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依之打开了被自己设置为静音的手机,点开刚刚李闻风发来的的消息。
那条不小心发出来又迅速被撤回的消息又被李闻风原模原样的发了过来,底下还配着道歉:“同桌,对不起。”
后面还有几条很长很长的解释。
“我出生在村子里,八岁前没进过城市,小时候看电视都得去夏诚家里看。能跟你当笔友,是我这辈子最荣幸的事情。但是,你太好了,成绩好、性格好、声音也好,只有在梦里,我才有机会跟你一起读书。现实中,我不敢奢望。”
“当时拒绝你的提议后,我后悔到现在。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收到过任何一封你的来信,鼓起勇气给你打电话,显示此号码已经被注销。我知道自己的话对你伤害很大,同桌,对不起。”
“乔依之,能不能……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
最后这句话,像极了当时只有十五岁的乔依之,听到小黑五次三番拒绝后,嗓音里都带了哽咽,祈求到:“小黑,能不能让我跟你去同一所高中啊?”
我一个人在一中很孤单的。
我想跟你去同一所高中,在同一个班级里,想要拥抱我的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少年。
但李闻风的回答是:“不,你只是我的笔友,乔……”
不等他说完,小乔就挂断了电话。彻底跟他断了联系。
小时候,大人总给孩子讲‘狼来了’的故事,主要目的是教孩子不能撒谎,还有一点,就是让他们做什么到得有个度,过分的事情做一遍两遍,大家可能还会容忍。但第三遍之后,再好脾气的人都会被气得炸毛。
这通电话里,小乔一共问了他八遍‘我想跟你一起读书,好不好’。
第一遍,小乔邀请他来一中,他说自己去一中的话没有奖学金,养不活自己。
第二遍,小乔说‘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顺便炫耀了一把自己的成绩’,小乔从没在任何同学面前炫耀过成绩,她总是按照老师们给她立的‘不洋洋自得的学霸’人设,努力的压抑自己的天性。
但却又在私下里,把这些开心都写在给小黑的信里。
可小黑给她的答案还是拒绝。
最后一遍,小乔问的时候都快哭了。
得到答案后,她彻底哭了出来。
然后,小乔把那个爬墙、抓鱼、上树样样都在行的男孩子彻底封存在记忆里。
她用坚硬的壁垒把自己包裹起来,再不给其他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没人知道,17年的暑期,作为初三毕业生的李闻风整整三个月没有作业,他忙完农活,天天去镇子上的邮局晃悠,但是却再也没收到过任何从城里寄回来的信笺。
顶着炎炎夏日,接近四十度的高温,李闻风一天能跑三趟邮局。
要知道,他跑一个来回少说也得四十多分钟。
有时候天公不作美,临时变天,李闻风淋的跟落汤鸡一样,眼巴巴去邮局柜台询问。
可他所期盼的,那个声音温柔里泛着甜意的小姑娘,却再也没给他寄过信了。
就连他寄过去的十几封信,也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寄信途中,又踩在了这条已经走过无数次的马路上,以往轻快、期待的心情再也不复存在,但他依然执意的去寄信。
他心里隐隐的猜到,就算一直寄信,小乔也不会回来。
但李闻风就是觉得,若是自己再不给小乔寄信的话,那么……两人就彻底断了联系。
茫茫人海中,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叫乔依之,那个闻到甜甜的糖糕会流口水的小姑娘了。
再后来,九月份开学前,李闻风拿到了实验中学给他的两万块奖学金,第一时间就去镇子上的百货大楼给自己买了一身上百块的衣服。
他对着明亮的镜子打量自己。
就连售货的阿姨都说:“小伙子这一身可真精神,模样也俊俏,那边两个小姑娘一直都看你呢。”
李闻风当时开心极了,当然,他不是因为别的小姑娘看他而开心。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点站在乔依之面前的资格。
于是,李闻风去电话亭欣喜地给乔依之打电话,他想,自己现在就能去城里跟乔依之见面,他依然会局促、不安、紧张。
但他好歹有点胆子和勇气了。
最后,得到的结果是那冰冷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请查证后再拨。
李闻风不信邪的打了十几个,又跑去隔壁镇子换电话亭打,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电话,打不通了。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真的停机了;第二种,就是号主拉黑了所有未在通讯录联系人,不再接听陌生来电。
但不管是哪一种,小黑都再也联系不到小乔了。
那段时间,就连眼神不好的李奶奶都察觉出了李闻风的不对劲。
可老人家也没办法啊,她跟孙子代沟太多了,甚至都不明白孙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能尽可能的给孙子做好吃的,想尽办法让他开心一点。
但李闻风除了情绪低落外,该交代的事情一件不落。
他分配好三年来的开销后,花了八百块给奶奶屋子里添了电视和天线,快开学时给奶奶说:“一个人在家没事就看电视,这个音量按钮,这个是调大的。地里的活你也别担心,隔壁田叔会帮忙,我放假回来再给他们家干活……”
李奶奶临走前只是拉着孙子的手,说:“要、笑!多笑!”
