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天,阳光正烈,暖融融地照在头顶。
“哦,我懂了。”
朱莉煞有介事地点头,贝莉娅是想让她那平民妹妹吃些苦头,可又不愿过火,才请来仁慈的光明神使——这样看来,她倒和她从前想的不大一样。
她拍拍胸脯:
“包在我身上。”
朱莉将扈从唤来耳语一番,等他身影消失在喷泉的另一边,两人略略等了会,才绕过音乐喷泉,往教学楼走。
大部分学生都去跑马场的旁边等待神眷者测验了,整栋教学楼空旷而安静。
朱莉觉得奇怪。
“你那平民妹妹来这儿……干什么?”
自然是受了重伤的路易斯公爵在阳光下行走身体不适,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补充“能量”了。
柳余只作不知:
“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沿着楼梯往上走。
一楼,二楼,三楼……六楼。
六楼通往顶楼的小门被人打开了,铁匙半挂在门上,要掉不掉。
“这……”
不知道为什么,朱莉有点儿不安。
“上去看看。”
柳余提着鸟笼、小心地跨过小门,又走了一段台阶,做了个停下的动作。
朱莉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楼梯口只有呼呼的风声。
柳余率先迈上顶楼。
朱莉也跟着踏出了楼梯口,一看到面前的景象,她忍不住捂住了嘴:
“噢,光明神在上……”
顶楼像被狂风肆虐过,一片狼藉。
打斗痕迹无处不在,那些受训多年、精于格斗的扈从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更诡异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一个伤口。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莉挠了挠脑袋。
柳余盯着地上。
一具还算英俊的男尸与她对望,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楼梯口方向,一只手还试图往前——
他似乎还燃烧着对生的渴望,可眼里的光,已经熄灭了。
她突然想起来,这个扈从她昨天见过的,他见到她时还脸红了,是个容易害羞的青年。
也许他外面有个情人,他正准备和情人求婚;也许他还有个垂垂老矣的母亲……
也许……
下一个轮到的,就是她自己。
“呕——”
柳余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恶心强行压了下去。
“噢,天哪,别告诉我,这都是你那平民妹妹干的……”
“这不可能!”
柳余摇头,她漂亮的蓝眼睛突然蕴起了泪花,骂了声“见鬼”,跨过尸体往前冲:
“朱莉,来帮忙!”
朱莉也看到了东南角的情形。
那儿也躺了两个人,一个是贝莉娅瘦小的平民妹妹,一个看装扮,应该是个欧仆。
看了眼对方的黑发,朱莉嫌恶地撇过头去:
“贝莉娅,没想到你还挺关心你那平民妹妹。”
“朱莉,对不起……”柳余几乎是语无伦次的,“伦纳德叔叔去世前对我很好,我虽然不喜欢她,可也不想看着她死……”
她仰起头:
“朱莉,我腿有点软,能拜托你,将她送去校医那么?”
朱莉心软了。
她发现,她竟然有点喜欢这个带点人情味的、理所当然指使人的贝莉娅。
“没问题!你等着!”
朱莉叫来另一个扈从,和他一左一右护着娜塔西去找校医。
等人一走,柳余顺手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往黑发青年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过神眷者任务,还差一个东西:
沾染黑暗力量的媒介。
她实在想不到,比吸血鬼獠牙更适合的东西。
石头还没砸下去,手腕就被人擒住了,黑发青年睁开了眼睛,随着那一双黑瞳睁开,不起眼的脸也像是褪黄褪旧的油画——在这灿烂的天光里展了开来。
“贝莉娅·弗格斯。”
路易斯那苍白到近乎傲慢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一股玄奥的力量将柳余全身禁锢住了,喉咙间进出的气几近于无。
她咳了一声,突然笑了起来:
“阁下终于不装晕了。”
“你知道?”
喉咙间的力道松了一点。
“是啊,我还知道……您要是动了我的话,娜塔西会死哦。”
禁锢住全身的奥力如细水一样抽走。
“娜塔西呢?”
