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闻风还是做了。
这已经不是一句‘你是好人’可以解释的清楚的了。
因此,五月一整个月,乔依之对李闻风的态度都是礼貌中透着亲密、亲密中透着客气的。
因为那会儿她也很纠结。
她怕自己回应的不好,李闻风会伤心、难过。所以那段时间她都在束手束脚的和稀泥。
但现在,被李闻风那句撤回的话醋到了的乔依之陡然发现,自己一直回避、不敢去反应的事情,无非就是李闻风的喜欢。
没有恋爱经验的她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对此作何回应。
乔依之从没喜欢过人,她很担心自己做的不好。
最开始乔依之就剖析过自己,她很明确知道自己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不会轻易结交朋友,但这人若是一旦走进自己心里,那么这个时长,就是一辈子。
就跟上辈子的姐姐和亲人们一样。
因为乔依之害怕失去,所以才不敢让人真正的走进自己的心里。
乔依之想到了小黑。
她现在总算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忘掉小黑了。
——上辈子的她,因为心理压力太大,就算已经从自闭中走了出来,但还是会特别伤心难过,因此她专门做过催眠。
上辈子的2030年。
乔依之已经毕业,已经在清河大学附属医院小有名气。但她因为心理压力太大,去看了心理医生。
乔依之那会儿对医生说的是:“我不能忘记我爸妈,更不能忘记我姐姐。除了他们,还有最后一个让我一想起他就很难过的人,他、他是我小时候的伙伴,是我最好的朋友。”
医生说:“嗯,然后呢?”
乔依之:“他走了,他连自己名字都不告诉我,他也不想跟我在同一所高中,不想见到我,我……”
医生说:“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乔依之说出来的话让医生感到震惊。
一方面,乔依之逻辑清楚、记忆明晰,另一方面,这件事发生在2017年,而乔依之说那是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真正走进她心里的朋友。
乔依之说:“他拒绝我的事情发生在2017年6月21日,那天中午我们出了中考成绩,他在公共电话亭给我打电话了。再次之前,我们已经认识七年了,我们是笔友,每个月都会互相写信,分享自己的生活。我小时候患有先心病,每次收到他信都是我最快乐的时间。”
医生没有问揭伤疤的话,比如什么‘你为什么跟他决裂了’。
他说:“我可以给你催眠,让你忘掉跟他有关的事情,但过程很痛苦,需要你全身心信任我。”
乔依之沉思了一下,她已经鲜少全身心信任一个人了。
但几个月后,难过已经包裹的她做不下去实验,只能答应了医生。
这位医生跟乔依之交谈了好多次,他也很心疼乔依之,因此,他有私心的保留了乔依之跟‘小黑’一起长大的那段快乐的时间。
但却把乔依之跟小黑决裂完全掩盖在乔依之的深层记忆里。
这就让乔依之如果能想起小黑,那么会记得这是她很好的朋友。但如果没人提起小黑,那么乔依之也不会想起他。
至于那段决裂的痛苦,医生希望乔依之永远也不要想起来。
可催眠到底不是神器,如果患者受到了巨大刺激,该想起来的还是会想起来。
比如这次,一向紧绷着自己内心,不敢再去贸然让任何一个人走进自己心底的乔依之陡然发现——李闻风喜欢自己,而自己……
乔依之想,不论喜欢与否,李闻风已经不知不觉彻底走进了她的心,并且在她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子。
初意识到这一点的乔依之是有些害怕的,她最不喜欢那种拿在手里却又攥不住的感觉了。
因此,机缘巧合下,乔依之想到了上辈子的小黑。
甚至,记起了医生非常不想让她记起的2017年6月21日发生的事情。
那天早上,还不到教育局网上可以查中考成绩的时间,十五岁的小乔就收到了班主任电话——“之之,恭喜你,你是本市的中考状元!”
在学校跟校长拍完合影,接受了本地电视台的采访后,乔依之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小黑打电话。
根据这几年跟小黑的交流,乔依之知道小黑也是今年参加中考。
那边得知了自己中考成绩的小黑也很激动,直接按照她留下来的电话号码打了过来。
“乔、依、之,我是……小黑。”小黑同学的普通话已经很标准了,干净的嗓音里带着轻微的磁性,很好听。
小乔当时可激动了。
“嗯!小黑!我是乔依之,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中考成绩出来了,你考了多少呀?”
