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看到他们每做一次法事,都要换一柄长剑吗,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偶尔失败了,就一脸严肃地跟死者家属表示,这位逝者已经没有任何怨念残留,断绝尘缘,转世投胎了。所以无法沟通其亡魂。
呵呵,听起来还挺能自圆其说的。
“所以说这些江湖道士用的法门,都是玩闹。”云舒解释着,还有什么水镜,多半也是迷、幻药之类的东西,能让人产生幻觉。云舒知晓,一些类似软毒品东西,像是古代的寒食散,都会让人产生差不多的情况,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夸张。
夏德胜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吹捧:“陛下真是聪慧过人。”
云舒状似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谢景却不会错过他眼中得意的光芒。
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等夏德胜退下去,她坐到旁边,问道:“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不会也是什么古书上吧。”
“是啊,此书名叫走、近、科、学。”云舒笑嘻嘻道。
谢景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也不着急,反正属于他们的日子长久得很,她总有知道的一天。
她低头开始帮他处理奏折。
云舒批阅的间隙,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想到,自己这也算是办公室恋情了吧。
其实从受伤之前,谢景就开始帮着他处理奏折了。
这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自从发现她模仿原主笔迹更像之后(谢景:废话!),云舒有几次需要在奏折上写长篇大论,就干脆让她代笔了。写着写着,谢景也开始针对奏折提出些意见。
云舒本来就不是独断专行的人,针对不同的意见,两人时常探讨,有争执,也有赞叹,反而越发融洽起来。
一直到现在,对这个机要秘书,云舒简直满意地不得了。
他原本还担心,夏德胜这些人发现她帮助自己处理政务,会劝谏什么牝鸡司晨,结果一个两个都当没看见似得。
是夏德胜太有眼色,还是这个时代本来就这么开放呢?这样想来,淑妃她们的慈善事业,应该也不会太艰难吧。
正想得入神,突然脑袋一沉,是某人用奏折敲了他一下。
将几本折子推到他面前,谢景催促道:“别发呆了,这几件都是要紧的,赶快吧。”
云舒回过神来,赶紧开工。
***
黄昏时分,谢景从乾元殿出来,唇角带着舒心的笑意。
春风和煦,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然而这万里晴空的好心情却在看到前面拦路的小宫女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易尚宫,我家娘娘有请。”
谢景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凉亭里那个妩媚的身影,心中阴云密布。
本想拂袖而去,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小宫女来到了凉亭里。
贤妃起身相迎:“易妹妹,好久不见了。”
小宫女很快退下,只剩下谢景和贤妃两人相对而立。
“上次有陛下在,也没来得及与你细说。”贤妃微笑着上前,想要拉谢景的手。
谢景后退一步避开。
贤妃眸中闪过一丝哀怨,却很快振作起来,笑道:“易妹妹先坐下吧。”
“什么话,不妨直说。”谢景可没有跟她废话的兴趣。跟云舒开诚布公谈了一场,她已经解除心结,只要贤妃能识相,老老实实过日子,她可以当这个人不存在。
面对这般生硬的态度,贤妃笑容依然温和:“易妹妹,我专门准备了你喜欢吃的雪花酥糖和酥油泡螺,不尝尝吗?”
谢景心神微动,这才注意到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好些点心小吃。大多数都见过,而且都是某人喜欢吃的。
心中突然闪过那个诡异的念头。这一次,她没有拒绝,顺着贤妃的邀请坐了下来。
贤妃露出惊喜的表情,温声笑道:“易妹妹你这只小馋猫,果然还是……”
见谢景板着脸,她说到一半的调侃戛然而止,不由心生悲凉。
少女时候的天真无邪,果然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不过短短一年,曾经快乐的日子彻底过去。自己家门虽然也算攀上了新朝,自己却是个冷宫废人。
“曾经以为你我会是姑嫂,我还想着将来若是能跟你长长久久当好友……”
如今却变成了同一个男人的妃妾,说不定还要争夺宠爱。
“世事无常,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贤妃声音微有哽咽,却很快收敛,笑道,“易妹妹你的性子真是变了很多。都是因为他吗?”
“人生际遇不同罢了。”谢景端起茶盏错开。
抿了一口,觉得不对劲儿,低头看去,杯中不是清透的茶水,而是洁白的奶汁,她目光发直。
“这是你喜欢的榛子奶,在宫里是不是很久没喝过了。”
谢景声色不动,舌尖儿品着滋味。
好甜!