“放心,她在一个很安全很安全的地方,只要我没事,她就没事。……噢,抱歉,还得提醒您一件事,光明神使就要来了。”
似乎是为了佐证她这个说法,楼下传来一阵富有韵律的脚步声,伴随着校监谄媚的吹捧:
“神使大人,索伦学院一直处于光明神的庇佑之下,怎么会有邪恶力量出现呢?一定是那人搞错了。”
“不……我的权杖闻到了黑暗的气息。”
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叫来的?”
“嗯哼。”
“我若是死,必定拉你垫背,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看着路易斯公爵越发苍白的脸色,柳余突地神秘一笑:
“跟我来。”
她伸手将他一拽,竟成功将他拽走了。
路易斯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干脆跟着她,两人一下子溜到西南角的水塔边,因着常年潮湿,水塔附近长满了青苔,柳余伸手在青苔附近一揭,竟揭起一个盖子。
下面露出个洞来。
路易斯不是蠢人,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跳到洞里,正想让她将盖子盖上,谁知这位古怪的弗格斯小姐竟也提起裙摆跳了下来,手里还抱着个鸟笼。
盖子重新盖了回去。
两人一下子陷入了黑暗里。
柳余能感觉到对方放肆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一遍遍地扫。
“神使的权杖,比髭狗的鼻子还要灵敏。”
他道。
“我要牙齿。”
柳余不按常理出牌道。
“牙齿?”
“没错,与您心脏血脉连接的那一颗牙齿,尊敬的路易斯大人,这很划算。”她顿了顿,“作为交换,我会保护您不被神使发现。”
脚步声从头顶经过。
头顶校监的咆哮几乎要刺破耳膜,地底的黑暗中,一人一吸血鬼对峙。
“保护我?证明你的能力。”
“您别无选择。”柳余慢吞吞道,“否则,我现在可以就张口将他们叫来。”
“在你出声之前,我会先掐断你的脖子。”
“不,大人,您办不到。”柳余笃定地笑,“您要是办得到,刚才就不会装晕,更不会与我讨价还价。您早就从六楼跳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您原来有这个能力。”
她能感觉到,黑暗中路易斯那双极夜一样漆黑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
半晌,他给出一个“好”字。
一阵风,断断续续地将头顶这段话传来:
“……看起来这些伤口,不像是铁器造成,倒像黑暗术法……可奇怪的是,伤口上找不到一丝黑暗力量,我的权杖也静止了……”
“……没有圣水的加持,即使是世上最高明的神术,也无法彻底去除伤口的黑暗力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余却知道事情的真相。
世上再高明的神术,又哪里比得上光明神本身所拥有的神力?
灰斑雀的翅膀振一振,加上记忆珠的加持,足以将这附近的黑暗净化和隐藏——何况,路易斯公爵的能耐早在受伤和暴晒下大幅度削减,否则,她也不会将计就计,直接勒索。
柳余朝他无声张口,她知道,他看得见。
“我数到三……”
“现在?”