李闻风唇角扯出一个笑容,拍拍奶奶的背:“我走了。”
说完,他跟夏诚、孔开城两人一起去镇子那儿坐大巴去城里。
一路上李闻风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搞得孔开城一个话唠一路上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能悄悄问夏诚:“风哥以往都这样啊?”
夏诚满目都是担忧:“不是,好像中考完他就不开心了。”
孔开城:“????中考他考了全区第一,他居然不开心?”
虽然说他们区只是一个小地方,但那也是稳进一中的成绩啊。
就像这次去实验,只有李闻风拿到了两万奖学金,其他人都是自费的。
其实,原本三中也有老师来邀请过李闻风,但被他拒绝了。
夏诚对此还挺纳闷,三中比起实验,还是三中考top3的人能多一点,难道说风哥为了照顾他的成绩,专门去实验中学?
后来,大概是十年之后吧,夏诚在李闻风借自己白大褂去参加乔依之医生的座谈会的时候,他才明白。
原来,风哥选择进实验中学,纯粹是因为实验中学距离一中,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
因为风哥心里惦记着的人,在一中啊。
也就是那会儿,夏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风哥当年心里压抑着的不开心,的的确确是在班里新来了一个病怏怏、但却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小姑娘乔依之时,才突然烟消云散。
夏诚觉得,那时候的风哥好像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其实仔细想想,年少时的喜欢和冲动,在很多细节中早就出现了端倪,只可惜当事人不知,围观者也不明。
仅此而已。
第109章
列车快要到站的时候, 乘务员大概提前半小时过来收大家的卧铺卡,要换成车票。
因为卧铺高度限制,乔依之脊柱弯着, 垂眸在书包里找卧铺卡。
上铺的李闻风已经换好了, 从爬梯那儿下来, 以他一米八左右的身高,站在地上微微抬抬下巴, 就能看到乔依之在做什么。
乔依之从外侧兜里掏出卡, 递给乘务员。
在她思考着怎么把书包放下去的时候, 李闻风已经走过来两步,轻车熟路的拿过她包的另一边。
而李闻风在微信上最后问的那句‘能不能……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自始至终都没得到任何回答。
乔依之抬眸看李闻风, 以往眼眸里总是透着一股子潇洒和淡漠的男孩子此刻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和小心翼翼。
就心软了那一秒的功夫, 书包已经安安稳稳的被李闻风放在了下铺上。
乔依之:“……”
鲁老师也从床上下来,叫她:“依之, 该下来了, 咱们一会儿得下车。”
乔依之‘嗯’一声,从床尾那边爬下来。
她穿着低帮袜子,露出来的脚踝又白又细, 尤其是在她脚尖用力踩在爬梯格挡上的时候,足弓和脚踝的弧度既精致又漂亮。
给人感觉……这样漂亮的姑娘,应该住在城堡里被人精心呵护照料才对。
就像那阳春白雪的艺术,与喧闹的市井格格不入。
而随着这种感觉一起涌入李闻风脑海的, 就是四个字,自惭形秽。
有些人, 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让人只敢仰望,不敢对她有任何其他想法。
李闻风叹了口气, 他要是不自卑,上辈子也不会站在乔依之面前什么表白的话都不敢说。
最后居然来了句:“乔教授,给我签个名好吗?”
