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穿鞋。
国王虔诚地亲吻布鲁斯大人的脚背,还有……脚趾。
妃子们纷纷露出歆羡的模样,恨不得以身替之,布鲁斯大人大约是察觉危险,快一步将脚缩回了袍子下。妃子们露出遗憾的表情。
柳余下意识看了盖亚一眼,却发现,他似乎正对着她的方向,面上的表情充满迷惘。
自从来到这,他的脸上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迷惘”了。
他是被什么所困扰吗……
是因为……刚才她的话?
柳余垂下眼睛,打住了猜测。
她没注意到的是,马兰和卡洛王子的视线同时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暮色四临,夜宴很快到来。
穿着白绸衫、黑马甲的侍者们在大殿内忙碌,神眷者们从一天的繁忙中解救出来,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闲聊,上一届的司长们站在台阶上拍了拍手:
“今夜尽情享乐!”
底下一阵欢呼。
“开场舞的人选,你们商量下交给我……噢,提醒你们,必须是人群中最闪亮的一对,不然……司长们可不干!”
哄笑声里:
“我们选……莱斯利先生,怎么样?”
“噢,莱斯利先生?星辰般耀眼?那当然。”
司长们一脸认同,“舞伴呢?”
“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
这不是礼仪课结对、一对一的长期舞伴,而是一场夜宴上的开场舞人选。柳余与盖亚作为整个学院公认的“情人”,被安排在一起跳舞实在再正常不过——
何况人群中的金发少女,穿着一袭星空蓝的蓬蓬裙,金丝反射着穹顶的壁灯,看起来就像美神一样耀眼。
少年没有提出异议,显然默认了。
“那就弗格斯小姐——”
“——抱歉,”金发少女打断了司长,板起的脸上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决,“我已经有另外的舞伴了,卡洛王子。”
“噢……”
这让人预想不到的答案显然将司长们难住了,他们看向盖亚,“莱斯利先生……”
又看向金发少女:
“弗格斯小姐……”
“既然弗格斯小姐不愿意,我可以和莱斯利先生一起跳。”
玛丽公主倨傲地走了出来。
她穿了异常名贵的红色长裙,裙身上镶嵌无数细闪的钻石,看起来像一团热情的火,只可惜……这团火不够白。
“娜、娜塔西也想要和莱斯利先生一起跳!”
娜塔西小声地道。
“就你?一个平民?”玛丽公主用扇子掩住嘴咯咯咯笑了起来,“一个平民?也敢痴心妄想……也是,平民卑劣的血液注定了你的贪婪和无耻。我和弗格斯小姐抢男人也就算了,你一个妹妹也跟着抢姐姐的……”
“玛丽!”
卡洛王子推开人群,走了出来,“我和你跳。”
“卡洛哥哥?!”玛丽惊愕地看着他,“你不是和弗格斯小姐……我不要!我要和莱斯先生跳……”
“我要和莱斯利先生跳!”
“我也要和莱斯利先生跳!”
五六个女神眷者们一起举手,底下简直乱了套。
玛丽公主被卡洛王子强硬地着往门外走。
金发少女提着裙摆追上去:
“卡洛王子,我……”
卡洛王子停下脚步:
“弗格斯小姐,抱歉。”
说着,拽着玛丽公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宴会厅。
底下一阵轰鸣。
“噢,弗格斯小姐真可怜,连卡洛王子都不要她。”
“您瞧她脸色都白了,站在那,就像只刚被剪毛的小羊羔,看起来无助极了。”
金发少女仓惶地看向大殿中央。
银发少年被女神眷者们簇拥着,可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却像是隔着人群与她相望,就在他要张口时,少女呜咽一声,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奔走了。
“莱斯利先生!”
“莱斯利先生!”
“莱斯利先生!”
