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荣佩露出讥讽之色,“王爷也是当世英豪,我素来敬佩,今日竟然会被谢景此人收服,甘愿屈膝为臣吗?”
季寰波澜不惊,激将法对他没什么效果。
“道不同不相为谋。世子立刻离开此地。”
慕荣佩表情凝重:“莫不是王爷以为,此时救了人,将来谢景就会对你满心感激,甚至不计较罪名,将佳人赏赐给你不成?”
韩创宇露出怒容,这罪名还不都是你们栽赃的。
季寰平静地道:“清者自清,无需世子为本王操心。十息之内,世子不走,只好动手了。”
慕荣佩只觉一拳打在棉花团上,满心的憋闷。不过幸好,他还有最后一招。
一个比起绝代佳人,比起这江山霸业,都更加让季寰无法拒绝的理由。
慕荣佩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关于谢景此人,还牵扯着一桩秘密,若是王爷阅看此信,还能坚持效忠此人的话。那我二话不说,立刻离开!王爷若要去救援他,也各凭本事。”
说完,他手指一弹,信笺轻飘飘飞向季寰。
季寰略一犹豫,抬手接过。
信没有封口,直接抽出展开,一眼扫过,寥寥数语,看清楚内容,季寰脸色剧变。
他抬头望去,难以置信,“你……”
慕荣佩正色道:“我便是再丧心病狂,也绝不会拿此事来生编乱造。王爷或许不信,等将来可以亲口询问那人。”他们慕氏敢铤而走险,最大的底牌,就是此事了。
“此事千真万确,王爷还要坚持尊奉其为主吗?”
季寰没有回答,他面上已经恢复冷静,手却微微颤抖。
后头韩创宇看得诧异,自家王爷向来冷静,是什么消息让他震惊至此。
慕荣佩继续道:“我承认,谢景比预料中的更出色,但天下之大,有才者不拘于一人。谢景此人僭越皇位,才是亵渎天下。此时正该王爷与我等联手,拨乱反正……”
他得意的声音回荡在江面上。
望着远处血腥杀戮的战场,季寰放在船舷上的手不断收紧,最终凝结成一个字:“好!”
第102章 入海
云舒长剑划过, 对面的士兵肩膀被刺中,惨叫一声, 跌落船下。
后头一个士兵想要趁机偷袭, 被易玄英一脚踢飞。
云舒呼吸急促,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戮, 只是单纯的疲惫。
长剑砍下去, 从一开始的胆颤心惊,到现在的逐渐麻木,云舒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伤了多少人。
杀戮这种事儿, 只要开了个头,继续下去很容易, 尤其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战场上, 你不下手杀别人, 就要等着被杀。
唯一糟糕的是双臂越来越酸,敌人却好像无穷无尽。易玄英比自己强些, 但也能看到额头的冷汗。他一边拼杀, 还要分神护着自己, 压力更重。
这样的战斗怎么能不让人绝望!云舒心情沉重。
实际上, 负责围剿他们的东淮王府兵将比他更加胆颤心惊。明明不过十几艘小船,百余侍卫,可是面对他们这些精悍的水师战士,竟然丝毫不落下风,更诡异的是,每次冲击, 自己这一方都会发生水浪翻涌,船体歪斜等莫名其妙的事故。拼杀到现在一个多时辰了,竟然只是杀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侍卫。
这种诡异的场景,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无法想象,仿佛遇到了传说中有天命护身的神佛之子一般。
领兵的将领毫不怀疑,要不是己方数量占据绝对优势,早就发生军心溃散落荒而逃的事情了。
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指挥士兵拼命冲杀,不计损耗地将对方拿下。
面对恶狼般不断撕咬的敌人。云舒苦笑,就算是使用气运护体,也难以回天,气运毕竟不是魔法。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谢景划着小船如同游鱼般窜入战场外围。
她并没有急着逼近,凭她现在的武功,贸然闯入这种敌我悬殊的战场,基本上就等于送菜。
远远看到她的身影,易玄英眼中迸射出亮光。
隔着重重敌人,两人目光交接,瞬间心领神会。
“陛下保重。”易玄英叮嘱一声,抄起云舒,用尽全力向外一扔。
云舒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从天上飞过,他知道不是矫情的时候,气守丹田,顺着易玄英的力道放轻自己。
眼看着皇帝大鸟一般从天上飞过,下头响起接二连三的惊叫声:“别让人逃了!快拦住。”
“世子说过,一个也不能走脱!”
