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余看了她一眼。
娜塔西穿了一条浅蓝色小圆点棉布裙,V领,头上扎了蓝色缎带,耳边是两朵白色小雏菊,配上她清秀的脸,十分之清新可爱。
品味不算差。
柳余从橱窗里挑出一条红色蕾丝蓬蓬裙,看着娜塔西不知所措的样子,温柔地笑了笑,她替她将飘散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娜塔西,你以前不是一直想要一条红色的裙子?去吧,现在去穿上。”
娜塔西眼睛睁得老大:
“可这是姐姐最爱的一条……”
“好了,现在就去换上。”柳余一把塞给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立刻,马上。”
娜塔西只得去换。
等蓝色身影消失在门背后,柳余才慢悠悠地换衣裳,灰斑雀在笼子里扑棱了下翅膀。
“斑斑,你也觉得娜塔西穿红裙子好看,对不对?”
“斑斑。”
“斑斑,我送了娜塔西一条裙子,你把身上最漂亮的一根羽毛送我,好不好?”
“斑斑!”
柳余当它默认,趁黑豆眼瞪她,伸手就在它屁股上“摸”了一把——
“斑——!!!”
一阵凄厉的长叫,柳余手中就多了一根漂亮的翎羽,纯白色的羽毛流光溢彩,衬得指节都莹白如雪。
斑斑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着骂:
“斑斑斑!斑斑斑!斑斑斑斑斑斑斑!”
娜塔西推门进来,惊讶地看着暴躁得用一只翅膀掩着屁股的灰斑雀:
“啾啾怎么了?”
“斑斑。”
柳余慢条斯理地将翎羽打个结,戴在手上端详,“它的名字,别叫错了。”
“……哦,斑斑。”
娜塔西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柳余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个遍:
“娜塔西,很好看。”
娜塔西不自在地扯了扯两边的裙摆,她从没穿过丝绸,现在别扭极了。
“斑!”
灰斑雀朝柳余吼。
柳余知道,它在骂自己不安好心,娜塔西怎么会适合这样浓烈的色彩呢。
她皮肤不够白,骨架又小,这条裙子将她所有的缺点都展现了出来,显得她又瘦又柴,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柳余立马又意兴阑珊了。
这样作弄她,并不能解决她的燃眉之急,她可还没忘记,这人背后有个守护的路易斯。
“行了,出去吧。”
“可……”
“我自己行。”
娜塔西小心地出了门,将门合上前,还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贝莉娅正坐在她的梳妆台前,一下一下地编着她金色的长发。她白皙的手腕上,还缠着一根漂亮的羽毛。
她提起裙摆,下了楼。
仆人们看到她,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娜塔西小姐,您不能穿这件!贝莉娅小姐看到——”
“贝莉娅姐姐一定要我穿的。”
娜塔西温柔地告诉她们。
晨间的弗格斯家通常是安静而有序的。
而这种安静,从贝莉娅提着裙摆下楼时,更加明显了——她拿着羽毛扇,若无其事地走到餐厅。
那里弗格斯夫人正在等她:
“贝莉娅,为什么要将裙子送给娜塔西?”
柳余捻起一块松软可口的杜丽饼,自在地坐了下来:“母亲,娜塔西是我妹妹啊。”
她拉长语调:“反正我还有很多裙子,有什么关系。”
仆人们眼泪汪汪,一副弗格斯小姐终于长大了的表情——柳余将她们神情收入眼底——
不要小看这些不起眼的螺丝钉,许多贵族私底下的消息,都是通过她们之口传扬出去的。
她现在要的,就是一点一点扭转人们的印象。
“贝莉娅——”
“母亲,”柳余打断弗格斯夫人,“给我两百卢索。”
“两百卢索?噢贝莉娅,你知道的……”
弗格斯夫人欲言又止。
“可我今天想去弗洛丝大街逛一逛——”柳余面上露出一点近似于撒娇的表情,“您就给我吧?”