少年沉默了下来。
他还是往常沉静的模样,不多笑,也不多冷,可女神眷者们的动静却戛然而止。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那一刻,她们像是被冻住了——不,比那更严重一些,她们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就像面对着绝不敢轻易亵渎的神灵一样。
“莱斯利先生……”
等她们回过神来,少年已经走到门外,消失在了转角。
他毫不迟疑地踏上了二楼。
二楼的长廊尽头设了个贵宾更衣室,更衣室的门虚掩着,少年站在门边,有破碎的细细的啜泣声传出来。
“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盖亚不要我,连卡洛王子都不要我……”
“…是,我看起来很坚强,可坚强的人……就不会心碎吗……呜呜呜……盖亚,我恨你……我恨你……”
“…没关系,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
少年靠到了墙上,耳边是少女宛若受伤的呜咽。
就在他要推门时,更衣室的门从内开了。
两人打了个照面。
少女红彤彤的眼皮和鼻子瞒不了人,见他第一反应就是捂脸:
“你来干什么?”
“贝莉娅。”
“我不要听!”她粗鲁地撞开他,“盖亚,我说过的,我要忘掉你。”
“贝莉娅,我和你跳。”
他道。
少女“哒哒哒”走到楼梯口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里却又升起了浅浅的一层希冀,她小心翼翼地问:
“是礼仪课的舞伴吗?一对一的。”
“不,是今晚。”
希冀消失了。
少女直接转过头:
“不必了,莱斯利先生的好心,还是留给我妹妹、留给玛丽公主,留给那些痴恋你的人吧。”
就在她又要迈开脚时,身后的声音传了过来:
“贝莉娅,我不太明白。一个礼仪课的舞伴而已。”
“是的,一块卢索而已,一块面包而已,一朵鲜花而已……”
少女奔下了楼梯。
徒留少年安静地站在长廊之上,听着她最后抑扬顿挫的那句:
“盖亚,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他看向了窗外。
风带来雪山潮湿的气息,就像那少女脸上纵横的泪水——他明明看不见,却仿佛触碰到了。
第三十八章
娜塔西时不时地看向殿外。
莱斯利先生跟着贝莉娅姐姐出去已经一会儿了。
夜宴即将开始, 侍者们忙着搭香槟塔,据说,这是海的那边传来的。晶莹剔透的酒杯在壁灯下如钻石一样耀眼, 罩着白绸布的长桌上, 精致的糕点和水果摆得像美妙的艺术品。
娜塔西从没见过比这更奢华的宴会。
人人都穿着华丽的衣裳,他们就像她曾经憧憬过的那样,彼此含蓄而矜持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浓郁的酒香充盈在整个大殿,远远的, 已经能看见国王的妃子们浓妆艳抹地过来。
“伦纳德小姐,您有没有看见莱斯利先生?”
司长们过来问。
“我没见过。”
“噢,光明神在上……”司长头疼地一拍脑门, “第一场舞要开始了。”
“我、我看见莱斯利先生跟着贝莉娅姐姐出去了, ”娜塔西垂下头,“您可以去附近找一找。”
司长立刻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啊, 那我们再等一等,也许一会儿,这最闪亮的一对会为我们开舞。”
不知怎么的, 娜塔西并不希望莱斯利先生被找到, 一旦莱斯利先生被找到,为了弥补贝莉娅姐姐、也必定只会和姐姐跳舞……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一行人:
“可国王和妃子们怎么办?”
司长倨傲地抬高下巴:
“他不会有异议。”
娜塔西心内巨震。
在她的认知里,索伦王国的国王就是一座不可攀登的巨峰, 如今这巨峰在光明神殿却成了被睥睨的存在。
……这就是神眷者, 不,神职人员的地位吗?
