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莫名就软了下来。
环顾左右, 石头屋内被这一年里添置的东西装得满当当的, 有风透过窗户,吹得窗前绿萝一晃一晃……灶台的案板前,放着一块草莓蛋糕, 和一碗用神术保持“新鲜”的细面。
青花瓷碗,汤面上撒了嫩嫩的绿葱花。
“盖亚呢?”
话才问出口,门外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就被人从外“咚咚咚”敲响了:
“莱斯利先生!莱斯利夫人!莱斯利先生!莱斯利夫人!你们在吗?”
是爱德华的声音。
柳余将衣襟拢了拢, 披件晨衣去开门,门一开, 就见爱德华那伙人站在门口,一脸焦急。
“爱德华怎么了?”
“莱斯利夫人, 生日快乐!”爱德华手置于左胸先行了个礼,抬起时才急急地问,“莱斯利夫人,莱斯利先生在吗?”
“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据她所知,这帮人对盖亚总是充满着恐惧,没必要根本不敢跟他接触。
“镇西的后山、后山裂开了!”
“裂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柳余心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魂灵在这一瞬间,脱离躯壳、与这大地共振,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穿过庸碌惊惶的人群,投到后山之上——
一道巨大的、仿佛能将一切都吞噬的裂隙正张大着嘴朝她笑。
柳余感觉到了一阵眩晕。
这个裂隙,比明塞顿世界的大上足足十倍有余,横在那像是将整座后山都劈开了。
附近寸草不生。
魂灵继续往外,无形的蓝色丝网在天地间蔓延,大地、天空,星球,星球之外……
仿佛有一双眼睛,于高高的穹顶俯瞰。
于是,柳余看到了,大地开始出现裂痕,一道又一道,星球这个本该封闭的球体,像被刀斧劈过——
似乎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一瞬间出现,正试图摧毁这个世界。
“咔啦啦——”
大地被撕裂的声音。
无数神殿的骑士和神使们齐聚在神殿的大堂,他们共同向天空祈祷:
“神,您已经整整一年不曾聆听信徒们的祈祷了……”
“神,您真的要抛弃您忠诚的信徒吗?”
“神约中的末日要来临了,神,您听见了吗?!”
蓝色的光影里,柳余仿佛看到了纳撒尼尔,看到了弗格斯夫人,看到了头戴王冠的卡洛王子,看到了红衣主教、罗芙洛教授……
她看到了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们。
茫然与凄惶占据了他们的面庞,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灾难,人类也不过是即将被洪流吹走的蝼蚁。
“盖亚呢?”
这一声问如银瓶乍破,灰斑雀猛地朝天空蹿去,嘶吼出一声:
“斑!”
凄厉的鸟鸣在耳边炸响。
柳余心神巨震,某个猜测才浮现在脑海,人已飞上半空,雪白的群裾在空中飞扬。
她的手指舒展开,蓝色的丝网顺着空气的流动,往巨大的裂隙而去……
爱德华、库克几位年轻人只觉眼前一花,刚才还在面前的娇俏少女突然间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半空,齐腰的金发在风中暴涨直至脚踝,在空中荡出卷曲的弧度。
一只灰斑雀在她身旁乍然张开翅膀。
爱德华失声叫了出来:
“莱、莱斯利夫人?!”
少女沐浴在一片光里。
爱德华的眼睛被刺得流泪,却还是努力向上望,像是有一层泥壳在光一点点消融,她的皮肤越发光洁,如安迪山脉上最纯净的一抹初雪,金发如璀璨的不灭的流光,而那蔚蓝色的眸光扫来,带着十万里深海的冰冷——
仿佛在看他们,又仿佛在穿过他们,看向更遥远的未来。
“神!”
“是神!”
“拜见神!”
街道上的行人忍不住匍匐下去,来自云巅之上的存在让他们无法生出任何一丝亵渎之意。
爱德华、库克等人也一个个匍匐了下去。
这一刻,他们已经将那“亲切”的莱斯利夫人和城池中央的石雕重合在了一起,他们唤她:“神!”