谢景及时调转小船方向,接住了落下的云舒。
眼看着外围的东淮士兵调转方向,追击上来,谢景撑杆往逼得最近的船上用力一撑。小船借力后退,飞窜了出去。
云舒立刻拾起船桨,跟谢景一起划船。
同时东淮王府越来越多的小船调转方向,向他们追击而来。甚至有些小船因为调头太急而倾覆的。更多的则顺利转向,衔尾追杀。
已经临近入海口,水势奔涌急促,云舒和谢景的小船只载了两个人,又是顺流而下,轻灵地像是一条鱼,转眼就将后头的追兵远远甩开。
慕荣佩眼睁睁看着小船飞快地从大船间隙溜过去,脸色难看至极。
谋士赶紧道,“世子不必忧虑,还有拦江铁索。”
慕荣佩立刻道,“传令平波、逐霞两艘船放铁索,其余船只分列岸边。”决不能让谢景上岸。
天下人皆知,皇帝武功盖世,在水中束手束脚,施展不开,一旦上岸,两岸密林遍布,再想要追杀难如登天。
谢景和云舒合力将小船划得飞快,宛如一只掠过水面的飞鸟。
眼看着就要冲出去了,突然前方穿过一道亮光。
谢景敏锐地捕捉到了,当机立断扔下船桨,扑向云舒。
云舒被他抱着跳进了水里。
小船失去了两人控制,惯性前行,然后一头撞到拦截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舒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凝神细看,才发现拦住小船的是五六根黑沉沉的铁索,横在不远处的江面上。
为了彻底封死逃亡的路线,慕荣佩竟然还设了这种东西。
赤铁打造的锁链泛着冷光,上头嵌着细密的铁刺,以刚才小船行进的速度,撞到上头,两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不过在这冬末的天气里,跌入水中一样很不舒服。要不是这两年勤练武功,云舒毫不怀疑,落水的时候自己就会因为腿部抽筋而溺水了。
谢景游到铁索边上,撕下护腕,将手掌包住,将撞到铁索上面的小船解放出来,从铁索底下的缝隙穿过去。
因为剧烈的冲击力,小船前头裂开了两道缝隙,好在不深,还能用。糟糕的是船桨只剩下一只,其余的都不知去向了。
来不及寻找,远处传来嘈杂声响。发现铁索拦住了猎物,两侧大船立刻放下小船和士兵,准备擒杀两人,同时后面的追兵也在不断逼近。
谢景翻身跃上小船,将云舒拉上来。两人继续往前划动,没了船桨,逃亡速度变慢,而追兵已经逼得很紧了。
别无选择,云舒咬牙,再次动用气运。
很快江面上狂风大作,巨浪翻涌,同时水面浮起幽幽白雾,笼罩四野。雾气越来越浓,四周连方向都难以分辨,更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找到一艘快速逃走的小船了。两拨追兵遇到一起,还险些将对方当做猎物,发生冲突。
逼近入海口,水流越来越急,不用船桨,小船就顺流而下,宛如离弦之箭。
背后追击声越来越远,最终遥不可及。云舒终于能松一口气了,旋即感觉浑身发冷。也不知道是因为气运的急剧减少,还是因为全身都湿透了。
“内功流转奇经八脉,走阳桥、紫纯两处穴位。”谢景在旁边说道。
云舒依照她在指点行功,立时感觉热流从丹田涌出,游走身体不断,不多时,衣裳就烘干了。
两人行功的时候,小船依然没有停下,风浪也依旧狂暴。
等云舒停下来的时候,只看到四周白茫茫一片,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
转头望去,谢景正站在船头,闭目出神。
“在干什么呢?”云舒小声问道。
“在用风速判断方向,小船走了两个多时辰了,按照这个速度,可能已经入海了。”谢景道。
入海了!云舒吓了一跳,四周黑茫茫一片,极目所见,都是白雾和水面,连之前追兵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浓郁的大雾中,两人立身的小船像是一小片落叶,飘摇在这苍茫无尽的天地之间。
云舒终于知道,为什么形容人惊骇绝望,常用“宛如狂风巨浪中的一片孤舟”这个比喻了。
真是太形象了!
黝黑的天幕和海洋,宽广神秘,无穷无尽,充满了压迫感。而两人所能凭依的,只有身下一叶孤舟。
“这下子该怎么办?”云舒望着残存的船桨,只剩下这一支了,能有什么用?其实就算船桨和撑杆都在也没什么用处,时下正是西北风,洋流往东,两人就算划船划到累死,也没法跟自然之力相抗衡。
“只能祈祷了。”谢景低笑着,“希望不会漂太远,至少别到东瀛去。”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云舒瞪她。
谢景坐到他身边,抬手摸着他头发,安慰着,“别担心,津川附近的海域多渔民海商,我们运气应该不会太差的。”
云舒这才放松下来,大不了再消耗气运求救。
想到气运,能不能消耗气运让风浪停下?云舒刚动用这个念头,就发现气运有一泻千里的迹象,赶紧停下。
不禁苦笑,自己太傻了,天下间有什么力量能改变大海的流动呢?
