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莱斯利先生,我、我,我不是故意……”
不知想到什么,立马又理直气壮了:
“是!我是故意的!怎么了?惩罚一个自甘堕落的光明信徒,我有什么错?!”
“噢,光明神在上!”这时,卡莎大妈从后厨的门跑出来:“这些瓷器、这些瓷器……”
来自东方古国的瓷器异常珍贵,即使光明学院财大气粗,能将这些东方彩瓷当做寻常的餐具,供神眷者们使用——可也绝对不包括,为故意损毁的瓷器买单。
“请记在玛丽公主的账上。”柳余道,“还有我刚才那顿食物一起花去的卢索。”
“记就记!卡洛王室可不像你们弗格斯家,还需要靠出卖尊严来获得金钱。”玛丽公主高高地翘起她的下巴,“你们也觉得我错了?”
她问身后的跟班。
那两个从前看了盖亚还脸红心跳的少女,此时板着一张脸:
“不,玛丽公主,您没错!莱斯利先生已经叛神!对叛神者和他的朋友,一切处罚都不会过分。”
“是的,你们说的没错,非常好!”
玛丽公主伸手抚了抚头顶弄乱的羽毛,“明天见,弗格斯小姐,莱、噢不,异教徒先生,但愿接下来,您还能过得愉快!光明学院欢迎您。”
柳余冷冷地看着玛丽公主带着跟班们一步三摇地走了。
而其他人除了扫来两眼,也都偃旗息鼓了,不由遗憾地坐下,重新点了一份一样的。
回女舍路上,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神眷者们避得他们远远的,表现得就像他们突然从人,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臭虫、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细菌,多靠近一点、都会被传染。
“莱斯利先生,您难过吗?”
柳余看着,只觉得荒谬。
“难过?”
“是的,就像刚才……”柳余顿了顿,“玛丽公主那么喜欢您,从前那些人敬仰您,可现在,他们对您,就像北极的寒冰,又冷又硬。还有布鲁斯大人,马兰大人他们——”
“——我不在意。”少年道,“他们怎么样,和我无关。”
柳余侧头看他。
绿色的林荫道下,少年莹白色的肌肤被阳光照出一层浅晕。
他一身脏污,却风姿出众,微微仰着的脸上,全是平静。
于是,她知道了,他确确实实不在意。
可为什么呢,那不是你圈养的羊羔们吗?
当他们将刺向敌人的茅刺向你时,你就没有被冒犯的愤怒吗。
不过,更关键的是,对一个完全不在乎欺辱和排斥的人,“救赎”的戏码还怎么进行得下去呢?
柳余只能强行尬演。
“我不管!”少女气鼓鼓道:“我没法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您!谁也不能欺负您,包括您自己!从明天开始,我要一直跟着您……”
来吧,虔诚的光明信徒们,但愿你们给神准备的“惊喜”更大一些——
大到让他在乎,让他疼痛,让他再也无法平静。
第六十一章
一只灰斑雀猫着腰, 在笼子里探头探脑。
当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立马就翻了个身,翅膀张着, 肚皮朝天, 看起来死得透透的。
“斑斑?”
门口传来一道细细软软的女音,紧接着是靴子接触地面、有规律的声音。
斑斑连忙闭上眼睛,脚步声到了旁边,停止不动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
它悄悄撩起一只眼皮——
“噢, 抓住了。”
柳余就这么站在笼子前,冲它笑。
斑斑——
斑斑它脸红了。
“斑!”
他凶巴巴地冲她叫,眼皮闭得紧紧的。
[斑斑死了!你没看见!]
“恩, 现在是斑斑二号, 钮钴禄·斑斑。”
柳余将手伸进笼子,点了点它傻乎乎张着的鸟嘴儿。
“斑?”
“斑斑斑??……”
[什么是钮钴禄·斑斑?]
