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的小院被穆清施展了手段,严秀才白日也能出现,但实际上聚集在罗明院子里的不止有严秀才,还有其他鬼魂,罗明从一开始的心慌意乱到镇定自若,也不过经历了一天。
这样的心性看得严秀才暗自点头,严秀才年纪虽轻,加上死后为鬼的年岁也不过刚刚弱冠,但天资聪颖,若非早亡,未来必能蟾宫折桂,登临金榜,或许还能青史留名,哪怕变成鬼,为了生存投靠穆清,他也希望自己教导的是一个聪明人,好歹还能愉快些。
一辆马车驶进罗家村,精神抖擞的老者下车叫住一个村民,“后生,敢问此地村长可在?”
村民打量了他几眼,没直接回答,“老伯找我们村长有事啊?”
白驹元捋了捋胡须,笑眯起眼,“是啊,老头子我来找人,当年我家小妹走失,家人寻访数年而不得,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谁知前些日子偶然得了消息,道是有确切证据,小妹流落罗家村,嫁于当地村民罗刚为妻,对了,后生认不认得罗刚?”
他满面满眼都是亲人即将见面的喜悦,村民一时竟不敢说罗刚叔好几年前就过世了,他的妻子也是,只留下一个孩子,对了,罗明!
村民连忙道:“认识,当然认识,我这就去叫罗明!”
“罗明?”白驹元道:“罗明是谁?莫非……”
村民连连点头,“罗明是罗刚叔的儿子!”他不敢再多说,快步走在前面带路。
“哎,后生!等等!”白驹元连忙爬上马车,手忙脚乱赶车追上。
陌生的马车进了村子,要不是有熟悉的村民在前面带路,马车早就被人拦下了,即便如此,一路上还是几乎引起了全村人的注意。
带路的那人厚道,尽管有人追问,可没得到当事人的同意,以及还没确认真假,那人一句话没说,只是摇头。
到了,罗明院子外,村民叩叩敲着门。
严秀才放下书本,一挥袖,收起了院子里不该存在的东西,看向罗明,淡声道:“来了。”
不等罗明反应过来什么来了,他身影一晃,已经躲进了屋檐下的铃铛中。
罗明愣了愣,眼中有些疑惑,起身去开门。
院门开得突兀,村民差点没收住手,一抬头,竟是愣住了,他也说不明白,就是觉得这位比他小了几岁的同村弟弟看着有些怪,这个怪不是不好,只是觉得格格不入,不一样。
“林子哥,”罗明疑惑地看着他,又将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马车上,“这是干什么?”
罗林回头看了看从马车上下来的白驹元,一瞬间有些微妙的想,这两人该不会真的是亲戚吧,看着有些像。
“像啊,真像……”
罗林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再一听,才听清楚是他带进村的老伯说的。
白驹元蹒跚着脚步来到罗明面前,紧握着他的肩膀,情绪激动,口齿却格外清晰,“真像,你和你娘是真的像极了……我是你娘的兄长,你该唤我舅舅的!十几年前你娘意外走失,我们找了她好些年才听到确切的消息。”
听到这,左右来看热闹的众人一阵哗然——原来是来寻亲的,没错,罗明的娘亲看着确实不怎么像是他们这些乡下人,要是真的是走失的那也说的通。
村民们拉过罗林开始问话,罗明小小年纪没了父母,过的艰难,真有了长辈是好事。
村老被人请来,村长扶着村老,看热闹的人群分开一条道路,村长道:“这位老哥哥,你别急,咱们坐下慢慢说,孩子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别吓着他。”
白驹元连忙松开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好好,咱们慢慢谈,”他转身招呼马车,“老婆子,快下来。”
众人这才知道马车上还有人。
白驹元解释道:“小女体弱多病,此番也跟着一起来了,老妻在照顾她。”
淡青的帘子掀开,白夫人扶着白寄霜出来,两人一身朴素的打扮,身上不见半点富贵,若非一身气质难掩,看着和普通的乡绅人家没什么不同。
为了不招惹麻烦,白寄霜穿上了一件薄斗篷,兜帽戴得严严实实,对外还是体弱多病怕吹冷风的说法。
村长驱散了村民,点了几个青壮扶着村老进了罗明的院子,罗明本有些神情恍惚震惊,但在转身倒茶的时候不经意看到屋檐下的铃铛,瞬间醍醐灌顶,一个激灵击碎了心头的迷茫——这一位应该是穆清的安排。
也就是说,并不是他娘亲的亲人。
罗明有些失望,但又一想,也许是真的呢,说不定就是穆清为他找来的亲人。
尽管知道这种可能性不高,穆清已经答应了他科举的条件,她看着不像是会做多余事情的人,但罗明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回到了院子里,给每个人位置上倒了杯茶。
他放下茶壶坐下,白驹元立刻握住了他的手,目光紧盯着他的脸,一副激动难抑的模样。
知道他有可能不是自己的亲人的罗明有些不自在,“您……”
白驹元立刻道:“我是你娘舅。”
罗明:“……”
村长咳了一声,“老哥怎么称呼?”
