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噎了一下:“她真好看。”
萱娘:“……”那是你情敌啊清醒一点!
她干脆无视了孟雪球的话,与她约法三章在人间要注意的事项,“一,不得显露身份;二,不得对凡人使用法术;三,如果别人怀疑你的身份,立刻回来找我。”
考虑到孟雪球的蠢萌程度,萱娘定下的规矩严苛了点,再次叮嘱道:“记下了没。”
孟雪球无精打采,头上的呆毛都蔫蔫的,有气无力道:“记下了。”
萱娘嘴角抽了抽,深觉自己之前照顾阿锦几十年也没孟雪球一个两年来得麻烦,不得不板着脸道:“背一遍。”
孟雪球抬头,圆溜溜的眼睛含着泪花,声音软软:“一不得显露身份,二不得对凡人使用法术,三若是有人怀疑我是妖,立刻回来告诉你。”
啪嗒一下一滴泪落下,孟雪球哭道:“呜呜,萱娘姐姐,我还有机会吗?”
萱娘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点着了这小家伙的泪点,想了想罗大人那位师姐的风姿气度,又看了看孟雪球脸上还没下去的婴儿肥,昧着良心点头:“应该有。”
孟雪球瞪圆眼睛,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软声软气道谢:“谢谢萱娘,你去忙吧,我会守规矩的。”
萱娘深吸一口气,有些不安,依照她自己,她是不支持人妖相恋的,而且罗明并不是个好归宿,她查到的消息说罗明曾经在公共场合道自己此生不欲成家。
脚踩浪花,白衣女妖忧心忡忡地消失在水中。
……
穆清命群妖将紫清山团团围住,紫清山不得不每日十二个时辰开启护山大阵,不提维持护山大阵运转所需要耗费的灵石,山中众弟子的心态就是一个大问题。
山主愁得头发掉了一堆,差点当着众弟子的面破口大骂,只可怜为了稳住山中人心,每天不得不装做镇定自若的模样前去安慰众弟子。
只是伪装毕竟是伪装,数日后,山中灵石库存将要见底,更可恶的是,山外岳章又向穆清请求,每日做三回攻击护山大阵,一定要攻击到出现裂缝让他们不得不动用宝贝修复为止。
穆清念他一片爱徒之心,准了。
群妖之中,别的穆清不清楚,岳章却是深厌紫清山的。
长林山上的道士,都是岳章一手教出来的,这次事情的起因,便是长林山的一名道士被杀,杀人者,紫清山弟子。
当年惹着了穆清被带入长林山,他很快就屈服在穆清递过来的各种灵诀法术下,甘为穆清棋子下属,为她教育灵童。
长林山上的灵童都是别人进献给汤云生的,从前原身在时早废除了凡人进献祭品的举动,但那几年汤云生掌权,又重新威胁了凡人一通,使他们每年进献童子童女。
穆清回归后也没刻意通知他们不必送了,因此每年长林山下的凡人还是会诚惶诚恐的献上童子童女。
童子童女都被穆清送到了岳章所在的听溪谷,有资质的便修习道法,没有的愿意走便走,不愿意便留下养着,反正偌大长林山不缺一个凡人的吃食,穆清也不会介意白养着。
让人惊讶的是,愿意留下的居多。
那些童子童女能被送来,要么是被家人放弃的,要么就是孤苦无依被人当做软柿子捏的。
前者不愿回去,后者不敢回去,倒是大部分都留了下来,只有寥寥几人不舍家人下了山。
数十年过去,岳章道法精进许多,徒子徒孙也收了不少。
被紫清山弟子杀了的那人正是岳章新近出师的一个弟子,天赋不错,赤子之心,颇为孝顺他,岳章甚喜。
然而那样一个弟子刚出山不到一年就死了,还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狗屁理由。
岳章本就不是拘于世俗礼法的人,他进了长林山,便干脆的将什么人妖势不两立的说法给抛去了,反正之前也从未入过心,他扔的毫不犹豫。
群妖有穆清约束,让岳章看到了妖族可怖名声之后的另一面,加上妖族没什么规矩礼法,正和岳章的性子,他在适应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在长林山如鱼得水。
他那样的性子,教出的弟子自然也不会认为人妖有别,不可共存,他们下山后光明正大报出了长林山的名号,对世间道士无论善妖恶妖一并见之必除的行为感到疑惑,提出质疑。
岳章的那个弟子便是因为这样的思想而被紫清山弟子认为是妖道,与妖孽共存,维护妖孽,非人哉!当杀!
