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间时,糜芜到底还是搬进了坤宁宫,只不过崔恕也跟着一道来了,安安稳稳地一住就是十来天,虽是两宫,却与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差别。
此后便成了惯例,一个月里一半时间同住福宁宫,另一半时间同住坤宁宫,宫禁虽然森严,消息还是渐渐传开了,渐渐地朝野上下说起来,都道帝后恩爱异常,形影不离。
消息传到那些不曾退选的秀女人家中,自然别是一番心酸滋味。
端午之时,宫中照例向百官、宗室赏赐了香囊、艾朵、菖蒲酒、珍珠百索和巧粽等物,到第二日时,官员入朝谢恩,品极高的外命妇们便到坤宁宫叩谢皇后,糜芜坐在正殿中垂目向外一望,在无数张粉面之中,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方氏身边的陈婉华。
比起上次相见时,陈婉华清瘦了许多,一双眸子越发显得大而黑亮,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致,触到她的目光时,陈婉华连忙低了头,只是腰背站得越发笔直了。
糜芜微微一笑,方氏拣在这时候带上她一起来,不消说,自然是想打听选秀的消息。可是,她们注定要失望了。
赐座之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些京中的新鲜事,糜芜听了一会儿,正想示意散了时,方氏笑着开口道:“听说东大街上还住着几个前来应选的秀女,如今京中的百姓都在议论,也不知选秀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糜芜看她一眼,道:“不着急。”
“后宫空虚,莫说陛下不方便,就是殿下想使唤人时,也不大方便。”方氏笑道,“若是能早些选秀,殿下身边也好早些有个帮手,帮着殿下一同服侍陛下,诸事也都便宜些。”
“宫里应有尽有,本宫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糜芜含笑说道,“国公夫人多虑了。”
她拒绝的如此直接,方氏一阵黯然,搭讪着正要混过去,边上的陈婉华已经开口说道:“臣女近来在读《关雎》,对于后妃之德颇有些感触。古时的贤后贞专化下,亲身为君主访求天下淑女,以求绵延皇嗣,皇后殿下博学多识,想来必定能够远超古人。”
糜芜微微一笑,道:“本宫自知愚钝,所以,从来不敢乱学古圣贤。”
陈婉华没料到她竟毫不在意地说了这么一句,顿时愣住了。
“大姑娘身为臣下,倒替本宫操心起后妃之德来了,这手呀,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糜芜敛尽了笑意,向随侍的女官吩咐道,“去内廷局一趟,就说本宫的话,从秀女的单子上把陈大姑娘的名字去掉。”
第139章
崔恕很快就听说了坤宁宫发生的事, 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脸上那股子喜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新婚之时, 他曾向她许诺过, 今后宫中只有他们两个,他知道她心中肯定是高兴的, 不过她的性子一向不怎么肯提这些事, 可今天她干脆利落地处置了陈婉华,在外人看来或许是要立威,在他看来, 分明就是宣示对他的主权。
也许是因为他时时会嫉妒, 也许因为他一直是那个追随她的人,所以只要她偶尔流露出一丁点维护他们两个的意思, 就足够让他欢喜不已。
走到半路时, 陈清和已经得了信,忙忙地追过来请罪,他跑得满头大汗, 满脸都是懊恼憋闷,从额头斜过半边脸的那条刀疤也因为情绪波动显得分外狰狞,那是耸翠岭一战留下的, 这一刀险些要了他的命, 不过也正是这一刀破了相,才让他之后一次次躲过郭家人的搜捕。崔恕见他这副模样,便只是不轻不重地训诫了几句便打发他走了, 跟着加快了步子,急急向坤宁宫走去。
外命妇们都还没散,听闻皇帝来了,忙都出门拜迎,糜芜在最前面,还没说话时,崔恕早已携了她的手向里走,微微低头看着她,含笑说道:“朕刚刚散朝,过来看看你。”
来得真快,还格外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得亲密,分明是要告诉这些人,他全然支持她方才的处置。糜芜嫣然一笑,手指在衣袖的遮盖下挠了挠他的手心,说道:“臣妾正与各位夫人说话呢,还要再等一会儿。”
崔恕的目光慢慢看向庭中的众人,道:“那么,朕在这里陪着你。”
宫人们早已张设好御座,崔恕与糜芜并肩坐下,糜芜与命妇们说话时,崔恕便在边上,虽然不言不语的,但一双眸子却始终含笑看着糜芜,命妇们看了这番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见皇帝十分满意皇后的处置,亦且帝后之间,比传闻中更加如胶似漆。
原本还有些不死心的,此时也都歇了念头,看这样子,就算皇后把剩下不多的秀女全部打回去,皇帝也绝不会追究,更有可能还要拍手叫好,那她们死缠着不肯放手,还有个什么劲头?