斑斑翻身跳了起来, 在笼子里飞来飞去,[人类雌性,这是你给斑斑大爷新取的名字?恩……勉强原谅你……噢贝比, 你这次真的出去太久了……斑斑好饿好寂寞……]
“饿?出门前, 我可是给你准备了十天的食物;还有你的那些鸟朋友……”
左手还不是那么熟练,柳余磕磕绊绊地打开壁橱,用木勺子在袋子里舀了一点谷子, 倒谷子木勺的长柄不小心戳到了笼子, 撒了一些出来。
斑斑一阵心痛,正要张口,亮晶晶的黑豆眼就这么落到女孩空空的一截袖子上, 风一吹,那袖子就空荡荡地飘了起来。
“斑?!斑斑斑?!”
[发生了什么?]
斑斑的黑豆眼都不会转了, 渐渐的,一汪水就这么团在了眼睛里,[噢,贝比 ,可怜的贝比,你的右翅膀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啊……没有雄性会看上你……你再也没法飞了……噢怎么办,斑斑的心都要碎了……]
“我本来就不会飞。”
柳余敲了它脑袋一下,在灰斑雀的哭哭啼啼里,那颗一直紧紧绷着的心不知为什么竟然松了下来,“好啦,别哭了。”
她将笼子打开,灰斑雀没头没脑地扑到了她的怀里。
“斑……”
[呜呜呜……斑斑止不住……贝比太可怜了……对我们鸟类来说,失去翅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它意味着我们再也不能飞翔……噢光明神在上,为什么要让贝比遭遇这么可怕的事……]
柳余用仅存的那只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告诉它:
“斑斑,人类和鸟类不同,失去一只手只是麻烦一些……而且,人生际遇无常,也许有一天,我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
[斑斑不懂。]
灰斑雀抬起了脑袋。
“你不需要懂,只要记得,这件事对我来说不算糟糕。”
“斑?”
[真的吗?]
看着对方还浸在泪水里的黑眼珠,柳余笑了:
“当然。”
斑斑的小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它翅膀展开,将自己窝在柳余用左臂搭出的怀抱,小脑袋在她胸口蹭了蹭:[……噢贝比,你身上的味道有点不一样,很好闻……]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柳余干脆坐到床上,懒懒地靠着墙。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照得被褥蓬松而柔软,她闭上眼睛,将自己脑袋放空。
这时,她什么都不愿意想。
[……我不知道……恩,有点像原来的莱斯利先生……]
“原来的 ?你见到他了?”
柳余“唰得”睁开眼睛,难道是盖亚偷偷进了她的房间?
为什么……他怀疑她吗……
[噢……]斑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用翅膀遮住脑袋,[是、是斑斑自己从笼子里出去撞见的!噢贝比,你不能打斑斑……]
柳余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现在计较也没什么用。
何况……
斑斑没有飞走。
它一直等她。
她的眸光柔了下来:
“所以,斑斑 ,你看到什么了?”
[噢,我看到莱斯利先生了……莱斯利先生真可怜,他们都说他背叛了神灵,可斑斑觉得,他没有变……不,也许变了点……可仔细闻一闻,还是一样的……他们却欺负他,不给他吃饭,连卡洛王子都从和他一起住的蘑菇屋搬出来了……噢斑斑的心很痛……]
“他……被欺负得很厉害吗?”
斑斑的小脑袋耷拉下去,连羽毛都像没了精神:
[……是的 ,因为莱斯利先生看不见,吃了很多亏……他们会在路上设陷阱,虽然莱斯利先生躲开了一些,可那些人还会联合很多厉害的人类一起攻击他……莱斯利先生的手就是这样断的……他们还在莱斯利先生的床上尿尿,还将他的衣服用水泼湿……有一次还往他脸上泼肮脏的黑狗血……噢,这群恶魔……]
……竟然是这样吗。
被欺辱成这样 ,他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吗。
柳余摸着斑斑的手缓了下来。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声。
斑斑突然激动起来,一拍翅膀从她怀里飞出:
[……那群坏蛋,那群坏蛋又在出坏主意,尤其、尤其是那个玛丽!那个要剪斑斑翅膀的玛丽!……贝比,贝比,你快去阻止她……真是一群恶魔,恶魔!]
