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眼睫微颤,心中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她已经记不起娘亲的模样,可如今听着乐央长公主讲起多年前的旧事,心中原本那个单薄的轮廓,却渐渐地生动起来。
作者:临时有事,晚了点orz
第56章
杯中的茶已经彻底凉了下来。
沈琼眨了眨眼, 想说些什么, 但却不大清楚这种情形下应当怎么说比较好。
她能感受到乐央长公主的怅然,自己心中也觉着闷闷的, 沉默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道:“我娘亲那些年过得很高兴, 自由自在的,想看的风景都看了, 想做的事情也都做了……”
云姑常说,她的性子随了娘亲, 皆是心上存不住什么事的, 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沈琼依稀记得,自己少时时常随着娘亲出门,说是做生意,但实际上游山玩水更多些。
她会长成如今的模样, 的确与娘亲脱不开干系。
乐央攥着沈琼的手加重了些力气, 勉强笑道:“我知道。”
沈琼平素是能言善辩的,可如今却格外嘴笨,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毕竟在这种事情面前, 无论什么言语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到最后, 还是严嬷嬷站出来安慰道:“逝者已矣, 想必也不愿意您为她这般伤心的。再者, 这还有沈姑娘……听人说,姑娘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妥当,这两日就要启程回锦城了?”
“是。”沈琼轻轻地应了声。
乐央这才又打起精神来,她接过帕子拭去眼泪, 又轻轻地拍着沈琼的手背,柔声道:“好孩子,你先不要急着离开,在我府上多住些时日,让我好好看看你。”
沈琼为难地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应下来还是该回绝。
毕竟这行程是早就定好的,一应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若是再拖下来,入冬之后就的确不大好走了。可今日才知道这些个旧事,对着乐央长公主殷切的目光,她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严嬷嬷看出她的犹豫,顺势劝道:“沈姑娘不必急着回去,毕竟也不差在这一时半会儿,倒不如留下来住些时日。你不想听听雁姐儿旧日的事,再看看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吗?若是就这么急匆匆地回去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岂不成了遗憾?”
这话倒是正中心窝。对沈琼而言,锦城的确是什么时候都能回,并不是燃眉之急,推到明年开春也不是不行。可若是就这么回去,兴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接触到娘亲曾经的痕迹了。
“留下来吧,”乐央眼圈通红地看着沈琼,“同我讲一讲,这些年来的事情……”
沈琼这个人,其实是个极心软的。
如今见乐央长公主这副模样,再一想她与自己娘亲多年交情,霎时就忘了她曾经嚣张跋扈的模样,忍不住想要应下来了。
但在点头前,她还是偏过头去看了云姑一眼,征询意见似的。
云姑显然也被这事儿给砸懵了,早就没了往日在生意场上的淡定,对上沈琼的目光后犹豫了会儿,方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看了她的态度后,沈琼回过头来向乐央道:“那好,我就暂且不走了。”
乐央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总算多了些笑意。
先前因着春和的事情,她对沈琼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如今确准身世之后,却霎时变了态度,越看越满意。只觉着模样生得也好,说话做事的性情也讨人喜欢,不愧是雁姐生的女儿。
至于春和,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毕竟男人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玩|物,就算再怎么喜欢,也没法同知交好友相提并论的。
只是沈琼仍旧有些局促,这件事情太过突然,的确并非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林栖雁过世时,沈琼也不过六岁而已,对那些旧事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倒是云姑跟在她身边多年,对此更为清楚,故而到后来便是由她来讲了。
乐央握着沈琼的手,凝神听着,总算是将空白的那些年补了一部分回来。
“夫人几乎算是白手起家,带着年纪尚小的阿娇走南闯北的,将生意一点点做大……”云姑至今想起来,都很是钦佩沈夫人的能耐,“早些年居无定所,时常是过个半年便要换地方,直到后来夫人自己觉着厌烦,又恰巧看上了锦城的风景,便在那里定居下来。”
乐央垂眼笑道:“这也就是雁姐,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了。”
若换了寻常闺阁女子,哪里有这样的气魄?离家出走,孤身一人带着年幼孩子,边看风景边做生意,这其中必定是少不了坎坷为难的,可她竟都化险为夷了,做得像模像样的。
听完后,乐央又向着沈琼道:“你的乳名叫做阿娇吗?”