陈婉华站在人丛之中,心里原本还抱着最后一点微茫的希望,盼着崔恕能替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是看她一眼也好,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她始终没能等到任何回应,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从未给过她任何回应。
希望渐渐熄灭,像火盆中最后一点红光,终于彻底消失。陈婉华低下头去,明明是伤心到了极点,竟意外感觉到了一丝解脱。
名声毁了,面子丢了,不过从今往后,她至少可以死心了。
到晚间时,崔恕临时有政务去御书房处理,糜芜闲坐无聊,便向先前被她派去内廷局传话的女官问道:“如今还没有多少秀女没有退选?”
那女官道:“单子上还有九人,京中五人,京外四人。”
糜芜随口问道:“京中那五人,都是谁家的?”
那女官记性颇好,一一将那五人的姓名出身都说了,末了又道:“只是臣看那张单子上面,并没有户部核对户籍后的签押,也许还不是最终的名单,等明日臣再去内廷局确认一次,再给殿下回话。”
糜芜虽然对选秀的事所知不多,然而先前定下的日子是三月十六,岂有到了这时候还不是最后名单的道理?不觉追问道:“户部核对户籍,通常是什么时候?”
那女官想了想,道:“通常由户部报上初选名单,之后内廷局核对一遍,确认之后再交由户部一一核实户籍,以往大约会花费一两个月的时间。”
糜芜依稀记得去年年底选秀的事情便已经定了下来,那么最迟在今年年初,初选的名单就已经到了内廷局,距离此时已经四五个月过去了,怎么可能户部还不曾核对过户籍呢?
除非崔恕根本不准备选秀,那些秀女什么的,只不过是个幌子。
糜芜想了想,吩咐道:“你即刻去打听打听,确认一下选秀后续的事情宫中有没有安排。”
那女官虽然有些疑惑,还是答应着去了,糜芜靠坐在榻上,细细回想着之前的种种,忽然有了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从她回京时,选秀就是他与她无法回避的问题,也成了 到后面崔恕突然放手,她捧着圣旨逼他答应娶她,固然是因为舍不下他,然而另一方面,也实在是因为只剩下几天便要选秀,若是她也放手,一旦秀女进宫,情形就越发复杂,也许就真的无可挽回——
可如果崔恕根本没打算选秀,如果一切都只是崔恕精心设计,要让她紧张的圈套呢?
照他的性子,他还真做得出来。
所以他当初说什么累了,说什么放她自由,只不过是以退为进,只是为了逼她在犹豫摇摆之中,尽快作出决断。
好个狡猾的男人!
戌时左右,崔恕才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想到糜芜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了,崔恕不觉便加快了步子,急急往坤宁宫走去,只是一进寝殿,就觉察道气氛有些怪异,那些殿中伺候的宫人一个个低着头,似乎有些不敢看他,而以往他刚刚进门,糜芜就会笑盈盈的迎出来,可她今天却一直没有露面,崔恕不觉放慢了步子,向殿中的宫人问道:“皇后呢?”
那宫人头垂得越发低了,低声道:“皇后殿下睡了。”
睡了?她从不曾不等他就自己睡了。心里突然紧张起来,难道是病了?
崔恕连忙紧走几步来到寝间,门关着,他伸手推了一下没有推开,这才发现竟从里面锁着,崔恕心中疑惑,皱了眉敲着门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自在?”
里面传来带着笑意的慵懒声音:“不是。”
崔恕放下心来,越发疑惑得紧,又道:“我回来了,开门。”
耳中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来到门前,崔恕伸手要推,脚步又停住了,她隔了门说道:“今晚不许进门,陛下自去寻个地方安歇吧。”
崔恕一怔,老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迟疑着问道:“什么?”
“今晚我不想见陛下 ,”糜芜在里面笑笑地说道,“陛下请自己安置吧,我要睡了。”
是在跟他玩闹,还是真的有什么事?崔恕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宫人们连忙都退了出去,等四下里安静了,崔恕这才放软了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问道:“这是怎么了?”
“陛下还是好好想想自己都做过什么事吧。”糜芜幽幽地说道,“等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崔恕还想再说,脚步声已经渐渐走远了,金钩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大约是她放下了床帐,跟着许久没有动静,大约是她已经睡下了。
他做过什么事?崔恕紧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仔细回想起来,他离开坤宁宫去御书房时,她明明还好好的,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发生了什么?
糜芜靠着床栏半躺着,随手翻着书页,留心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崔恕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前,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想响起,越来越远,他应该是离开了,糜芜能想象到他的接下来的举动,大约是要向近身伺候的宫人询问她这一个时辰里做了什么,就看他能不能根据这些琐碎的细节猜到原因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门外还是静悄悄的,崔恕仍旧没有回来。
这又是耍的什么花招?