柳余知道 ,斑斑必定是从它那群鸟朋友那边听到什么了。
也许是光明神那一撮光明力的关系,斑斑十分聪明,在附近的鸟类里,简直是“老大哥”一样的存在。她就曾经看到斑斑嚎一嗓子,窗外十几二十只鸟同时飞来,和它对着“唱双簧”。
她看向窗外,一只额生绿毛的小鸟儿拍着翅膀在附近徘徊,叫声抑扬顿挫,格外灵动,“叽叽喳喳”一阵,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斑斑,你的鸟类朋友也听得懂我们的话?”
柳余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猫狗大战”。
人类以为彼此间存在物种隔离,殊不知,所有的动静都被能听懂它们语言的猫和狗知道了。
如果这些鸟能为她所用……
[只有被我打过的才懂。]斑斑用翅膀挠了挠脑袋,[就是斑斑大爷拍它们一下……恩,反正就这样了……斑斑一定是神灵的宠物,才这么聪明……]
“那玛丽公主说了什么?”
柳余突然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
一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了。
[……他们,他们说要把莱斯利先生的腿打断,再推到河里……噢,在这之前还得给他泼上黑狗血,据说这个能消灭一切异教徒……]
“什么时候?”
斑斑飞出去了一会,又回来:
[明天晚上,就蘑菇屋附近那条……你跳过的那条……叫什么?噢,斑斑想不起来……]
“伯纳河。”柳余缓缓道,“我知道了。”
[贝比,你会救他的,对不对?]
“噢当然,斑斑,当然。”她弯起嘴角,笑得甜蜜而动人,“我可是很爱、很爱莱斯利先生的。”
[可是贝比……为什么斑斑觉得有点冷……]
“也许是斑斑这几天着凉了。”
柳余起身,“唰得”将窗帘拉上,“我休息一会。”
她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让斑斑趴在自己的枕头,不一会儿,一人一鸟就这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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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是击剑课,柳余亦步亦趋地跟着盖亚,司长们还算客气,除了车轮战式地提出挑战,倒也没有对盖亚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失礼行为。
而柳余则在一边自己练习。
她只剩一条左臂,不单是从前习惯的右手剑不能用了,连身体的平衡也需要重新适应。
她提着剑在场外不断地练习挑、刺等基础动作,即使大汗淋漓、手脚发抖,也从没歇息过一次——对待自己的狠劲,让司长们刮目相看。
一节击剑课下来,对她的敌视,渐渐少了些,他们认定,弗格斯小姐练剑的韧性和对爱人的专一,从某种角度看是一致的,也因此,对这个“钻了牛角尖”的残疾少女产生了些怜惜。
当然,对待“异教徒”盖亚,还是老样子。
冷漠,孤立,或者成群结队地挑战,打压——
换成另一个人,在这样高强度的挑战下,早就躺下了。
而盖亚·莱斯利,却总是从容不迫,当他下课带着金发少女离开时,甚至连一滴汗都未出。
“真是个可怕的怪物。”
司长们想。
下午是神术课,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弗格斯小姐。”
柳余才坐稳,卡洛王子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可以请您单独说句话吗?”
他穿了一身白色的宫廷制服,栗色的短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肩上金色的徽章在光下闪闪发亮,郑重得像是要出席自己的婚礼。
柳余纳闷地点头:
“可以。”
她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的少年:
“盖亚,我出去一下。”
盖亚并未回答,抿起的薄唇透着股冷淡和漠然,他看起来似乎漠不关心。
柳余只好走出过道,跟着卡洛王子出了教室。
清越的钟声,合着唱诗班的歌一起飘荡在殿堂,卡洛王子看起来有些紧张,手时不时摩挲腰间的佩剑。
“卡洛王子,您有什么事吗?”
柳余问他,眼角的余光还往教室内瞥了一眼。
七彩的玻璃下,一身淡蓝碎花裙的娜塔西坐到了盖亚身后,她不知道说了什么,一双弯弯的眉毛担忧地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