神并未眷顾他们。
她抬头往天空之上的天空看了一眼,仿佛那儿存在着更吸引她的东西——下一刻,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身影。
灰斑雀一振翅,发出急促的一声“斑”,也消失在了半空。
过了很久,人们才醒来。
爱德华爬起来,一脸恍惚:
“如、如果莱斯利夫人是神的话……那、那莱斯利先生是谁?”
他想起那双冰冷而不可触的眼眸,想起无数次自身体里生出的恐惧和颤栗——
人们面面相觑。
“爱德华!爱德华!欧文子爵和老镇长带人过来了!”
这时,街道尽头传来一阵规律的马蹄声,爱德华、库克等人连忙迎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爱德华?”
“后山出现了……”
****
柳余已到了神宫。
灰斑雀急切地跟在她身边,扑棱着翅膀,鸟喙开开合合:
“斑斑!斑斑!斑斑!”
可柳余却听不懂它的话了。
斑斑所有的意图都被罩在一个真空的罩子里,除了毫无意义的“斑斑”二字,她什么都理解不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盖亚呢?
那些裂隙代表了什么,真的是《神约》中的末日吗?……如果是末日,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还好吗?
柳余步履匆匆地走在神宫的金色长廊里,试图找到那个消失的盖亚·莱斯利。
吉蒂神官迎上来,带着讶异:
“神后,您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您有什么需要——”
“——神呢?”
柳余打断她。
“神?神不在神宫。”
吉蒂神官奇怪地道。
“他没回来?一次都没有?”
“没有。”
吉蒂神官招来圣女,叫她去找莫里艾骑士。
柳余摇摇头:
“不必,我已经…问过他了。”
“那……”
不等吉蒂神官再问,长廊边突然刮起一道风,少女雪白的裙摆微晃,下一刻就消失在了长廊之上,只有声音散入风中、远远传来:
“……你留在这,不用跟来。”
吉蒂神官茫然地抬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神宫内一切都一如往常。
**
柳余踏着花园小径,一步步往她预感的方向走。
藤蔓,绿植,葡萄架,还有白色的秋千。
阳光穿过蓬蓬绿叶,一切都充满生机,可她却仿佛闻到了萧瑟与不详的味道。
心提到嗓子眼,而所有的坏预感,在看到凋零了一地的枯枝时,得到了证实。
世界之树本该永远苍翠、永不凋零,而此时,它已经成了光秃秃、圆溜溜的一根焦木,就这样插在干裂的泥土里。
绕树的湖泊已经干涸,弥漫的绿色雾气变成了稀薄的灰色,而这灰色,似乎带着一股死气,才站一会,已让人浑身不适。
柳余往前走了一步。
被碾在足底的枯叶发出细碎的痛鸣——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懒洋洋的、极富磁性的声音:
“噢真可怜……生命之树终于要迎来死亡。”
死亡?!
柳余转过头,却见一位长手长脚、极富魅力的金发男人斜倚着一旁的藤蔓,向她看来。
他有一双金色的竖瞳,如果不是脸上的表情太过热情——会让人感觉如被猛兽盯住。
“米斯金兽?”
柳余用确定的口气道。
金发男人“啪啪啪”鼓起了掌:“不愧是神爱慕的女人,一猜就猜中了。美丽的神后小姐,等——”
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刚才还在十步之遥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冲到面前,右手食指缠绕着的蓝色丝线紧紧得箍住他的喉咙,似乎只要一个用力,就能结果了他——
“神后小姐,您审问人的礼仪,可不怎么样。”
米斯金兽扯了扯喉间的神力索。
“到底发生了什么?裂隙,生命之树死亡……这是什么意思?”