那边说了一个数字,小乔就更加激动了:“我今天问了校长,你这个成绩比一中录取分数线还高了五分,可以来一中读书了!”
小黑却沉默了。
他因为电话筒里传来的女孩子清脆的嗓音而激动,但却又因为现实而屈服。
他说:“我不去一中。”他的成绩虽然高,但在一中就泯然众人。
这个成绩去别的中学,可以拿两万块奖学金……两万块,对他家来说,就是他和奶奶三年的吃喝。
毕竟如果他去城里读书的话,就不能照顾自家田地了。
小乔还是很激动:“不来一中可以啊,我也可以不在一中读,我想去你去的高中,放心,我的成绩绝对可以够你去的高中。”
小黑抬眸看了下电话亭神色玻璃里的自己,寸头、廉价的已经被洗到褪色的黑色短袖、黑色五分运动裤和一双脏兮兮的凉鞋。
——在打电话之前,他从村里跑了五里路过来。
就算小乔不在这边,小黑眼神还是有些躲闪,小声说:“不啊。”
小乔:“啊?为什么不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一中我都没有可以一起天南海北什么都聊的好朋友,我想跟你一起读书。”
那样一定很快乐。
她还喜欢听小黑说他喜欢的摇滚乐队的事情呢。
小乔撒娇:“你还说要唱歌给我听呢。”
电话亭只有半边,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小黑背上,能清楚地看到汗水从他脖颈上流下。
小黑说:“不,不是这样的,乔依之。”
他不敢见小乔。
十五岁的小乔撒娇、粘人功力无人能敌。
都是被姐姐妈妈给惯出来的。
小黑说:“你也别来村里找我,我、我真的不想见到你,乔依之,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你、你只是我的笔友。”
你不要过的掺和进来我的生活。
因为他怕小乔见到自己后很失望,他真的怕。
可那句‘你只是我的笔友’,让不明真相的小乔大哭了一场。这种朋友关系的不对等,对付出多的那个人伤害是最大的。
小乔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和姐姐。
因为在爸妈眼里,小黑也仅仅是她的笔友而已。只是她先把人看得太重了的。
后来,小乔的人生便经历了一串变故,家破人亡。
她再也没交过好朋友了。
就连Stuart实验室的谢浩,两人也没有谈过任何跟过去有关的话题。
那时候的乔依之再也不肯让任何一个人走进自己内心了。
但这辈子不一样。
人生二周目的乔依之在亲情的环绕下,看到了很多上辈子忽视了的同学情谊,她慢慢的卸下心防,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刺猬,虽然身上有刺,看着不好接近,但其实摸起来软软的、不扎人。
李闻风就是这时候走进乔依之的内心的。
可他居然也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那句发错人的‘对不起,那时候是我太自卑,我怕你看到我后会很失望,我不敢告诉……’,让乔依之突然间就开心不起来了。
乔依之看着上铺的床板发着呆,她觉得失落、难过的该是自己才对啊。
这会儿正值午间,是大白天,卧铺这里的人不是很多,对面床铺上一个人都没有。
李闻风探头悄悄往下看了一眼,发现鲁老师带着耳机在追剧。
他大着胆子叫乔依之:“同桌。”
乔依之一双眼尾稍微有一摸绯红,她视线偏移,跟李闻风对视。
问他:“干嘛?”