岳章的弟子如何会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不曾防备,开始便落了下风,两人实力相近,被杀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岳章因弟子被杀而几日便苍老了许多,嬉笑背后是压抑的悲伤与愤怒,穆清加快了对紫清山的压迫,安排大妖轮番动手,她更是每日亲自动手一次。
又是数日,以紫清山千年多的底蕴也有些难以支撑了。
紫清山大殿中,山主趁人不注意踢了一脚天地鼎。
“山主……”一名弟子转过身,垂了垂眼睑,当没看到,“时辰差不多要到了。”
妖族攻击护山大阵的时间。
山主脸色有一瞬扭曲,望着天地鼎的目光爱恨交加,咬牙道:“投!护山大阵绝不能出事。”
大殿中都是核心弟子与长老们,他也不怕他们知道实情。
那弟子应了一声,招招手,便有一排弟子手捧宝物上前,挨个投入天地鼎中。
山主退后两步,捂住心口,最后干脆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他瓮声瓮气道:“小忆,那个逆徒找到了没?”
梁忆行一礼,道:“已经关押在思过壁前。”
山主的声音带上些狠厉,“你亲自去看守他,务必不得让他再次走失。”知他秉性,担忧他心有芥蒂,山主又道:“小忆,山门传承最重要,其余人,在山门利益面前都可牺牲,你要记住这一点。”
他早便有意培养梁忆为自己的接班人,只是忧他太过正直纯善。
梁忆沉默几息,道:“忆明白。”
“明白就好,去吧。”山主沉沉叹息一声。
梁忆心中一酸,默然离开,世事难料,到这般情景,他连该怪谁都不知道。
是怪大妖穆晴睚眦必报,还是该怪严师弟下手狠毒,亦或者该怪山主不讲情面?
梁忆想不出该怪谁,谁都有错的地方,谁也都有那样做的理由。
只能说,时也命也。
二十年前苦果便已经种下。
他抬头往西边落日,昏沉沉恍若人之迟暮,一如脚下这紫清山,经过锐意进取的少年时期,巅峰盛极的青年时期,稳重成熟的中年时期,终于迎来了将要落下帷幕退出舞台的老年。
……
蛟尾在空中一摆,重重撞击在护山大阵上,数条裂缝骤然出现,又在不到一息的时间内完好如此。
硕大狰狞的蛟目中流露出几丝讥嘲,蛟尾一摆,俯冲直下,化做一位艳丽佳人。
穆清直接回了水府,接过迟乐递来的温热茶水,饮了几口,放下问道:“都有谁来了?”
被水滋润过的唇瓣鲜艳红润,雀妖低下头,一五一十将来人名单报了上来。
并没有多少有实力的人,穆清听到其中竟有寂严的名字,一挑黛眉,也不觉太意外。
迟乐禀报完重要事情,又道:“有一个名叫萱娘的女妖求见娘娘。”
萱娘?
穆清还有印象,恰好此时有空,心情也不错,便道:“让她进来吧。”
“是,”迟乐出去请人,不过片刻,白衣俏丽的女妖便恭谨入内。
初入内室,萱娘便被这华美的水府所慑,又感知到穆清身上还未收敛的威压,越发谨慎。
水府之中,每日要见群妖,穆清玄衣金纹,仪态从容,一举一动都带着顶尖大妖该有的自信。
萱娘恭敬行过礼后,便说起正事,“孟雪球行事渐有规矩,思念人间,小妖与她约法三章,放她去了,只是她暗恋凡间一男子,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她话未说完,有些目瞪口呆看着睡饱后迈着小短腿从帘后噔噔噔跑出来的沈晴,沈晴小小年纪,五官已非简单精致二字可拟,她扯着穆清的衣摆,熟练地爬上玉座,脑袋在穆清脖颈间蹭了蹭。
两张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孔凑在一起,萱娘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以她的修为,自然能看出沈晴是人。
“咳!”
迟乐用力咳了一声,萱娘回过神,然而接下来的对话都是浑浑噩噩,竟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
她走后穆清托着腮,一只手无意识间楸着沈晴的头发,俨然沉浸在了思考中。
迟乐看了眼气鼓鼓在与娘娘手指做斗争的沈晴,低头笑了笑,悄无声息退出去。
穆清让萱娘说了些京都近况,萱娘为了孟雪球了解过罗明,说的正是穆清最想知道的部分。
总的来讲,罗明进展虽艰难且缓慢,但还算顺利,白寄霜与皇后娘娘的事业也在扩展之中。
她听听便放到了一边,反正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有时间去干涉,何必多想。
过了几日,岳章前来求见,一开口便道:“娘娘何时动手?”