落到心里头却空落落的。
在发现那人使用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内中的灵魂是易素尘,但很快否定了,相处这么久,深知某人的疲赖德行,荤话连篇,偷奸耍滑,他没想过这个人是贵族,甚至还曾经怀疑他都不是个女子。后来虽然确定了他确实是个“她”,却依然没想过会是易素尘。
种种奇思妙想,百般玄奇,让她对他的来历充满了困惑,如今兜兜转转一圈,难道还是那个原本的答案?
“你真的变了很多。”面对着沉默寡言当谢景,贤妃无奈地感慨。
谢景垂下睫毛,低声问道:“以前的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70章 迷惑
似乎是被这个问题勾起了少女时候的回忆, 贤妃低声说着,
“以前的你啊, 是个小话痨, 喜欢说个不停,尤其每次做了亏心事的时候。而且是只小馋猫, 又懒惰, 在家里能躺着就不坐着。有时候衣裳首饰都是随意穿搭。哎,偏偏京城的贵女圈子,个个都那你当标杆一般, 还吹捧什么气度风雅如仙。”
“一开始我气不过,明明琴棋书画, 诗词歌赋都比你强得多, 为什么名声反而没有你清贵。记得刚认识的那几年, 我什么地方都要跟你比一比。衣服首饰,交往的朋友, 炫耀的古琴……”
其实也并不是多么遥远的时光, 此时此刻想起, 却恍如隔世。
谢景安静地听着,
贤妃没有注意她的脸色,声音缓慢,沉浸在了过去的记忆中。
“对了,有一次,你跟着易太傅去奉天观拜望妙衡真人,据说还得了一块护身的勾玉, 把我眼馋了很久,可惜花了好些功夫都弄不到同样的……”
谢景心神一颤,手中的茶盅发出清脆响声。
贤妃被这一声惊醒,回过神来,笑道:“易妹妹,是我失态了。今日厚颜求见面,只是希望你别嫌弃我,陛下真心爱慕你,我自然不会再打扰。你我之间……”
谢景冷淡地打断她的话:“你在宫中安稳度日,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你。”
她放下茶盅,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贤妃在后头说了一句,“你不恨他吗?”
谢景身躯一颤,没有回头,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一处凉亭。
谢景一口气走到了交泰殿后面的小树林,才停下来。
四周空无一人,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枝洒落斑驳的光点。
照着身上,却觉一片阴冷。
你不恨他吗?
如果他真的是易素尘,那自己和他之间……
不,不可能的!
他不是易素尘!
至少有一件事她很清楚,那什么增强地力的配方,绝不是东书房的,也不可能是易氏的藏书。
如果易氏有这种东西,以易太傅那忧国忧民的性子,早拿出来了,怎么可能等到今日?
他原本确实是个女孩子,喜欢吃甜点心的,又顽皮又可爱的。
但这样的女孩子也有很多不是吗?
最重要的是,相处这么久,她知道云舒真的完全不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那一手、狗爬式的字,要说这样的也能吹捧成京城才女,就算易太傅权倾天下也不可能办到。
虽然竭力安慰着自己,心中还是浮现一层阴云。又想到他和易玄英之间融洽的来往……
谢景一拳打在树干上。
树叶簌簌落下。
此时此刻,她真希望那玄天观有一面照彻前生今世的镜子,让她不必如此纠结。
***
贤妃独自坐在凉亭中,一动不动,半响才吃吃笑了起来,满是嘲讽。
女官小心翼翼道:“娘娘。”
贤妃低声道:“人的命数,真的好生离奇。”
她与易素尘并称京城双姝,倾慕示好的勋贵子弟无数。
从小,她知道自己头上顶着退亲的黑历史,一直谨言慎行,极少与外男见面,更不与任何男子交接,才得以改聘易太傅的独子。可兜兜转转到了今日,依然是京城出名的浪荡贱货。
易素尘不在乎这些男女大防,对那人一见钟情,什么情信示好都写过了,她还曾经看过一次,言辞激烈大胆,让人脸红不已,偏偏人家如今一派冰清玉洁,帝王独宠。
贤妃慢慢从凳子上起来,眼眸中闪过冷意。
***
谢景回了室内,同样坐了片刻,静默无语。
入夜之后,她起身,翻开柜子,迅速更换男装,
换完衣裳,她匆匆出了皇宫。自从夏德胜识破了那个秘密,她直接索要了一块东锦司的秘密腰牌,不仅宫中,整个京城都可以随意行走无碍。
出了宫廷,她直奔东市的笔墨铺子。
