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低嗤,“最愚蠢的杀人犯都知道掩盖罪行。”
几位雀灵部的长老隐隐有被说服的倾向,左右交换过眼神,迟疑着点了点头。
白璃缓缓吐出一口浊息,乘胜追击接着道:“再者,我一个小小筑基境修士,对上元婴长老,竟然毫发无损。这可合乎情理?”
这一点才是最基础的逻辑盘。
吃瓜少年团不住点头,深以为然。
她目光落在那支沾了血的白羽上,扬眉笑了笑。
“最最后,我便要说这雀羽之事,当是林先生孤陋寡闻了。”
林先生用扇骨轻敲掌心,饶有兴致哦了声,便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白璃笑出一口白牙,“你们人族自然不知我们做鸟的烦恼。我们鸟嘛,掉个把羽毛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吃瓜少年团没绷住,噗嗤几下笑出了声。
“桑长老我先前确实见过,却是询问他天衍书院进学事宜,这雀羽想必就是那时落在了桑先生附近。”白璃唔了声,懒洋洋摊手:
“若是先生们不信,我自可带你们去寻来百八十根不同时节掉落的雀羽。”
这一通诡辩之下,堂中鸦雀无声。
林先生笑吟吟开口:“你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言下之意便不是全都有理。
白璃抬眼,目光对上这位始终笑吟吟的林先生,当仁不让笑哼了声:
“我说的句句属实,自然有理。”
“要证明她说的是真是假,再好办不过。”大长老沉吟片刻,手中化出一柄翠绿羽扇。
黑发白髯的长老手握女儿家惯用的羽扇,颇有一种金刚芭比的味道。
画风极其辣眼睛。
白璃不动声色挪开了目光。
大长老用扇划出一道法阵,直直指着她,“你可有对桑长老动手?”
白璃只觉一股劲风直直冲着脑门扫去,搅得太阳穴生疼。
她面不改色道:“我没有。”
大长老倒喝:“可有对天衍桑长老动手?!”
白璃绷直了背脊,仰头直视那道过于灼人的灵光。眼眶被刺激得红了一圈,她依然道:“我没有。”
人早就伤了。
同她这个现代来客有何关系?
半晌。
大长老收扇回袖,肃声道:“我这问心阵下谎言无所遁形。诸位都看见了,白璃与桑长老之伤并无关系。”
“但,毕竟此事发生在我族之地——”
族长沉声打断:“大长老!”
大长老扫过这位辅佐多年的族长,目光中隐隐有些失望。
他取出一枚玉简,接着说:“我雀灵族历练之中有一味灵药,唤作荧惑草。用此药炼成丹丸服下,心脉未碎者俱可重获新生。三日之后,百年历练便叫这丫头同去,取回荧惑草。”
“这是我族给尔等的交代。”
族长陡然变了脸色:“不可!大长老如何不知那历练之境凶险万分,让白丫头一个筑基境初期的去,岂不是——”
“有何不可?”大长老拂袖冷哼,“我雀灵族的小崽子没有一个是孬种,族中有哪个小辈没去历练过?”
白璃并指揩去唇边渗出的血珠,指着自己弱弱开腔:
“……我没有。”
大长老顿时火冒三丈,手中捏着的玉简砸到她脚边,“你还好意思说!”
白璃跪着往旁边挪了挪,嬉皮笑脸浑然不当回事。
“白璃自认是个有担当的,虽然人不是我打伤的。但——”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比划出一个标准的雀族礼,声音铿锵有力:
“我愿意同去秘境,此行必摘得灵草医治天衍长老,否则神魂俱灭,不得往生。此言,天地为证。”
阵纹如流水一般在她脚下铺陈开来,紧接着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下去,蜷缩成一朵未开的莲花苞,稳稳降落在白璃光洁的额心上。
这是天道誓言。
违者轻则修为不得寸劲,重者便如白璃亲口所说的,神魂俱灭,不得往生。
林先生捏着扇骨,脸上笑意一寸寸冷了。
半晌,抬眼时又弯了唇:“这个交代,甚好。”
*
从翠陵离开已是日暮时分,层层晚霞铺陈开来,橘红染透了半壁天幕。
大长老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非要派原幼送她回家。
白璃被迫和这小少女一路相看两厌,装了一耳朵冷哼。
待到洞府树下,原幼早已不耐烦。
她胡乱摆摆手,道:“三日后的秘境中咱们再一决高下,你最好别先死了。”
白璃歪了下头,仗着身高优势拍了拍少女的脑袋:“放心,如果你在那秘境中出了差池,我会救你的。”
就当是回报溪边那一点善意。
原幼耳朵尖都红透了,恼道:“呸!谁要你救!!”