他又试着感应四周有没有渔船之类的救星,可惜,还是失望。算了,黑灯瞎火的时候,风浪又大,本来也不可能有渔民出海。只希望明天能有转机。
感应着头顶上的气运,云舒又忧郁起来。之前那一场逃生,他拼着消耗气运,逃是逃出来了,可好不容易快攒满的第一个鼎直接空了一半。
回想自己这些日子守财奴般积攒气运的日子,云舒真恨不得将慕荣佩千刀万剐。
两人在船上又呆了一阵子,终于天亮了。
天边泛起一抹白光,利剑般穿透重重白雾,破开混沌,投射到两人并肩相拥的小船上。
仿佛创世的第一缕光芒,将整个世界从蒙昧中唤醒。大雾褪去,四周一切清晰起来。
极目远眺,辽阔的蓝天和海洋交接成一片,金灿灿的阳光充斥其中,让云舒情不自禁想起上辈子曾经看过的名为少年×奇幻漂流的电影。
不考虑两人险恶的环境,眼前美景还真是让人心醉。
可惜,美好的景象也挡不住残酷的生存现实。
云舒肚子咕咕叫唤起来,一夜奔逃都没吃东西。
谢景弯腰从小船座位底下拖出一个木箱来。
“这是什么?”云舒凑过去。
“逃生的小船,都备着些必要的食水。”谢景一边说着,将箱子打开。
里头是一摞厚厚的干面饼和两壶水,还有火折子、匕首、绳索等几样军中必备品。
其中的水壶还是云舒最近给军中配备的行军款式。
谢景将两个水壶分别打开,闻了闻,笑道:“一个是清水,一个是烈酒。要不要尝尝?”
云舒接过那壶酒,喝了一小口。
好辣!
烈酒滚落喉咙,火烫的滋味带动全身泛起暖意。难怪寒冷的地方喜欢喝烈酒,确实驱寒。
谢景也喝了两口,然后两人又取了面饼和水食用。
咬着饼子,暂时解决了生存问题,云舒又开始担心留在战场上的易玄英他们。
谢景安慰道:“别担心,江面宽阔,又有浓雾,以他们的武功,至少有超过五成的逃生几率。”尤其她接应了云舒出来,大幅度分散了追兵。
云舒这才放下心来,又笑道:“安慰人的时候,应该说他们肯定能平安脱险才对吧,什么五成逃生几率。”
“这种猝不及防的突袭战事,能有五成已经是幸运至极。”谢景没有那么多柔软的情绪,实话实说。
云舒心情低落,“都是我的过错。没想到东淮王府会这么果断的谋逆。”
“慕荣佩有这个胆量,我也很意外。”谢景沉声道。以她对慕荣佩父子的了解,不是这么铤而走险的人。
“也许是察觉,时间拖延地越久,优势越小。”云舒分析着。他采取的那些经济手段,不会让东淮王府伤筋动骨,却会持续不断的失血。
“他们敢铤而走险,也是自信能在江面成功截杀你。”谢景笑道。这个局,表面上是陷害季寰私掠妃嫔,实际上却是引蛇出洞,将皇帝钓出京城,趁机截杀。
这说到了云舒最纳闷的地方,他们如何能肯定皇帝一定会亲自出京的?万一是安排夏德胜之类的亲信追击呢?
“上一次前梁叛党谋逆,你亲自去救我的事情,应该被他们知晓了。”谢景推测着。所以才会布下这个局,引皇帝离京入江。毕竟想要在京城行刺成功,基本上难于登天,但在江面上就不一样了,水战是东淮王府的最强项,独步天下。
一旦截杀成功,季寰别无选择,也只能跟着一起反了。而京城之内群龙无首,江图南等心腹重臣和控制兵马的几位大将都无法压服众人,必定分崩离析。
慕荣佩再出手拉拢分化,以东淮王府雄厚的财力为基础,再加上皇帝身亡的罪责可以大部分推到季寰头上,不出两三年,就能顺利上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迅速将慕荣佩的计划分析透彻。
“所以,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东淮王府的谋反就失败了一半。”谢景笑道。
云舒郑重点头,振作起精神来。
可惜,昂扬的斗志持续了半刻钟,就在渐渐灼热的太阳底下融化了。明明吹过的海风还带着冬日的寒意,照在身上的阳光却灼热刺眼。云舒现实体会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谢景从箱子里翻出斗篷来,斗篷是军中常用的粗毡布,非常厚实。
两人干脆把剩下的唯一木浆当做撑杆,制作了个简易的帐篷。
躲在底下,并排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