“是,我怕你反悔。”
“高贵的路易斯从不反悔。”
头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
“二。”
“三——”
少女摊开的手掌心里,多出了一个冷硬的、尖锐的,带着浓稠血腥味的东西。
她悄悄地攥紧了手心:到手了。
脚步声彻底远去。
人走了。
路易斯背靠着墙壁,豆大的汗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一颗颗流了下来,那颗直通心脏血脉的牙齿是吸血鬼黑暗力量的精华所在,一旦拔出,将元气大伤。
他闭上眼睛:
“交易已经完成。”
“是,交易已经完成。”
黑暗中,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了一起。
盖子揭开,路易斯率先跳了出去,他往下伸出一只手,友好地道:
“弗格斯小姐,我拉你出来。”
柳余专注地看着自上而下伸来的、过分苍白的手掌,伸手一握,借力跳了上去。
路易斯欺身上来,低头,以一个极亲密的姿势拥抱她,牙齿堪堪刺破她柔嫩纤细的脖子:
“弗格斯小姐你——”
那笑停在半途,僵硬诡异得如同人皮面具。
“——路易斯大人,您与我其实是一类人,十分富有契约精神。”
所以,才会在确认一遍交易完成后,彼此捅刀。
柳余面无表情地将十字架从公爵心口拔出,在他薄如纸的面色中,凉薄地笑了笑:“可惜,我比你快。”
路易斯身体猛地颤抖起来。
他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突然笑了:
“亲爱的弗格斯小姐,下一次见,一定是我先咬断你的脖子。”
说完,他的身影化作无数黑雾,被风一吹,散了。
柳余低头看了眼掌心,一颗洁白尖利的牙齿躺在上面,她慢吞吞地将它和羽毛、记忆珠串在一块,带到了手腕上。
她垂下的细腻的脖颈处,有一块不明显的血点,不一会儿,也结痂了。
鸟笼里的灰斑雀在旁边狠狠拍了下翅膀:
“斑!”
可这一声貌似尖利的嗓音,却仿佛带着颤抖。
柳余拿手指亲昵地点了点它脑袋:
“淘气。”
然后提起鸟笼悄悄下了楼。
至此,暗夜公爵元气大伤,暂时不会有能力出现在她面前,她被吸成人干的结局又往后推了一步。
因为朱莉,她成功将自己与“邪恶力量”撇开,并塑造了“还算善良”的形象,最要紧的是,她拿到了一颗吸血鬼的獠牙。
柳余揣着这颗獠牙,来到了神眷者测验的广场。
广场上,娜塔西已经醒来,正巧轮到她测验。
“名字。”
“娜塔西·伦纳德。”
“将手放到水晶球上。”
娜塔西纤细的手轻轻放到了水晶球上,一早上都未曾亮过的水晶球突然迸发出一道白光,不够强烈,却足够温柔。
“神眷者,娜塔西·伦纳德!”
主持测验的光明使者眸光一下子和煦起来。
娜塔西咬着唇,脸颊红得像小苹果:“真的吗?我是神眷者了?!”
她眉间的愁绪,像被风轻轻吹散了。
柳余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那道娇蛮的、满不在乎的声音:
“可是,我有妈妈啊。”
你没有妈妈。
你不是神眷者。
你撞南墙得头破血流,我轻轻巧巧、就站在了你渴望的终点。
柳余眨了眨眼睛,将突然泛起的无聊的、脆弱的、矫情的嫉妒,给重新眨了回去。
“名字。”
“贝莉娅·弗格斯。”
“将手放到水晶球上来。”
柳余将手轻轻放了上去,一圈松松的细链挂在她洁白的皓腕上,剔透的琉璃珠,柔盈的羽毛,以及一颗尖尖的犬齿垂落。
她似是紧张,犬齿被她攥住,握进了掌心。
略一用力,漂亮的尖牙轻而易举地刺破她掌心幼嫩的肌肤,一股幽冷的、让人齿骨发凉的力量顺着掌心往经脉渗透。
就在这时,记忆珠与浑身叮叮当当挂满的羽毛一同渗出白光,那柔煦的白光以摧古拉朽之势,向掌心的黑暗力量压了过去,直接渗入水晶球——
这一过程,说时慢,实际不过一瞬,在旁人看来,就是水晶球突然放出白光。
白光将柳余整个笼罩了住,无比纯净、势不可挡。
“神眷者,贝莉娅·弗格斯!”
广场上一片沸腾。
“那个光!那个光,是圣灵体吗?”
连光明神使的眼神,都变得炽热起来,
柳余只觉得:
完,闹大了。
一个假冒伪劣产品,应该低调才对。
可索伦学院的人,却已经欢呼了起来。
“贝莉娅·弗格斯!”
“贝莉娅·弗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