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诞生时,就是现在的模样吗?”
柳余有很多好奇的问题。
“我诞生时……已经是个少年, ”他看向人群,“你见过的。”
“莱斯利?”
“是的, 差不多就是那样。”
没有童年。
柳余心想。
不过想想自己的童年也不是很有趣……就不遗憾了。
街道两旁的建筑小小的,有尖尖的屋顶,直直的烟囱,墙壁涂上五彩斑斓的颜色,像童话镇里的小屋。小屋里贩卖着各种稀奇的东西,偶尔还有伙计在外面叫卖。
她被带进了一家丝绸铺里。
“我……”不需要。
拒绝还没出口,柳余就看到了一件眼熟的斗篷。
雪白、无一丝杂质的狐狸毛,边沿是暗银色绣线……
她心生一种猜测,伙计已经熟稔地打招呼:
“神官先生,今天,要来点什么?”
他似乎认识他。
“有什么新鲜的吗?”
身旁人的声音难得的放松和亲切。
柳余忍不住看了神一眼,他站在这果冻般的店铺里,竟然意外得和·谐。
伙计已经机灵地看到了神官先生身旁的女孩,她穿着红色的裙子,虽然五官不算漂亮,但气质十分出众,和神官先生看起来十分得相配。
“噢,当然!神官先生来得真巧,我们店长刚从鹳鹳区回来,他带回来一匹特别的布料,您一定没见过。那布料会随着天气而变幻。晴天时,它是粉色的,就像枝头最嫩的桃花。阴天,就变成了灰色的,像是迷蒙的灰雾。如果碰上下雨,那它就变成了绿色,就像……刚生长出的绿叶。下雪,它有变成纯白的了,像阿尔匹山的雪那样白……”
“神之国度,只下过一次雪。”
柳余认为,他在说假话。
伙计没有恼。
他微笑着道:“是的,这布料太奇特了……我敢打赌,整个神之国度只有我们店有……是鹳鹳区一位大师傅染出来的,染布的水是那天降下的神雪……我想,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
“拿出来看看。”
柳余还没说话,身边人就开口了。
伙计“蹬蹬蹬”往里去,不一会,小心翼翼地抱出来一匹布来,他像是怕弄坏了,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布料的颜色确实像樱花一样粉嫩,而且,她从未见过粉色和纯净搭边,但这匹布料却做到了。
“可是,神之国度除了晴天,很少会有阴天,下雨或下雪更少……”
似乎是看出女孩的不信,伙计哈哈笑了一声:
“美丽的小姐,您放心,鹳鹳区是神特地留给我们的一块土地,在那里,您可以体验一年四季,体验晴天雨天,只可惜……下雪只有之前那么一次。您带着布料去,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怎么卖?”
柳余立刻忘了之前的不愉快,高兴地问。
她得承认,她特别得肤浅。
“这布料只有一匹……”
“马法尔,这布料我要了!”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漂亮鲜妍的少女,她穿着马靴,红色骑装,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活泼跳脱。身后还跟着一个英俊的少年,青色短发、棕色眼睛,腰间的佩剑上红玛瑙闪闪发光。
叫马法尔的伙计显然认识这位少女:
“阿加莎小姐!达特先生!”
“……是这位神官先生先看到的。”
神之国度,幅员辽阔,没有国,只有无数城池组成的自由联邦。
自由联邦内,有十二城池主。
每个城池主手下,掌握着数目不一、大小不同的城池,而阿加莎小姐,就是最大的城池主卡斯顿公爵家、最受宠爱的公爵小姐。卡斯顿城池主掌握了上百个城池,算是雄霸一方的霸主。
而达特先生,是第二城池主的小儿子。
听说两大城池主有意联姻。
但不论如何,神官先生从属于神宫,不归城池主管。
马法尔看起来有些为难。
阿加莎也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神官先生。他体量修长,面貌平凡,但不知道为什么,才看一眼,她的心就“噗通噗通”乱跳起来。
“十块圣晶!”
阿加莎丢出一个布袋子,忍不住又看了神官先生一眼。
圣晶是极其高端的物品,以物易物的话,也只存在于高层,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
马法尔的天平开始倾斜。
“一百块圣晶。”
神官先生开口道。
他的声音那样优美,落到马法尔的耳朵里,像是圣晶“丁零当啷”碰撞的美妙声音。
“阿加莎小姐……”
马法尔为难地看向尊贵的公爵小姐,他知道,她出不了那么多,即使是城池主,一下子拿出一百块圣晶也会绿了脸。毕竟,圣晶代表着最纯粹的神力。
“神官先生!您要这块布料做什么呢?这是女孩的东西。”
阿加莎的眼里从来看不进别人。
何况,神官先生旁边的女孩看起来那么平凡,跟自己完全没法比,她不相信神官先生的眼光竟然会那么差。
“噢当然,这是女孩的东西。所以,我也得买给我的女孩。”
柳余看向盖亚。
他不知什么时候看向了她,那双绿眸正凝视着她,里面是一汪温柔的湖水。
她的心悄悄地揪紧了。
我的……女孩?
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盖亚……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了神。
记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操蛋,每当你放松时,就会悄悄地跑出来干扰你、动摇你。
唯一能做的,就是无视。
盖亚也收回了视线,他面无表情地丢给马法尔一个更大的布袋子:
“清点。”
马法尔立刻就高兴了,他从没见过这样贵重的东西,兴奋得脸发红:
“一,二,三……”
而阿加莎则在不忿地瞪着柳余——她得承认,对方比她高一些,身材相当不赖,胸脯丰·满,腰肢纤细,皮肤也要更白一些,但脸蛋简直平平无奇……
她不敢相信!