那是她圣龙堂的联络点。
看到久违的老大,店小二立刻迎上来,双目放光。
“老大,之前你吩咐咱们兄弟抓捕那些盗墓贼,我们已经捣毁了好几处,可惜还没有找到那个叫什么张×灵的巨寇……”
“追查盗墓贼的事情,先不必继续了。”谢景黑着脸道。当初她两眼一抹黑,从云舒的故事得到了线索,便命属下彻查,如今看来是白费功夫。
店伙计有些意外,之前老大吩咐了追查天下几个大规模的盗墓为生的帮派,挖人祖坟断子绝孙,这些帮派大都属于下三滥,连普通的黑道人士都看不上眼的。
他们几个帮派元老私底下揣测着,老大这一趟重伤,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些帮派的算计。
几个月的功夫下来,被他们端了好几个盗墓巨匪的老窝,虽没有找到老大叮嘱的目标,却也收获颇丰,这些土耗子看着不显山露水,其实都是肥鹅,帮内还因此小发了一笔,如今说停就停了。
“我已经收到别的消息,找到了目标的下落。”谢景随便搪塞着。
属下连连点头,老大手底下还有别的势力,他们也早就察觉到了。
“另外我上一次吩咐抓的人,可找到了?”这才是她冒险出来的主要目标。
店小二眼睛一亮,赶紧道:“已经找到了,如今关在城西分舵的地牢里头。”
***
升龙堂在城西的分舵是一处茶楼,因为位置偏僻,生意颇为清冷。
天黑之后更没了生意,店掌柜正准备打烊,放下门板,一转头,就看到殿内多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帮主,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些时日他们帮主深居简出,极少露面,据说是被一个盗墓巨寇暗算,受了重伤。
谢景点点头,没有多说,径直去了地牢。
地牢内非常阴森,地面倒还算干净。
一个淡青色粗布衣裳的少年正伏在干草堆上。听见脚步声,爬起来抓住铁栏杆,声音嘶哑地道:“你们究竟是谁,抓了我干什么?”
他容貌能看得出往昔的清秀,只是因为太过落魄,显得面颊消瘦,萎靡不振。赫然是之前紫虚真人身边的小道童青鸾。
青鸾声音颤抖,带着恐惧。
几个月之前,紫虚真人知晓败亡在及,自己必死无疑,吩咐他及早离开,自寻生路。
他只能忍痛拜别了师父,易装出逃。
本来他一个道童少年,武功修为也不差,又不是冯源道这些朝廷盯梢的重点,逃出京城并不难。谁知道却在半路被人拦下。
他被关在这里好些天了,抓住他的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奉天观的人,而是一帮江湖汉子,青鸾只觉惊慌又迷惑,看着站在自己牢房门前的人,更加迷惑了。
那是个带着青铜面具的高瘦男子,旁边跟随的似乎是两个属下,都完全不认识啊。
“你们究竟是谁,抓了我干什么?”
问得好,这个问题我们也想问。两个属下看了老大一眼。
可惜谢景没兴趣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手一抬。
两人只好乖乖退了出去。
谢景推开牢房大门,进了内中。
青鸾警惕地退到牢房角落,盯着她,“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来询问关于你的师父紫虚真人,以及师祖妙衡真人的几件事情,你若愿意配合,可以留一条活路……”谢景冷冷盯着他,言简意赅。
***
偏殿里。
沈月霜端着一盘新鲜水果,敲着门,却半天不见有人回应。
她小心翼翼推开:“易姐姐,在吗?御膳房送来的果子,我给你放一盘。”
进了门,却见室内空无一人,不禁纳闷,这个时辰易姐姐去了哪里?
***
云舒本来以为玄天观什么清云仙师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却没想到,在不久之后,又看到了这个人。
入夏之后,很快到了中元节。
中元节是俗称的鬼节,有惯例的祭祀。虽然比不上年底的祭祀隆重,也是年中的盛事了。不仅自己这个皇帝亲临,还需要专业人士,也就是段无音这位国师大人主持祭祀。
忙碌完一天的祭祀事宜,云舒出了一身汗。终于熬到最后一个环节。
负责祭礼的官员全部来拜见皇帝,谢恩顺带着领赏。
只是惯例的程序,云舒在御座上,夏德胜这个总管站在旁边宣读着早就备好的旨意。原本这是国师的活儿,奈何如今的国师大人是个瞎子,祭祀之后,段无音顺理成章回后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