在她的诧异中,司长彬彬有礼地提出告辞。
娜塔西怕再被人问到莱斯利先生, 干脆去大殿旁的小祈祷室呆了会,再出来时, 发现贝莉娅姐姐又回来了,只是,她身边没有再跟着亲爱的的莱斯利先生,反倒被几位英俊的神使围着献殷勤。
她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还好……没来。
娜塔西还注意到,贝莉娅姐姐的情绪不高,端着气泡酒的手指微微耷拉着,垂着头像是颓废的芦苇。
柳余并没有颓废。
她目光在大殿内逡巡,最后在神殿的东南角找到了这次的目标,马兰大人——
那个对光明神无比狂热的极端信徒。
她需要他对自己的羞辱——
这在她的计划里,属于必要环节。
黑衣神使的踪迹非常醒目,在整个大殿都以白为美的前提下,他一身肃穆的黑色星月袍,就像人群中的黑乌鸦,更别提那因时常板着脸而生出的、两道刻薄的法令纹。
布鲁斯大人礼拜结束后就离开了,马兰大人却需要留下来维护秩序。
柳余端着气泡酒,不着痕迹地往东南角方向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期间,她和许多人笑谈、碰杯,噙着微笑时,还和娜塔西对视了一眼。
娜塔西像只受惊的麋鹿一样跳起来,脸不知怎么红了,柳余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说起来,她对娜塔西并没有恶感,即使她成功地让盖亚答应做她的舞伴——
可是,生存资源就这么点啊。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资源就这么被人从眼前夺走呢。只有傻白甜才会以为,天上会掉馅饼——可即使是普爱世人的神,也只会给自己羊圈里的羔羊喂草。
狼,都是靠抢的。
柳余承认,她骨子里流着的,从来都是鹰派的血。
她走到一座香槟塔前,停了下来。
这地方,已经相当接近马兰大人了;他一转头,就能看到她。
一位经过的神使停下:
“弗格斯小姐,噢,您今天真美。”
“谢谢。”
柳余拎起裙摆,回了个礼。
马兰大人听到动静抬头,一下子就看到了旁边闪耀的、过分美貌的金发少女。她看起来就像是伊甸园里披着可爱外皮的毒蛇,随时会引诱这一殿的小羊羔们堕落。
他严酷的脸板得更紧了:
“弗格斯小姐,我建议您出门左转。”
“马兰……大人?”少女似是没听清他的话,微微张大嘴巴,模样看起来蠢极了,“您是说……让我出去?”
“是的,您没听错,弗格斯小姐。”马兰顿了顿,带着点厌恶的腔调,“一个被黑暗使徒玷污了的光明信徒,怎么有资格站在这干净宽敞的大殿,怎么有资格出现在神祇曾经降临过的地方?”
少女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手中的气泡酒没拿稳,“啪的”一下摔到地上,蓝色的酒淌了一地,还有几滴溅到了她蓝色的裙摆上。
大殿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那儿。
侍者连忙拿了帕子过来:
“弗格斯小姐,您……”
“不用。”
被少女拒绝了。
她抿紧唇:
“马兰大人,我的心是干净的,它属于伟大的光明神,一丝一毫的不忠都没有。”
随着马兰大人越加严酷的眼神,晶莹的眼泪开始在那双蔚蓝的波光粼粼的眼睛里汇聚:“您不能就这样否定我——”
“——否定?”
马兰残酷地扯了扯嘴角,“弗格斯小姐,您太看得起自己了。如果不是主教大人,弗格斯小姐您早就被捆上火刑架,和所有的异教徒一样,化成了飞灰。”
“您的存在本身,就是罪恶。”
他缓缓道。
“不,我没做错什么,我唯一做错的,就是没有当场将那黑暗使徒杀死。”
“出去!否则——”
“——不!我要呆在这儿。”
少女倔强地站着,她挺直着背脊,像一棵不屈的白杨。
“我不走,马兰大人,我属于这儿。”
马兰龙度的权杖险些要落到这不知好歹的少女身上,可布鲁斯大人临走前的告诫浮了上来:“马兰,收起你的专_制,这儿不是你的审判殿,不要给我神抹黑。”
“呵呵,”他冷笑了两声,“黑暗始终是黑暗,罪恶始终是罪恶,一旦与黑暗为伍过,就再也无法踏入光明。弗格斯小姐——”他拉长声音,“——您记住,我会一直盯着您,直到将您送进绞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