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葱葱的森林,仿佛迷雾笼罩。
易玄英背着谢景奔波在苍茫的雪地上,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战,他脚步踉跄,气空力尽,却依然紧紧背负着身后那人。
背上的人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失血过多,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细微不可闻。
“撑住。”易玄英低声说着,“既然不想死,就打起精神来活下去。”
谢景感受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奔波,很想说一句,其实你不必这么拼命,她不是他的妹子,反而是他的仇人。
她不想承这份人情!尤其不想承他的人情,可惜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寒风凄冷,呼啸而过,全身仿佛坠入了冰窖,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世间的温暖和光明。
两人苦苦奔逃的时候,身后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数十箭矢射入,易玄英转身格挡,再次落入包围之中。
更多的箭矢射入,后头带着绳索,不多时便交织成网,堵塞前路。
这是军中擒拿悍匪时常用的手段。
追兵再一次围了上来,领头的士兵还在殷殷劝着:“将军,及时回头啊。”
之前几番对战,易玄英对这些昔日同僚并没有痛下杀手,否则以他的武功,也不会这样举步维艰。
对往昔同伴的苦劝,易玄英只回了一个冷笑,握紧了手里的长剑。
剑光横飞,杀机四溢。
易玄英纵然武功极高,奈何近日连番恶战,暗伤未愈,渐落下风。
耳边传来细弱的声音:“杀了我,你还能逃得出去。”
死在这个昔日宿敌的手中也算痛快,至少不用回那劳什子祭坛去当什么前梁复辟的祭品。而且她死了,易玄英不会再回头跟冯源道合作,对方至少折损了一员大将。
挡下一剑,易玄英踉跄着后退两步,鲜血从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我说了,不会让你死。”
到了这一步,他的语调依然坚定。
谢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妈的,你还有完没完……
僵持的时刻,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传来。
一支利箭飞过,掠过易玄英脸颊,将他对面的士兵射穿胸口。
伴着这个开端,数十个身影从山头飞扑而下。
冲着追兵一阵砍瓜切菜。
易玄英抬头望去,熟悉的黑衣黑甲,是那人麾下禁军的装束。
同时一个久违的熟悉身影冲了上来,俊美的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急切。
“把她给我!”
云舒几乎是嘶吼出这句话的,眼中只有那个满是鲜血的纤细身躯。
之前他感应谢景的位置面临气运溃散的局面,立刻转变思路,选择感应易玄英的位置,这对兄妹肯定有联系。之后按照预感找了下去。
结果比他预料中的要好,两人竟然恰好在一起。却也比他预料中的要糟糕,谢景浑身是血,显然情况不妙。
面对昔日宿敌,易玄英抬起头,流下的鲜血遮蔽了他的眼睛。他将背后的人放下来。
“快救救她,求你了。”
这辈子没有求过人,想不到第一次开口就是对着他。
云舒目光落在谢景脸上的瞬间,只觉脑中轰然一声,整个人都慌了。
她还活着吗!
心里头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云舒将人抱在怀里,死死盯着那白得如同冰雪般寂静的容颜。
怀里的躯体轻地不可思议,仿佛清雪堆成,只要自己呼吸重一点儿,眼前之人就要融化了,消失了。
云舒感到无比的恐惧,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是距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了,距离真正的云舒,而不是那个伪装出来的皇帝。
他无法相信,要是失去了她……
感受着他的体温,谢景终于从冰冷彻骨的幻境中醒来,睫毛微微颤抖,模糊的视线尽头,是那张熟悉的脸。
身体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完全变成了一块冰雕,冷得连灵魂都要一起冻碎了。
真的离死不远了!以前战场上受过很多重伤,毒伤,却未曾有现在这般。
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呢?想到这个问题,谢景竟然想笑。
是那些人常常诅咒她杀戮太多,遭受的报应?
这个软弱的念头一闪而逝,谢景用力全部的力气,抬起一只手,拽住云舒的衣袖。
“当个……好皇帝,也好好保重……自己。”
细弱的声音近乎呻、吟,她竭力想看清楚他的面孔,却只是徒劳。
心中最后的念头,守好他打下的这片江山,也许他会是个比自己更合适的人……
她目光涣散,扫过易玄英,最终落在夏德胜脸上。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动了动嘴唇。
夏德胜身体颤抖,脸色灰白。
“别说这种丧气话啊,好像交待遗言一样。”云舒则真的哭了出来。
大滴的滚烫泪水滴落在怀中之人的脸颊上。
谢景:……我就是在交待遗言啊!别摆出这种表情来好不好,掉眼泪?你还是小孩子吗?