穆清懒懒倚着玉座,在赏一支高大的红珊瑚,红色浓艳通透,是难得的极品。
“怎么?寻到了紫清山的退路?”
这些时日只是围着给他们紧迫感,而不真的攻击,原因有很多,其中一点便是还未寻到紫清山的隐藏退路。
紫清山千年底蕴,穆清不敢小瞧,既已结仇,必要赶尽杀绝,不可心软留下余患。
岳章笑得露出洁白牙齿,却有些狰狞:“正是,小道已经让人堵在那里了。”
“既如此,那便明日动手吧。”穆清坐直身体,杀机在空气中蔓延。
翌日,天光乍破,山主便守在天地鼎前,口中嘀嘀咕咕说着心疼之语,梁忆迈步进来。
山主一拂袖,“可安排妥当了。”
梁忆点头,“是。”
山主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走?”他吩咐了让梁忆也一并走的。
“山主怎么不走?”梁忆反问。
山主好笑道:“傻孩子,我怎么能走啊。”他是一山之主啊。
梁忆嗯了一声,“那我也不能走。”他也是紫清山一员。
山主笑着摇摇头,此时天色尚早,其余弟子熬了一宿,还没有来,他与梁忆说起来话也不那么忌讳。
他问道:“小忆,你知道为什么我看重你吗?”
梁忆一愣,如实道:“不知道。”
他也疑惑自己为什么得了山主青眼,思来想去,无非是天资上佳修行勤勉了,但山主特意问出来,那就应该不是那些。
他等待山主解释,却听他又问:“你觉得你严师弟该杀那人吗?”
梁忆沉默,严师弟为自己辩解时说起过为什么要杀那人的理由,世俗观点自然是认为该杀的,但他不知道山主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山主从他的沉默中已经得到了答案,摇摇头,笑容不知是自嘲还是苍凉,“你看,这就是我看重你的原因了。”
梁忆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山主!”
山主“哈”了一声,笑容得意,哼道:“怎么,以为山主我真的是傻子?”
梁忆给了他一个“是的”的眼神。
山主恼羞成怒道:“道理什么的我闹不明白,但只瞧你与旁人的修为进步速度,再想不明白我才真是傻子。”
梁忆没想到原因还是在自己身上的。
山主道:“你都多少年没下山了,修为比那些年年下山降妖除魔的要高多了,他们资质有的比你差,但也有比你好的,旁的什么不必理会,修为却是做不得假的。”
当然,山主没说他为得出这个结论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心力,还钻进了藏书阁翻阅那些落满灰尘的古籍。
也没说自己为了这个结论差点心魔入体。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上古之时,人妖仙平等共居于大地之上。”
“所以,梁忆,你应该离开。”他没走错路,是紫清山最后的希望。
梁忆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山主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阻止?”山主失笑:“小忆,别太天真,世道如此,没法阻止的,我做不到,紫清山做不到。”
“那谁能做到?”真相让梁忆有些失魂落魄。
山主敛起笑容,望向山门的方向:“她能够做到。”
梁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福至心灵,意会过来,吃惊道:“穆娘娘!”
“你看,你早已经意识到了,”山主收回目光,笑意轻松,穆娘娘是尊称,梁忆脱口而出如此称呼她,正说明对她的敬意。
“山主……”梁忆有些不安。
“不必如此,”山主摆摆手,“我们都不无辜,都该死。”他们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妖族的鲜血,人人都是罪人,死有余辜。
他一语毕,重新笑道:“穆娘娘正在做你我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她在重定秩序,也许百年之后,世间仙路重开。”
世界已经千年没有人或者妖飞升了。
梁忆并不蠢笨,山主没有说的太详细,寥寥数语便使他明了,只是有些难以接受道:“可是为什么是我们紫清山呢?”
重定秩序,需要血的洗礼,**,而紫清山,将成为穆清震慑世人的工具。
可是,为什么要是他们紫清山呢?
山主背过身,背影瘦弱,带着颓然无力的凄凉,轻叹一声,语气飘忽:“大概是我们倒霉吧。”
谁让他们两次都犯在穆清手上。
梁忆身子晃了晃,眼神恍惚,正待再要说话,抬头却见一个手刀劈了下来。
山主放下袖子,撇嘴不满道:“婆婆妈妈,岂非男儿。”
踢了下倒在地上的梁忆,山主对大殿某一处道:“快点,带他离开。”
一个巨大的黄色身影出现在大殿内,弯腰抗起梁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