糜芜打了个呵欠,慢慢躺下去,盖上了被子,原本只想眯一会儿,只是这阵子总是睡得太少,一合眼的时候,竟真的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门外一声轻响,还没反应过来,熟悉的脚步声一径来到跟前,崔恕飞快地掀开丝被钻进来,伸臂揽住她,带着点笑意轻声道:“小小一扇门,也想拦住我?”
凤眸微微睁开一条缝,糜芜懒洋洋地瞥他一眼,翻过身去:“没想到陛下还有飞檐走壁的身手。”
崔恕从身后搂着她,笑着说道:“身手不敢当,只是太想你,不得已才想的法子。”
“想我?”糜芜回头横他一眼,“有工夫想我,不如想想我要你想的是什么事。”
“我性子愚钝,从来都猜不透你的心思。”崔恕趁机在她颊上一吻,笑容里便有了一丝讨好的意味,“难道是生气了?为什么生气?”
“陛下是真的猜不到,”糜芜伸手撑在他身前,阻止他继续往跟前凑,“还是装糊涂?”
崔恕看着她,一脸无辜:“我实在想不出你会为了什么事生我的气。”
他将她撑在身前的手握住了向怀里一扯,趁势搂紧了她,咬着她的耳朵说道:“就算有什么,也都是为了我们好。”
他果然已经猜出来了,却还在这里装糊涂。糜芜伸手向他腋下一挠,趁他吃痒躲闪时,跳下床光着脚向外面跑去,笑道:“陛下既然喜欢在这里,那么我去福宁宫吧,总之只要陛下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见陛下。”
崔恕很快追上来,在门口处抓到了她,打横抱起,笑着说道:“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得带上我一道。”
他快步走回床边,将她往丝被上一放,还没来得及跟着上去,她玲珑的玉足已经伸出来蹬住他,凤眸斜斜地睨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说吧,选秀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40章 大结局
赤足在他身上轻轻一踢, 糜芜睨着崔恕, 眼波流转:“从实招来,不然……”
烛光给她明媚的脸披上了一层轻纱, 朦朦胧胧的, 让她无边的媚色突然之间也显得有些不大真实,像是怕她会消失一般, 崔恕下意识地握住她光裸的脚, 指腹慢慢地摩挲着柔细的肌肤,轻笑着向她俯低了身子:“不然如何?”
“不然,”糜芜被他弄得有些痒, 低低地笑起来, 伸手想要拨开他的手,“你就准备一个人睡吧。”
崔恕摇了摇头:“不好, 你不在身边, 我睡不着。”
“那就是你的事了,”糜芜把另一只脚也伸出来踢他,笑笑地说道, “我可不管。”
崔恕又抓了她那只脚,趁势往床上一压,凑在她耳边说道:“我是你夫君, 你不能不管。”
糜芜一只手推着他的脸, 横了他一眼:“那你从实招来,选秀是怎么回事?”
她似嗔似喜,实在是媚妍到了极点, 崔恕心中爱意横生,绵绵地在她手心落下一吻,声音喑哑:“我早说过,我只要你一个。”
他从来没准备选秀,即便她没有闯进金殿要求嫁他,他也已经想好了借口取消选秀,他与她之间,委实容不得第三个人。
崔恕薄薄的唇一点一点的,沿着手心向上,带起一阵阵翻涌的爱意,糜芜收敛心神,到底还是推开了他:“早知道全都是你的诡计!什么累了,又是什么你要放过自己,你做好了圈套,专等我一头扎进去是不是?”
崔恕低低地笑着,缠上去拥抱住她,柔声道:“怎么会?我只是走投无路,不得不赌一把。”
他太了解她,她从来都更喜欢冒险,唯有把她逼到走投无路,她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才肯踏出那一步。
糜芜捏着他的脸颊轻轻扯了一下,嗔道:“要是你赌输了,要是我根本不理会你呢?”
崔恕吻住她,声音便含糊起来:“不信你舍得。”
是啊,她总归是不舍得,否则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招数都没有识破?糜芜又捏了捏他的脸,这个狡猾的男人,到底还是把她算计了进去!
他的吻越来越缠绵,糜芜渐渐地忘了一切,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一点点纠缠,一点点突入,崔恕吻着她抱着她,断断续续地在她耳边说道:“我只要你一个,生生世世,都只有你一个。”
……
第二天早朝时,崔恕下旨,取消了今年的选秀。此时剩下的秀女本来就不多,朝臣们多多少少也听说了陈婉华冲撞皇后,惹得皇帝不快的消息,所以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很意外,毕竟皇帝尚在新婚之中,便是偏宠皇后一些,也是情理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