大概是被气着了,原本苍白的脸颊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润。
但精神还是不可避免地溃散开来,迷迷糊糊中,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抱起来。
这家伙的怀抱,还真是温暖啊。
这个念头之后,她彻底昏了过去。言言
第56章 逆风翻盘
暴雪落在奉天观亭台楼阁上, 很快融化,变作汩汩清泉,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沟渠流淌而下。
听着雪落的簌簌声, 段无音透过窗开的窗户,双目遥望着看不见的远方。
“这一战, 可真是风云汇聚啊。你说, 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呢?”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笼中的小鸟啾啾叫唤了两声。
“真是个傻乎乎的小东西。”段无音纤长的手指拨弄着小鸟黄绒绒的羽毛,语调中满满的怜爱。
***
再一次醒来, 谢景感觉身体酸软,难受至极, 随着颠簸的频率, 恶心欲吐。
她费力睁开胶水黏住般的眼皮, 然后久违的光照入,她眯起了眼睛。
地府里头也有阳光吗?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 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是他?自己还没有死?
谢景第一个念头就是, 血都流干了, 竟然还能活下来,真是命硬!
旁边云舒看着她睁开眼睛,险些喜极而泣。
一睁眼就看着他眼圈发红的模样,谢景一阵恶寒,低喝道:“不许哭……”
她音调绵软沙哑,说了几个字就咳嗽起来。
云舒赶紧扶着她侧过身子, 轻拍后背,一边安慰道:“我知道,你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我是嫌弃。一想到自己这张脸上潸然流泪,谢景就要抓狂。男儿有泪不轻弹,上辈子他就没掉过眼泪。
又想到某人之前众目睽睽之下眼泪滴在自己脸上的模样,她满心别扭,脸颊滚烫。
咳嗽片刻,缓和过来,谢景目光扫过四周狭窄的空间。
“我们在马车上?”
“是啊,在下山的路上。”
谢景感受着颠簸的频率,自己身下铺着厚厚的褥子,依然如此剧烈。说明马车在急速狂奔中。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天坛行宫被攻破了,我们在逃命。”
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云舒想了想:“你别这么丧气,说不定天坛那边还没被攻破呢。戴元策他们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
谢景更怒了,咬牙,“还没被攻破,你就提前跑了,丢下一众将士。”
刚醒过来就是这种重大刺激。
云舒笑嘻嘻道:“我这是战略性撤退,后退是为了更好地反击。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谢景别开视线,压下心头的愤懑,问道:“我昏迷几天了?”
“一天一夜了,我简直吓死了。”云舒提起这件事声音还发抖。
谢景心中微暖,旋即又怒上心头。
才一天一夜的功夫。敢情自己昏倒的第二天这家伙就吃了败仗!
也是,以冯源道他们老奸巨猾的做派,在自己逃走之后,肯定会趁着气运旺盛,在易玄英叛逃的消息没有传开之前,立刻发兵攻打。
对方人数、士气都占绝对优势,又有天运在身,取胜确实很难。
谢景气闷,他还没经历过这么憋屈的败仗。
仔细想想,这一场大败,竟然多半是自己的责任,是她的鲜血和生命力为祭品,给了对手摧枯拉朽的气运。曾经拥有气运之眼的他,非常明白,这种玄奇的力量在两军对峙的战场上的效用。
决定两军胜负的,除了彼此战略布局和战术指挥,天时和运气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
“罢了,等返回京城,重整旗鼓就好。”谢景竭力安慰着自己。一局的成败还能挽回。
云舒从旁边小桌上倒了一碗热汤,将谢景扶起来,小心地让她靠着软垫。
“你先别操心这些了,都交个我就好。”
就是交给你我才不放心。谢景没有说话,抬手想要接过汤碗,却觉双手乏力。
“我来就好。”云舒上前,用调羹搅动汤汁,喂到她面前。
小心翼翼地姿态,仿佛谢景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谢景别扭了片刻,还是乖乖张开嘴。
一口喝下去,就觉得不对味。“这是什么汤?”