说完一溜烟跑了。
雀灵族的人都住在树上,白璃的小窝也不例外。眼前这株梧桐约莫百尺高,树冠隐入层云之中。
白璃眯起眼仔细瞧,终于在虬曲的枝干间寻到了一座迷你树屋。
……这要怎么上去?
心随意动,她整个人竟然慢慢地漂浮起来。
白璃大着胆子朝上跃了一小段,虽是在空中,却没有虚浮不定的恐惧感,像是踩在云上,别有一番滋味。
哇哦,好神奇的法术。
白璃老神在在想,难道说这就是鸟类的本能反应?
但是……也没听说过孔雀会飞呀。
屋前有一方矮矮的平台,像是供来客敲门歇脚。檐上挂着六角宫铃,悠悠晃荡。
这树屋从外面看上去小小一间,玲珑袖珍,推开门却是别有洞天。
原是因为雀灵族的居所,皆是以芥子须弥术,藏水月洞天于一府。这日常休憩的小小树屋,便是最好的修炼道场。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却处处符合白璃的喜好。
用作隔断的山水屏风,垂纱拔步床,墙边的银纹水镜,每一样物件都踩准了她的审美点。
白璃心中忽然涌出了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如果换她来陈设摆放,大概也会是这个样子。
白璃揉了揉眉心,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按下。
她把袖中的小蛇拿出来,轻轻放在檀木矮几上。
小黑蛇不知何时盘成了一团,血污交织在新生的粉肉上,焦灰成了中间的过渡色。
——瞧上去格外辣眼睛。
白璃噫了声,嫌弃地点了点它的小脑袋:
“脏兮兮的。”
向来洁癖的龙君平生第一次听见别人评价他脏兮兮的。
慕墟尾巴尖都绷直了。
他原本一直警惕着,只待她有所动作,便将这个大胆的女人送去阎罗殿。
而如今,最灵活的尾巴僵在原地,整个龙都像是石化了一般。
那个大胆的女人却再没有动作,她跪坐在绒毯上,垂着眼瞧着自个儿的手心。
掌心的伤口还未结痂,血珠从布料间渗出。
白璃发现了,她这血对重伤之人有奇效,但这其中显然并不包括自己。
她啧了声,不合格的奶妈技能!
在屋子里扫荡了一圈,白璃轻车熟路从云床底下拿出了一个类似急用药箱的大木盒。
里面有类似创可贴的长叶子,像纱布一样柔软的蓝色布料,还有几瓶不清楚用处的丹药。
盥洗室在寝室左手边。
梧桐树下七八米外有一汪山泉,甘甜的泉水由竹节接引到树上的小屋中,用以满足主人平常饮用、盥洗。
泉水从竹节中汩汩流出,又聚集在下方用玉石砌成的汤池里。
池中灵气氤氲,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汤池底下还刻了几个法阵,自带加热和换水功能。
白璃掬来泉水浇在掌心,温热的泉水没过伤口,疼得教人直皱眉。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取来干净的木盆专程又滴了十几滴血珠进去。
略微粗暴的动作扯动了伤口,白璃低嘶一声,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用纱布擦干手上多余的水珠,裁来长条叶片,她缓了力道细细包裹住伤口。
可惜没搞清楚那几瓶丹药有什么作用,只能慢慢等伤口自愈。
做完这一切,白璃才在木盆中盛满热水,准备回去好好洗一洗那条脏兮兮的小蛇。
檀木矮几上,小黑蛇依然把自己盘成了一圈蚊香。
白璃挽起袖口,陷入沉思:
蛇这种冷血动物,能用热水洗吗?