李闻风不知道想起了一切的小乔会怎么看自己,反正他现在感觉自己的操作是挺让人牙疼的。
一行人出站后打的到了科大北门附近,按照沿途各种路标指引,到了博士生宿舍这边。
楼底下的宿管大妈早就被通知到最近几天会有二十三名高中学生、三十五名初中学生入住,至于带队的老师们,则被安排住在校外的快捷酒店里。
科大的博士生宿舍是男女混住,当然,只是男女混住在同一栋楼,而不是同一个寝室。
这次因为语文报杯的举办,博士生们特意空出来五十八张床位留给参赛学生们。
宿管大妈核对了李闻风和乔依之的身份证、进入决赛证明和照片后,给他们办了暂时的宿舍出入证。
然后拿着一大串钥匙带领他们一起上楼。
“你们到的还算早,单人宿舍还空了两间,正好可以给你们俩住。”
跟在后面的鲁俊才老师一听感觉不错:“那挺好的,看来我们提早一天来还是有好处的。谢谢您了。”
“我听你们口音,跟咱们口音有点像,你们哪儿人啊?”
“西川那边的。”
“邻省啊,难怪了,咱们也算半个老乡。来来来,你们俩过来看,剩下的单间就是走廊最边上这两间,虽然是单间,但因为在二楼,外面又栽了那么多树,所以这里采光不太好,白天想看个书都得开灯。”
乔依之和李闻风走上前去,透过打开的房门,可以看到里面的布局。
两边布局结构差不多,入门就是一面穿衣镜,对面是洗手间的门,里面有蹲厕和淋浴,但是两者没有干湿分离。
再往里布局更广一点,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对面是个书桌和衣柜,阳台那边有电磁炉和简单的水池,平时还可以自己做饭。
整个房间不到十平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唯一的缺点就是宿管阿姨说的了,采光不好。
宿管阿姨晃了晃自己的钥匙:“比你们还早来了六个人,他们就是嫌这里太暗了,才住了四楼的双人间。”
顿了顿,她补充,“不过你们学校只有两个人,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不能住同一个寝室。得跟后面的学生拼房住。”
鲁老师问他们俩:“你们怎么想的?”
李闻风看向了乔依之,如果乔依之打算住双人寝,他肯定也跟着上四楼,不会一个人留在这里。
乔依之说:“我就住在这里吧,有台灯就行了。”
李闻风痛定思痛的吸取教训,跟着开口:“我住她隔壁。”
乔依之:“……”
李闻风没有说‘我也住单间’,而是一句‘住隔壁’,虽然结果一样,但后面这句……态度不是一星半点的亲近。
就像当年把小黑当作好朋友的小乔,对他说‘我想跟你去同一所高中’一样。
可当年的小乔有立场这么说,现在的李闻风,他立场基本上站不住啊。
李闻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同桌,发现她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他自己唇角泛出了一丝苦涩。就连心脏都抽痛一下。
现在的他虽然不会像当年把小乔弄丢了的时候那样惊慌失措,但难过和自责还是紧紧缠绕在他心田。
让李闻风有种拔不过气儿的感觉。
鲁老师没察觉出丝毫异样,只是觉得两人关系好,他笑说:“我听教导主任说你们俩在学校就是同桌,关系好得很,不错不错,那你们就住在这里。先进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一会儿吃完晚饭给你们添置一点。”
宿管把钥匙分给两人后,自己就下楼了,鲁老师进这两间转悠了一下,说:“不错,你们住在这里安全系数高,老师也就放心了。”
李闻风一路上帮乔依之拉着行李箱的,这会儿闷头先给她把行李放进去,然后自己再回房收拾。
看着他照顾的耐心又仔细的样子,乔依之嘴边那句‘你不用这样’一直都没忍心说出口。
其实她今天也不是故意冷淡李闻风,毕竟十五岁那场错过,并不是李闻风本意。
当时大家都十五岁,看问题不全面、考虑的不周到。这些真的没必要分出个谁对谁错。
但乔依之也不是神仙,她受到伤害会难过、考了第一会开心,思绪纷杂的时候,她也需要时间思考,理清自己的思路。
她一直没说话、没回应,就是在问自己的心。
乔依之在问自己——小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还要与他断绝一切联系、放弃他吗?
五分钟后,鲁老师带两人下楼,按照宿管阿姨指的方向走了几百米,看到一个食堂。
食堂一楼是窗口打饭的区域,二楼是较为精致的点菜区。
二楼可以给现金或者扫码付钱。
鲁老师说:“宿管说这里可以给现金,应该没错了。你们有什么忌口的吗?”
李闻风回应:“不吃辣,不吃油太重的,不吃肥肉、芹菜、没煎熟的鸡蛋、蒜苔、葱花、香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