“鄙姓元,元白。”
“元老哥,”村长叫了一声,进入正题道:“刚子媳妇确实是刚子带进村的,落户直接落在了刚子名下,她什么来历哪怕是刚子也说不清,元老哥就算真是她娘家人,咱们恐怕也没法辨别真假,这你看……”
白驹元是有备而来,喊了声:“老婆子,把画像拿来。”
他回头道:“我们家每年都会给家里人请画师留下画像,小妹当年走失家中长辈痛不欲生,画像被收了起来,这许多年家中变故颇多,仅存留下来小妹十五岁及笄时的画像,还请村长看看。”
他接过白夫人递过来的画像展开,十五岁的少女手持菡萏,人比花娇,罗带飘飘,俏丽娇美。
这一副画勾起村长久远的回忆,“不错,正是刚子媳妇,当年刚子带他媳妇回村,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被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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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是妖10
单只是这一副画是不够的,但好在村长自认他们罗家村只是一个小地方,罗明更只是一个家无余财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乡野小子,就算是要冒充,也总不能来冒充他的亲人吧,实在没什么值得人家惦记的。
因此哪怕白驹元再拿不出别的更有力的证据,村长还是将此事画了个圈,就此了结,替罗明认下了这门亲戚。
“元老哥千里寻亲,情深义重,今日时辰不早,元老哥先且歇息,明日我让村里人给你们办个认亲宴。”村长笑道。
白驹元忙道:“哪里能劳烦乡亲们,该是我来感激乡亲们照顾我小妹一家。”
村长这才想起还没跟他说罗刚夫妻已经没了的事情,顿时有些为难,罗明察言观色,出声喊道:“三伯,我来和……说吧。”
他到底年纪轻,脸上带出了些纠结沉郁,村长以为他是想起了父母,理解道:“也好,这是你们的家事,你来说吧。”他扶着村老起身离开,路过罗明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如今又多了亲人,是好事。”
罗明闷闷应了一声。
大门关上,人走了个干净,罗明回头,白驹元一家三口安坐在院中石凳,见他看来,白驹元起身笑着打量他,还未开口,罗明先行一礼道:“小子罗明,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到了现在,他再也不能拿那微薄的希望来糊弄自己了。
白驹元上前将他扶起,笑眯眯道:“好外甥,叫什么先生,唤我舅舅就是。”
罗明愣住:“啊?”
屋檐下的铃铛无风自响,一个有些虚幻的身影飘了下来,落在院中,严秀才朝白驹元行了一礼,“学生严望秋见过白公。”
白驹元冷不丁被他吓得心跳都忘了一拍,回过神脸色还有些苍白,苦笑道:“没想到还有人认得我,不过现在没什么白公了,只是一乡野老人,元白是也。”
他看向罗明,捋了捋须:“以罗小哥外家身份而来是老头子我的主意,罗小哥若是介意,可以直言,我再寻他法。”
罗明确实是有些介意的,但他不认为这只是白驹元一个人的主意,起码穆清是同意了的,他道:“能有白公这样的舅舅,是小子的荣幸。”
他姿态放的很低,以他的身份,若无穆清这一机缘,只怕此生都难以见到白驹元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儒,这样的大人物能来教导他,别的细枝末节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
穆清在上头扯了片云盘坐着,没人的时候她一向不在意形象,华丽的裙摆随意堆在脚下,托着下巴看下方。
认亲的主意的确只是白驹元的出的,但也经过她的首肯。
或者说她给了白驹元足够的自主权,并不干涉他的行为,只要他能够履行诺言,前去教导罗明,别的随意。
眼看着事情已经落幕,白云一转,往后山去了。
长林山原身的地盘暂时回不去了,除非她是真想现在就和道佛两脉硬刚上,而且穆清有自己的骄傲,总不能什么都啃原身的老本,最好有自己的事业。
罗家村后山只是这一大片山脉极小极小的一部分,再往后山峰连绵不绝,穆清以罗家村后山为起点,一连三月,打了不下百场架,平均一天一两场,直到再无架可打才意犹未尽的停止。
越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越出高人,对妖来说也是如此,真正的妖族高手往往不沾红尘,不入俗世,一味苦修。
听到她这话,与她对弈的乌发老翁连连摇头,“你这话不对。”
穆清回忆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又仔细琢磨了一遍,没发现哪里不妥,干脆问道:“哪里不对?”