她坐着一动不动,躺着的慕墟更是不知所措。
无声的静谧蔓延在小屋内。
慕墟舔了舔退化了的尖牙,忽然生出了一种几欲逃走的冲动。
白璃一脸严肃地按着纱布。
修真.世界不能以常理推断。
反正这水里放了她的血,总归搞不出人命,哦不,蛇命。
虽是这么想着,白璃心口却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轻轻捧起盘成一团的小蛇,她先掬了半捧水往手心浇了下去。
只见刚才还一动不动的小蛇眨眼间醒转,以一种极度反人类的灵活动作逃离她的手掌。
白璃懵了一瞬。
它就那样绕在木盆边,甩尾把这用来药浴的热水泼了白璃一脸。
末了,像是挑衅一般晃了晃尾巴尖。
白璃面无表情抹去下巴上的水珠。
很好。
非常好。
今天是炖蛇汤呢,还是炖蛇汤呢?
作者:白璃の养龙日记:
养龙的第一天,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第四章
慕墟僵了一瞬。
舔了舔刚刚冒头的尖牙,他平生头一回为自己过于敏锐的反应懊恼。
刚才那只是他觉得危险时下意识的动作。
他能够感受到这汤水中有一股温和的灵力,可以很好的修复受伤的皮肉。但几千年来,从没有人敢靠他这么近,更别说用手捧着他的原型。
看她的样子,一定是生气了。
慕墟甩了甩尾巴,烦躁地啧了声。
为什么要考虑她有没有生气?
这个女人的讨厌或者……喜欢同他有什么关系。
她分明弱小得不值一提。
慕墟垂下尾巴,懒洋洋地在水底扫了扫。
等伤愈他自会奉上归墟灵宝,全了这段因果。
尾巴在水面上带起一个个涟漪圈。
慕墟终于说服了自己。
这只是一场意外。
因为意外中那一点微末的善意,就迫不及待放下戒备,甚至交托真心?
太蠢了。
白璃缓缓地弯了弯唇。
你看看这只小蛇,它不但不知悔改,还他喵引以为傲??
所以这是宣战吗?
哈,这一定是宣战!
就像收留一只流浪的猫猫,它站在梳妆台上伸出毛绒绒的小肉掌,把你新集齐的限量版口红一支支推下去。
还歪着头看你的反应。
岂可修!
她那一双漂亮的琉璃眼几乎能喷出火来。
白璃现在只想找个绳子把这不听话的小蛇绑起来。
必须绑起来!
就这么想着,指尖忽地冒出一缕灵光。
下一秒。
灵光化作小指宽的银锻,把正靠在盆边晃尾巴的小黑蛇结结实实绑住了。
白璃:“……哇哦。”
慕墟:“?”
白璃瞧瞧手指,又瞧瞧气人小蛇。
简直大快人心!
她拂过银锻牌洗蛇袋,嘀嘀咕咕:“你说说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洗澡会要蛇命吗?
可是气人归气人。
洗澡和疗伤还是要继续的。
就像你哪能和不听话的猫猫生一辈子的气呢?
那太不划算了。
“这个药一般人我都不会给的。”
太疼了。
划开手掌取血,这事搁在现代她能哭好久呢。
“不识好歹的小蛇。”白璃说着食指在小蛇脑袋点了点,像抱怨,又像邀功。
慕墟心口处那片最柔软的鳞片微微发烫,原本想要划开银锻的尾巴只是扬了扬。
……就让让她好了。
雌性本来就是这么麻烦的生物,他想。
白璃叹了口气。
如果告诉昨天的她,明天她会无聊到和一只不通人言的小蛇聊天,那肯定是没人信的。
她试了试水温,比刚才凉了一些。
它泡了一会儿还这么生龙活虎,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白璃手上力度很轻很轻,生怕给它造成二次伤害。温水中柔和的药力一点点治愈受损的皮肉。
慕墟一开始惬意地眯起眼,但情况很快就变了。
她的手指温柔的拂过每一寸受损的鳞片,轻易带起一片热浪。那是一种能够融化龙鳞的烫,像极了南诏国巫女施下的恶毒诅咒。
他整只龙都要烧起来了!
那一瞬间,慕墟觉得这药汤比喀特火山深处的岩浆还要烫。
白璃一直注意着它的变化,小蛇开始慢慢地浑身发烫,远远超过正常的温度。
就像是要被热水蒸熟了一样。
白璃心头一凛:“所以,你们小蛇是真的不能泡热水吗?”
慕墟:其实也不是。
她会不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头天就把宠物养死的饲养员??
……这太耻辱了。
白璃试着掐了一个诀,嘴里胡乱念叨着:“降温,降温。快给我降温。古他那,降温!”
慕墟:“……”古他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