这世上竟然还有无视她魅力的男人——
尤其,对比上还是那样一个女人。
瞧瞧,她在干什么?
她竟然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达特。
柳余确实是在看达特。
在她收回视线时,竟然在达特身上看到了一条隐隐约约的蓝色细线。那细线歪歪扭扭,盘踞在他身上,像是一张网。而在网的上一个节点,她仿佛看见……
达特持剑刺死了一个和他相貌相似的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年纪要长些,叫他……弟弟?
她感觉到了一种奇妙。
像是透过那蓝色的织网,触摸到了一个人生命的脉络。
而网盘根交错的节点,似乎只要她轻轻一拽,就会松散开来。
“贝莉娅·弗格斯。”
这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冥想。
柳余转过头去,金色的长发下,白净的脸剔透得像雪,带着一丝迷茫:
“恩?”
“你的布。”
樱花粉的布料被推了过来。
当触及到丝滑的布面时,才从那玄妙的感觉里走了出来。
这时,她很敏锐地察觉到男人平静面色下的不悦:“你…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等等。”柳余追出去,在经过达特时,忍不住停了下来。
“您的哥哥,是不是刚刚去世?”
达特棕色的瞳孔一瞬间紧缩了起来,紧抿的嘴唇显出强烈的不悦和拒绝。
倒是旁边的阿加莎大喇喇地回答了她。
“这件事没人不知道!哈利叔叔现在只有达特一个孩子,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怎么,你看上他了?那我可以跟你换!”她指着门外修长挺拔的男人,“我要神官先生!”
柳余瞪她:
“你想得美。”
说完,抱着布料就出了店铺。
银发青年站在门口,白色的神官袍流泻一般垂下,衬出他一身的隽永和圣洁。
他安静地等待着,似乎没有一丝不耐。
柳余毫不客气地将布丢给他:
“一位绅士,是绝对不会让淑女提这么重的东西的。”
他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像一轮温柔的弯月。在柳余的失神中,手掌一张,那布就消失在了掌心。
“一位淑女,也绝对不会直勾勾地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看。”
他说着,伸手过来牵她。
柳余将手背到身后,却还是被捉住了。他紧紧地将那小小、细嫩的手攥在了掌心。
“贝莉娅·弗格斯,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告诉她。
“我知道……全世界都在庆祝您的生日。”
“我会将这布做成最漂亮的裙子送给你。”
他又告诉她。
“您居然会做裙子?”
少女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但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声音渐渐低下来,“……噢,谢谢。”
他不再说话。
银色长发下,紧抿的嘴唇彻底成了蚌壳。侧脸又冷又硬,连手都抽了回去。
柳余却趁机悄悄看了眼拳头。
那里,一个蓝色的字符在变幻,而她终于知道,那是什么字了。
“命”。
命运。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之后, 柳余的注意力就主要放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上。
神诞日这天,所有的信徒都走上了街,他们互相庆祝神的生日。但很可惜, 像达特先生这样的, 到底还是少数——
她走了一会, 也没在别人身上发现这样的网。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柳余在心里琢磨。
“贝莉娅·弗格斯。”
“贝莉娅·弗格斯。”
“……贝莉娅。”
“恩?”
柳余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 神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她的面前, 手里拿着一条镶满宝石的宽边腰带,那腰带美极了, 在阳光下如波光粼粼的金色湖面, 和他的银发一起, 跳跃着光。
“……好看吗,贝莉娅?”
好看吗, 贝莉娅?
贝莉娅?
贝莉娅。
那呼唤她的声音, 像是穿过重重的迷雾,重击她的耳膜。
一圈圈涟漪荡开。
柳余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好看。”
而后, 她发现,那正对着她的绿眸一下子亮了起来,跳跃着让人晃眼的光。
“真的好看?”
他问她。
柳余点头:
“真的好看。”
那金色与他十分相配,她还没见过, 世上有哪个男人穿金色能比他更出色——华美,天生高贵。
说完, 却见他将那腰带往摊位上一放,而后, 背着手慢悠悠往前走。
束成一束的银发在脑后,荡了一下。
“嗳,您等等我!”
柳余以为他不要了,忙提起裙摆跟了上去,“您这也走得太快了。”
他睇了她一眼,那眼神有点奇怪。
“您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我?”
柳余奇怪地道。
“没什么。”
他撇过头去,荡起的发梢带了点气怒的意味。
柳余以为自己看错了。
走出了一段,突然停下来,猛地往回走,来到之前的摊边,一个圆圆脸的小男孩还记得他:“尊贵的神官先生,您好。”
“腰带。”
小男孩要将腰带递给他,却被拒绝了。
“不。”白袍神官将头向旁边的金发少女撇了撇:“给她。”
柳余:……
所以,是要她买么?
最后,穷且抠·少女掏出了她的全部家当,一大把快乐糖,三根斑斑的羽毛,和一个金色的圣光祝福,艰难地从小男孩手里“骗去”了华丽的金色腰带。
“您的腰带。”
她将腰带递给了一旁看戏的俊美神官,只觉得他现在那岁月静好的模样看起来分外不顺眼。
“谢谢。”他接过去,眼睛弯成了一弯沉醉的月牙儿,这让他看起来有些难得的、不同以往的纯真,“我很喜欢。”
“很喜欢。”
他用了两个很喜欢。
柳余出神了一会,才慢吞吞“哦”了一声。
所以,他是在要……生日礼物?
她被自己偶然冒出的猜测,给吓了一跳。
而旁边的神官先生却像被激发出了强烈的购物欲。
她跟在他旁边,看着他一个个店铺逛过去,买下许多华而不实的东西——当然,这些东西,对任何一个女孩来说,都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