柳余攥紧指间的神力。
米斯金兽咳了一声,脸颊泛起红紫:
“咳咳咳……噢神后小姐,难道你不知道,神与这生命之树共生。生命之树存在的那一天,神就存在。生命之树死亡,神就消失。你看——”
柳余顺着他的声音往前看去,焦褐色的树干在灰色的大雾下有种末路的苍凉。
米斯金兽用华丽的咏叹调道:
“生命之树要枯萎了。它要死了。”
“神要死了!”
他的话像一颗巨大的滚石,“轰隆隆”砸在柳余的心头。
“这不可能!”
她下意识反对,指间的神力索松了松,米斯金兽趁机往后一躲,人就躲开了。
他猖狂大笑:
“神要死了!死了!”
“他在哪儿?”
柳余追过去。
米斯金兽跑得非常快,一下就消失在了她面前,声音被风递来:
“神后小姐,这应该问你自己。神的影踪,怎么会让我们知道?”
他大笑而去。
柳余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光秃秃的世界之树:
他在哪儿?
下一刻,却像是想到什么,消失在了原地。
灰斑雀扑棱着翅膀赶来,却只看到庞然的生命之树砸向地面,发出“哗啦啦”一声响。
”斑!”
灰斑雀惨烈地叫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完结章(中)
一穿过无尽之海, 柳余就察觉到了不对。
迷雾之地上空终年不散的迷雾消失了,只能见干涸的土地,绿植被狂沙摧折, 入眼处一片荒芜。
沿着旧路一路往前, 半路上, 红色的蔷薇花还在热烈地盛放,而那反复循环、记忆化作的“真实剧幕”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土。
干涸的土地之上, 遍布缝隙,有呼呼的寒风自缝隙之中刮来, 像是要连她的魂灵也一起卷入。
“杀!——”
一道寒鸦的尖啸划过长空。
柳余这才意识到, 她竟然停住了脚步。
她害怕了。
米斯金兽的话……
少女重新迈步, 走向记忆里那个人身体躺着的地方。
越往前,越感觉荒凉, 连头顶的阳光都变得苍白无力, 她的心提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突然,她停了下来。
只见一片荒芜的焦土之上, 巨大的裂隙如同大地的伤口,赤1裸1裸地横在那——
而裂隙之上,是一个巨大的旋涡般的黑洞,一道美丽纤细的身影就贴在那黑洞之上, 相比较黑洞的庞然和威赫,大张着翅膀的男人如同粘在蛛网之上的飞蛾。
脆弱而美丽。
风吹起他冷灰银的长发, 他向她看来——
“盖亚?”
柳余叫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阵癫狂的笑声传来。
柳余这才发现, 黑洞之下,一个黑发黑袍的男人就那样跪在那,他漆黑的长袍被风吹得猎猎飞舞,他在笑,大笑不止。
“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你做到了!你做到了!”他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全是泪,他如癫似狂,“你看!你做到了!神要死了!世界之主将死——”
“轰隆隆!”
天际传来一道雷声,紧接着,沉沉的雨就落了下来。
“死?!”
柳余重复了声。
“谁要死了?”
“哈哈哈哈他要死了!”路易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神、父神要死了!看到了吗,弗格斯小姐,他要死了!他要死了!哈哈哈……他要死了,要死了……”
他笑完,又捂住脸:
“他要死了,父神要死了……”
柳余走过路易斯的身侧。
神力托着她往上,站到了那黑洞之前。
美丽的男人就那样粘在黑洞之前,如被蛛丝缚住的飞蛾——
柳余发现,他的翅膀与黑发已经褪色,褪成了冷淡的灰银,那灰银弥散在一片黑暗里,美极了,像某种更执拗、更沉重、也更圣洁的东西。
他似乎说不了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绿眸微微漾起。
柳余放出一股神力,蓝色的丝网在靠近黑洞时,像缥缈的云雾,一下子被卷走了。
“你怎么了?”
她问。
他没有回答她,似乎连表情都僵住了。
一股无措抓住她的心:
“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