“不是我们想躲在深山苦修,而是不得不待在深山。”
参老看着面前这位与传言不同的大妖,目光像是在看亲近的妖族小辈,“自数百年前仙神匿迹,人间再难见仙神显圣,天地灵气日渐稀薄,红尘之气滚滚,污浊不堪,不在深山,难道还要去人间受那煎熬?”
穆清不置可否,一边听他说话,指尖夹着一枚棋子落下。
参老正说得痛快,见她趁人之危吃了自己的棋,胡子气得竖起,也不卖关子了,“当然,红尘有红尘的好处,苦修精进有限,想成仙,红尘历心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只是人间有道佛两脉把持,见妖必诛,我等不得不绕着走,非必须绝不踏入红尘。”
他一双与外表不符的锐利眼眸盯着穆清,想观察她的反应。
穆清的反应很平淡,垂眸又落下一子,懒洋洋道:“参老,你再不专心,就又要输了,输了你的宝贝我可不嫌多。”
参老瞪眼,“你就没什么话要说?!”之前某人可是差点被杀了!
穆清挑了挑眉,眉眼间的攻击性毫不客气显露出来,“我自己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你……”参老听懂了她的潜台词,“你一个人……”
“一个人又怎样,”反正比和一群老狐狸一起要好。
穆清是自信,但还没有自信到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能算计得过那些年龄零头都比她大的人,不,是妖。
和一群老妖怪合谋,她只能想到“与虎谋皮”四个字,指不定到最后下场还没原身好。
“冥顽不灵!”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参老气得摔了棋子,甩袖就走。
穆清耸了耸肩,心神微动,滚落到台阶上的棋子飞回了棋篓里,她朝参老离开的方向喊道:“别忘了把你的宝贝送过来!”
不远处,参老险些拔掉了自己的胡子。
系统同情道:“那老人参该气坏了。”本就是抱着拉拢她的目的凑上来的,结果送了那么多宝贝,还被拒绝了。
穆清无语:“这锅我可不背,能怪我吗?分明是他棋艺太差,输给我的。”连她一个初学者都下不过。
系统:“……”下棋不是关键,关键是她拒绝了老人参好吗?系统担心道:“他不会恼羞成怒吧?”
“不会,”穆清悠哉游哉地一粒粒捡着棋子,“现在人道大兴,妖族本就处于劣势,他们那计划就是痴人说梦。”
穆清道:“他们想必也知道这点,只是不甘心而已,又碰巧遇到我这个化蛟成功的大妖,还有险些丧命在人族手里的经历,照理说我该对人族恨之入骨。”她抛起一枚棋子,目光冷然,“上好的棋子,他们不动心才怪。”
总而言之,就是想忽悠她去送死。
别说穆清只是恨紫清山的人,而不是整个人族,就算真的是,穆清也知道自己的分量,以一人之力对抗一族,她还没那个本事。
终于收拾好了棋盘,穆清踏出了这个山间的小亭子,伸了个懒腰,山间风光颇美,可惜啊,她摇了摇头:“不是久留之地。”
她纵起一道流光,往天际而去。
系统一脸懵:“这是要走?”
“当然,不然等着被老人参再找上门吗?”只怕到时候来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穆清在一户农家改成的学堂前落下,绿色的藤蔓爬满了半面墙,院中郁郁葱葱,种满了各色蔬菜,墙角摆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做的盆栽,孩童摇头晃脑的读书声传出窗户。
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没想到白驹元办了学堂。”
系统道:“他这算不算阳奉阴违?”
“只要没有耽搁教导罗明就行,”别的,穆清不在意,随他操作。
学堂内一共有十来个几岁大的孩童,最小的不过两三岁,张着嘴巴含糊不清地跟着读,啊呜啊呜的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