个水落石出。
崔道昀果然有些意外,当初他让汤升寻一个妥帖的人服侍糜芜,汤升便选了闻莺,难道汤升也不可靠?崔道昀迅速回想了一下,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闻莺这步棋下的太直白,只要闻莺暴露,汤升难免会被牵扯出来,皇后不至于这么没成算。
不过,还是查一查比较妥当。崔道昀又问道:“连生是谁?”
“中殿看门的小太监。”糜芜道。
死了的李福,也是中殿的,如此看来,皇后很难在后殿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里面安插眼线,便把主意打在了别处。崔道昀想了想,温声道:“你办的很好,不过已经很晚了,早些睡吧。”
糜芜答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看来皇帝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无论汤升是不是皇后的人,至少今后她是不必担心了。
也许是有她陪在身旁,以往总是失眠的崔道昀很快便睡着了,绵长的呼吸透过屏风隐隐传来时,糜芜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睡不着。崔恕此时应该已经知道连生了吧?但愿他能发现闻莺,继而猜到汤升这一层,心里有点防备。
翌日一早,秾华宫中便又聚满了嫔妃,只是一个个的,都有些愤愤不平的模样。
宋婉容见其他人都不停地看她,就知道都是等着她头一个发问,宋婉容撇撇嘴,她才不要当头一个呢,中秋那回吃的亏还不够吗?
她一不说话,其他人只得干着急,到最后刘淑仪先笑了笑,向郭元君问道:“娘娘,今日侍疾,陛下那边怎么安排的?”
“还能怎么安排?”郭元君垂着眼皮喝参茶,也有些火气,“跟昨日一样,谁都不要,只要江氏在跟前服侍。”
众妃嫔一阵失望,末后宋婉容到底憋不住,问道:“夜里也是江氏一个人吗?”
郭元君见她问的露骨,只瞥她一眼却不答话,胡昭容接口说道:“听说昨夜是叫江氏服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