“猪肝菠菜汤啊,能补铁,呃,补血,你失血过多,用这个对症。等喝完了这个,还有一碗羊血羹。”云舒温柔地说着。
谢景:……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知道自己不是挑剔的时候,还是忍着把那碗味道奇怪的菜汤喝了下去。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喝完了,谢景又想起这个问题。长年征战沙场,谢景对人体的伤情很了解,之前这个身体的出血量已经超过极限了,按理说不可能活下来才对。如今自己身体衰弱到极点,但确确实实性命无忧。
云舒庆幸地道:“是朕临危受命,想了个法子给你输了点儿血。”
“输血?”谢景皱起眉头。在北疆的部落中,他知道有些蛮族会用这种法子,给重伤濒危的贵族输血,用中空的铁针和鱼胶管子。但承受这个法子的人绝大多数都会在痛苦中死亡。中原这边的医师听了,都斥之为歪门邪道,而且以儒家正统论,非常残忍不仁。
“其实输血的失败率之所以会那么高,是因为血型不同。”云舒简单解释道,“不过血亲之间血型相似的概率大一些,尤其直系血亲。”
谢景立时反应过来,给自己输血的人是易玄英!
云舒也觉庆幸,其实血亲之间血型很多也不是完全一样的,当时情况危急,放任不管只能等死,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了。幸好输血之后效果很好,也不知道是因为兄妹血型一致,还是易玄英是O型。
谢景沉默着,心里头有种微妙的别扭。
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曾经针锋相对的宿敌,如今变成了血脉相连的兄妹。
自从变成了易素尘,谢景就知道这个身份背后的血缘,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别说易家人死得差不多了,就算都在,从上辈子起,她就不是会被亲情这种浅薄东西羁绊的人。亲情在她眼中,很无所谓。
但易玄英这家伙,好像跟家人关系特别的好。好到竟然肯为了妹子跟昔日同僚反目拔刀。
谢景扪心自问,如果面临选择的是自己,大概不会为了什么子虚乌有的亲情,放弃一辈子奋斗的事业。
纠结了片刻,谢景勉强问道:“他没死吗?”
“放心吧,你都能活下来,何况是他。”云舒安慰道。
“没死就好,”谢景垂下眼睫,“他在叛军中威望颇重,待背叛的消息传开,势必影响军心,你正可以劝他归降,威逼利诱都可,再让他出面招降叛军。”
顿了顿,谢景又道:“而收服他,对你武道心魔也有用处。”
云舒有点儿傻眼,这幅公事公办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尤其想起输血的时候,那人恨不得将全部鲜血抽出来救妹妹的拼命模样。
“你们以前……兄妹感情不太好吗?”
谢景垂下眼眸,“挺好的,但此一时彼一时,我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不都是拜他所赐。”
云舒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是拜朕所赐吧。”
谢景瞪了他一眼。
云舒赶紧赔笑,“你说的对。别生气,对身体不好。”
谢景冷着脸,这家伙但凡争气一点儿,他何必这么操心。
大好江山,登基不过半年,就风雨飘摇,危机重重。若是自己当皇帝……
这个念头闪过,突然又想到,前梁余孽,通王谢晟,这些隐患,都是自己当权时候就埋下的,就算自己在位,只怕也逃不过这些叛乱。
哼,反正肯定比这家伙强!
尽快返回京城,调派大军围剿叛乱,同时通过易玄英瓦解叛军军心。可京城还有粮草不足的问题……
谢景思量片刻,建议道:“与其回京城,不如直接去通州。”
京城粮草不足,人心不稳,还不如从通州调兵,两面夹击叛军。
看着她忧虑的模样,云舒又好气又好笑,“刚才不是说要你别担心吗,反正事情都搞定了。”
谢景一愣,什么叫事情都搞定了?
“就是叛军啊,还有粮草的问题,朕都解决了,你别瞎操心了。”云舒笑眯眯道。
谢景僵住了,瞪着他:“别开玩笑。”
“君无戏言。”云舒得意地像是一只吃到鸡的小狐狸,“不相信的话,朕带你去亲眼看看怎么样?”
谢景蹙眉。
云舒继续笑道:“还记得咱们上次打过的赌吗?朕要是能解决粮草问题,你可要欠着朕一个条件啊。好好想想怎么解决吧,师父大人。”最后一句话故意拉长了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