“是啊,”沈琼点点头,嘴角微翘,“娘亲说,希望我一生无灾无病,无忧无虑,娇里娇气得便好。”
林栖雁一生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但对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却是希望她能娇气一些,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经历风雨磋磨。
她在世之时,对沈琼是百般呵护娇生惯养,只可惜并不长久。
乐央看着沈琼这乖巧的模样,又想起着人打探的事情来,心中像是被人掐了一把似的,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怜惜起来。只是今日方才相认,并不宜提裴明彻之事,故而只能先暂且压下来,等到过两日再说。
沈琼欲言又止道:“长公主……”
乐央拦了她一把,含笑道:“我同你娘自小相识,如同亲姊妹一般,你不必如此客气,只管叫我一声姨母就是。”
“姨,姨母。”沈琼结结巴巴地叫了声,神情中透出些不自在来。
这着实也不能怪她,毕竟从前她与乐央长公主打交道,皆是因着春和那件事,如今一朝转换了身份,心中却不是霎时就能扭转得过来的。
乐央同沈琼对视了眼,想清楚其中的干系后,失声笑道:“先前那事怪我,姨母同你赔个不是。”
她这些年来荒唐事没少做,此事于她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沈琼终归是脸皮薄,一时不适也是在所难免的。
沈琼脸颊微红,摆了摆手。
“春和这个人城府颇深,连我都栽在了他身上,”乐央向后斜倚着,索性讲话彻底说开了,“先前他初到京城,因着拒了不少请帖遭人嫉恨,便借着我的喜欢当做庇护,平安无事地处了一段时日。后来我府中出事被御史参了一本,遭皇兄申饬,他便再没上门来过,想来是准备趁此机会摆脱我。”
“这事乍一听起来,是不是觉着他也没什么大的错处?毕竟看起来,他不过就是随波逐流,趁势而为。”乐央自嘲地笑了声,“可我若是说,上书参我的那御史是受他撺掇呢?甚至于,连我后宅之中男宠争风吃醋以至于闹出性命的事,背后兴许都有他的手笔。”
当初有一段时间,乐央的确是很喜欢春和这个人,甚至一度被他牵着走。可她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长公主,就算近年来再怎么荒唐,也不是那种踩了陷阱还毫无所觉的蠢货。
出事之后,她搬到大慈恩寺别院暂住,可暗地里却始终在让人细查。
只是春和这个人办事谨慎得很,没留下过任何证据,仅凭那些捕风捉影的蛛丝马迹,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乐央曾反复迟疑过,甚至想要通过扣下沈琼,逼着春和来同自己分辩清楚。如今一日日冷静下来,没了那些旧情遮眼,她才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认清了这个事实——
这么些年来,她将男宠视为玩|物,如今却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沈琼微微瞪大了眼,神情之中满是震惊。
早在小梨园见过乐央长公主后,她就已经觉察到春和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看起来是他依附于乐央长公主,但实际上两人之间却是他略占上风。但却着实没料到,春和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
毕竟出身与地位的差距摆在那里,谁能想到,春和竟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还成功了。
“如今皇兄才申饬过没多久,正在风头上,我没法做什么。”乐央脸色微沉,冷声道,“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同他好好地算账。”
沈琼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袖,最后还是决定不插手此事,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目光落在沈琼身上后,乐央的神情缓和了不少,柔声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情想问?”
沈琼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今日知晓的事情太多了,她脑子里就好像一团乱麻似的,还没来得及冷静下来理出头绪来。
“你,”乐央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沈琼:“……”
若不是乐央提及,她还真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何况平心而论,她其实是不大在乎这件事的,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人,自是没半点感情。
但既然长公主主动问道,沈琼还是附和了句:“是谁?”