李闻风正色说:“我错了,对不起。”
乔依之一愣,然后故作潇洒的说:“发错了消息了吗?没事啊。不用道歉。”
李闻风:“……”
就算李闻风暂时没理解乔依之说的是什么,他也没有退回去,而是一直这么看着乔依之。
李闻风觉得,自己若是重新躺回去,同桌指不定要哭出来。
虽然,乔工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哭的人。
李闻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慢慢说:“我没发错消息,同桌,因为我就是普村的小黑,我是你当年的笔友。我在为我那时候的不懂珍惜跟你道歉。”
第108章
乔依之这下是真的懵了。
她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李闻风的脸, 看着他的垂下的碎发和漆黑又狭长的眼眸,一时间忘记做任何反应。
刚才,乔依之在看到李闻风那条消息后情绪低落, 这种‘对方在自己心里比重不对等’的失落, 简直就跟当年听到小黑说‘我们只是笔友’的感觉如出一辙。
然后她就不可遏制的想起了自己上辈子三十岁那年, 去找心理医生做过的催眠。
那位医生的催眠效果很到位,上辈子她在忘掉小黑后, 工作效率确实大大提升了。
然而在上辈子三十岁之前, 乔依之确实一直都没忘记过小黑。
这就跟她当年在朋友圈中发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的】完美的对应上。
只可惜, 最后还是借助外力忘记了。
她彻底放弃了小黑。
放弃了她少年时心中的像太阳一样温暖灿烂的少年。
——在2017年6月21日,小乔依之因为失去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大哭一场后。
又担心爸爸妈妈姐姐发现自己的异样, 这样会让他们更加担心。
十五岁的乔依之已经懂事, 她知道因为自己的病,家里人已经很难过了, 她不想再给爸妈和姐姐徒增烦恼。
所以她给自己建立了一个微信小号, 把小号当自己的秘密花园,在这里抒发自己伤心、崩溃的情绪。
自从催眠的事情被想起来后,乔依之的脑海中顺藤摸瓜的带出一连串记忆。
比如, 她小号的第一条朋友圈原本设置的不是仅自己可见。
但后来被迫从一中转学,小乔依之情绪再一次崩溃,她决定给过去的自己画上句号,于是就弃用了之前的手机、微信、企鹅等一系列联系方式。
转而改用昵称是‘222’的微信小号。
也就是那会儿, 她才给自己的第一条朋友圈设置为私密,仅自己一个人可见。
乔依之还记得前两个月有人问自己的微信名字为什么是‘222’。
毕竟‘2’在现在有很多歧义。
说一个人不按规矩办事, 就会说‘你怎么这么二’,甚至还衍生出‘二哈’‘二傻子’等形容词。
在同班同学看来, 宛若高岭之花的乔神,是不会取这么一个很二的名字的。
所以才有了那么一问。
乔依之当时的回答是:“我只是觉得‘之’字跟数字‘2’很像,就随手打了三个2上去。”
但现在乔依之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打了三个二上去了,第一,因为她叫之之,这就是22。
其次,这是她的小号,也就是第二个账号,就多加了一个2上去。
‘222’因此而诞生。
想通了这一切的乔依之再回过神来,见李闻风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但没在看自己。
中铺和上铺的距离很近,近到稍微有点散光的乔依之可以清楚的看到李闻风每一根睫毛。
同样的,李闻风也看到乔依之尖尖的下巴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
乔依之皮肤很白,因此,她颈部的一点痣看起来尤为明显,也尤为亮眼。
李闻风看到的第一秒后,就赶紧撇开目光,假装自己在看沿途的风景。
见乔依之看向了自己,李闻风也赶紧回过神来,但他的视线不敢乱瞥,只能把视野局限在乔依之眼睛往上的地方。
不然,他真的怕自己控制不住。
——此刻,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他只感觉胸腔里有股莫名的力量在不断催促他。
“去解释啊,你自己做错了事还不敢解释吗?”
“快啊,她还记得你!”
“她怪你,她肯定怪你啊,难道因为她怪你,你就跟梦里一样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吗?李闻风,你可真是懦夫!”
“李闻风,你怕什么?”
想到这里,李闻风喉结一动,眼神里带了一丝哀求,说:“同桌,去用餐车厢?”
中午那会儿火车广播上说了,需要用餐的旅客交12块钱,就可以在餐车那边拥有一个座位、一壶茶和一小碟瓜子儿。
乔依之脑袋很乱,她想自己先理清思路,再说其他。
不然,若是在自己思路还不清楚的时候就听别人的话,自己就很容易情绪化。
俗称,一听就炸毛。
于是她定定看了李闻风两秒后,对他摇了摇头,然后侧过身偏过头,面对着车厢。
兴许是李闻风维持这个动作太久了,下铺的鲁老师都察觉到了。
他摘下耳机,说:“闻风,看什么呢?想要什么零食,我给你寄上去。”
李闻风说:“没,不用。”
然后一翻身躺在更加狭小的上铺上,手背搭在眼睛上,遮住满眼的担忧和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