弗格斯夫人对着亲爱的女儿,总是没办法太过强硬。
很快,柳余就高高兴兴地拿着两百卢索,和弗格斯夫人来了个亲切的“脸贴脸”,坐上马车走了。
她先去了索伦学院报道,又中途偷偷溜出来,去了旅店。
“我找盖亚。”
旅店的长胡子前台一看到她,眉间的褶子都开了:“弗格斯小姐,您今天美得就像安迪山上的棘莱花。”
棘莱花,是传说中的神花。
光明神乘着太阳车架经过安迪山脉时,为流离失散的人们流下了一滴泪,这朵泪孕育出了棘莱花。
棘莱花有冰白色的花冠、金色的花蕊,连根茎叶都是白色的——听闻遇到棘莱花之人,一生都会交好运。
“谢谢。”柳余给了他一个笑,“我找盖亚。”
长胡子前台将钥匙给了她。
柳余踩着她白色的小皮鞋、“哒哒哒”踩上旅馆的楼梯:“盖亚——,昨晚睡得好吗?”
盖亚安静地站在窗前,恍若未闻。
“盖亚?”
柳余轻轻地走了过去。
盖亚转过头来:
“老实说,不太好。”
“我在想,我是谁……为什么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陌生……我的亲人朋友……是仇家挖了我的眼睛吗……”
少年面上的困惑掺不了假,“还有,贝莉娅……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喜欢盖亚。”
柳余观察着盖亚的表情。
他除了困惑,对这句“喜欢”表现得极其冷淡,不像那些蠢货,一句喜欢就能迷得他们神魂颠倒。
也是,光明神活了万年万万年,那心早就硬得跟石头一样,轻易撩得动,早就有了神后了。
“对不起。”盖亚果然道,“我不太懂这些东西。”
“……哦。”少女的声音低落下来,不过很快又重新恢复了振作,“那……盖亚,我们出去走走。也许能见到认识你的人,也许碰到熟悉的地方,你还能想起一些事。”
“好。”
“伸手。”
柳余看着盖亚伸出的那只手,无比自然地牵了上去,这回,她用的是十指相扣的方式。
盖亚挣了挣,似是不习惯与别人的体温如此接近,柳余握住他:
“别这样盖亚,好朋友之间,都是这样握手的。而且……不会丢啊。”
“……哦。”
盖亚“看着她”,“贝莉娅也和别人这样牵手吗?”
“我没有朋友,除了盖亚。”
少女的声音一下子可怜起来了,她低低地道,“他们都不喜欢我,说我很坏,还说我欺负娜塔西……啊,娜塔西就是我继妹啦,她可比我讨人喜欢多了。”
“……他们不喜欢我,我才不要跟他们做朋友呢。”
挖坑挖坑再挖坑。
“可贝莉娅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帮助了我。”
盖亚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居然用了“孩子”两个字。可又仿佛天经地义,心底一点不觉得别扭。
“真的吗?”
柳余高兴地跳起来,不过,“那盖亚答应我一件事,以后、我是说以后啊,万一你认识了娜塔西,也一定不要跟她做朋友,……我的朋友最后都会向着她……你是我一个人的朋友,不是她的。”
她孩子气般地嘟嘟囔囔。
盖亚弯下腰,温柔地抚摸她:
“贝莉娅,我们该出去逛一逛了。”
没得到承诺,柳余干脆作罢。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原身究竟是不是神眷者。
“好,出发!”
她牵着他,咚咚咚往楼梯下走。
结清旅费,又去罗孚医馆,赎回了金色鸢尾花,柳余带着盖亚,在弗洛丝大街逛。
她买了串珠子的线,打算将珠子和羽毛串在一起——
这羽毛汇聚了灰斑雀身上最厉害的一部分神力,用来防身很好。珠子的话,更需要好好保存,在培养出足够的感情前,她可不能让盖亚恢复记忆。
所有的事情办完,柳余就引着盖亚去了光明神殿开在索罗城邦的一个小殿。
“盖亚,我们索伦学院的神眷者选拔,你不能参加……但是这里的,你却是可以的。”
光明神殿神眷者选拔,每三轮一次,神使们会带来水晶球在各大学院里测验,非学院的学生,除非贵族,不得进行测验。
但平民若是能凑得出一笔测验费,也是可以在选拔季来神殿办事处进行测验的。
这可是一笔不菲的金钱来源。
许多平民奋斗几十年,才能凑上一笔测验费:不过如果测试出是神眷者,费用当场退还。
“一千卢索。”
办事处人员头也不抬地道。
“这位先生,我用这个……抵押一下,可以么?”
柳余将金色鸢尾花推了过去。
“走走走——”
那人抬头,等目光对上来人,眼睛一下子直了,只见面前贵族打扮的少女双手握在胸前,可怜又可爱地道,“拜托,拜托,恩,可以么?”
神啊,原谅我短暂地背叛了你。
那人愣愣点头:
“可、可以。弗格斯家,自然可以。”
“谢谢。”
少女朝他微笑,“您人真的太好了。”
“是您要测验吗?”
“不,是这位。”
柳余将盖亚推到面前,那人简直有站起来给人行礼的冲动:“是,是,将手放到水晶球上,什么也不用想……”
他嘱咐还没完,黯淡的水晶球猛地出现一道白光,那白光越来越亮,将整个小殿充满。
办事处人员张大了嘴巴:噢,光明神在上,他在这呆了这么久,最多也只见到过萤火虫一样的白光,这、这……
门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谁?是谁在这里使用神术?必须惩罚!惩罚!”
一位暴躁的红发神使、持着权杖走了进来,等他目光落到正在测验的盖亚身上,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张成了“O”型:
“噢,光明神在上,传说中的圣光体……”
神眷者也分等级,大部分人,不过是处在与神力有初步亲和力的等阶——
而圣光体,却是传说中有载,可事实上,从未出现过。
“是不是水晶球坏了?”
这是当下所有人的想法。
唯有柳余知道,这是真的。
趁着盖亚将手收回,水晶球开始黯淡,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来之时,她悄悄地,将手搭在了水晶球上。
水晶球好像被隔绝在一片坚硬的、牢不可破的石壁里,无论她如何冥想,都感应不到。
水晶球彻底灰了下来。
神使和其他人将盖亚簇拥了起来,柳余被挤到外围,她看着手掌,无奈苦笑:
看来不论走到哪儿,她的运气,都不怎么好。
她不是神眷者。
盖亚推开人群,像是能“看到”她一样走过来:
“贝莉娅?”
“嗯。”
柳余弯起嘴角,看着面前精灵般的少年,就像妖精看着唐僧肉。
想要成为神眷者,有个捷径。
和这大宝贝睡上一觉,完成生命大和谐运动。
第八章 光明神
不过想达成这个目的,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柳余看着少年因过分美丽而时常让人恍惚的侧脸,说不到一句,就又被人挤开了。
这些平时难得一见、高高在上的神职人员,就像不值钱的大白菜一样蜂拥而至,他们拿土财主看珍宝一样的眼神,虔诚而炽热地看着盖亚,与他说话。
“您的名字是……”
“盖亚。”
“噢,盖亚?……和光明神一样……真了不起……”
柳余低头看了眼出门前精心挑选的白裙,只好站着等。
这一等,竟然把主教给等来了。
这个世界,除了海洋,就是陆地。
每块陆地上,都设立了一个光明神殿,神殿掌权者,神殿主教,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地位比一国之王要高得多。
但大多时候,主教都会留守神殿,以备随时领受神的旨意——
此时,艾尔文大陆上的神殿主教,却亲自来了。
房内人人屏息凝神,刚才还闹哄哄得像菜市场一样的地方,一下子安静下来。
柳余看着一位手持星月权杖、身披星月奥辉法袍的老者众星拱月般进来。
他须发皆白,脸上早已刻满了风霜,看上去垂垂老矣,可那双沉静而智慧的眼睛,又似乎在告诉别人,“绝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