“我先前以为,是雁姐离京之后又同旁人在一处了,可同严嬷嬷仔细对过雁姐离京的时日以及你的生辰之后,方才知道,当初她离京之时就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刚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乐央只觉着荒谬。
当年,因着林栖雁迟迟未曾有孕,宣平侯府折腾得很是厉害,侯夫人催着她吃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方子,又变着法地给儿子房中塞美婢,张罗着纳妾。
到最后,林栖雁不胜其烦,离经叛道地主动写了和离书。
可实际上她那时已经怀了身孕,而沈琼,正是如今已经承袭了爵位的宣平侯的亲女儿。
乐央至今都未想明白,林栖雁当初留下和离书之时,究竟知不知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但就后来她未曾再回过京城,也始终绝口不提此事,想必也是不怎么在乎了。
“你想不想见他?”乐央难得迟疑地问了句,又道,“这些年来,他倒是一直在寻你娘……”
沈琼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想。”
她对这个生父没有半点好感,更不在乎他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如今又是怎么个模样。
乐央对宣平侯的心态很复杂,当年那件事,他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最后有负林栖雁,但这些年来却也始终心心念念惦记着,说不上是好是坏。
如今见沈琼这般坚决,她倒是也省去了犹豫,点头道:“你既不想认,那咱们就当没他这个人好了。你是雁姐的女儿,是护国大将军的嫡孙女,仅此而已。”
“等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带你去见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乐央抚摸着沈琼的鬓发,神色温柔得很,“有我们在,谁也别想轻视了你。”
第57章
沈琼一直在长公主府留到午后, 眼见着话都说得差不多, 便站起身来主动告辞。虽说长公主再三挽留,但她仍旧没松口, 只说是家中还有事情, 要亲自回去交代几句才行。
乐央倒是有意再劝,可一旁的严嬷嬷丢了个眼神, 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这才无奈道:“那好, 你先回去安置, 等赶明儿可一定要来我府上住上几日。”
沈琼含笑应了声,又向长公主行了一礼,便带着云姑离开了。
乐央将此看在眼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能看出来沈琼的疏离, 虽知道这是事出有因, 在所难免,但却还是有些失落。有林栖雁这层关系在, 她是爱屋及乌, 也想要加倍弥补回来, 只可惜沈琼看起来却并不大想受这个好意。
“这事对沈姑娘而言, 着实是太过突然, 总要给她些时间缓一缓才好。”严嬷嬷适时劝道,“您也不必为此烦忧,沈姑娘是个性情和软的,等到接受了这件事情, 就会知道您是真心待她好的。”
“再者,这也是雁姐儿教导得好。若换了那等攀炎附势的,如今想必正想方设法地讨好您,指望着能借此得势呢。沈姑娘这般,才更像是雁姐儿的女儿啊。”严嬷嬷知晓乐央如今心中难受,变着法地开解。
乐央脸上的郁色稍褪,摇头笑了声:“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她撑着额发了会儿愣,忽而又道:“你去我的私库中挑些宫中赐下来的珍贵物件给她送过去,到如今,我这个姨母都还没给见面礼呢。”
这件事于她而言也太过突然,先前只顾着感伤,如今分别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严嬷嬷随即应了声:“好,老奴这就亲自去办。”
“等等,”乐央又叫住了她,迟疑道,“还有一桩事,今日我没好在阿娇面前贸然提及……”
“可是为着秦王殿下?”严嬷嬷揣度着问道。
“虽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是阿娇那‘死了’的前夫这事,已是八|九不离十。”乐央只一想便觉着头疼,不轻不重地按着太阳穴,分析道,“其实若说起来,以阿娇如今的身份,配他也足够,只是不知他二人如今这算是怎么回事?”
严嬷嬷想了想当初在别院中的情形,如实道:“我看着,秦王殿下像是旧情难忘,可沈姑娘却未必有这个心。若不然,也不会准备回南边去。”
乐央兀自琢磨了会儿,摆了摆手:“算了,你去准备吧,这事儿我回头还是问问阿娇的意思。”
严嬷嬷应声而去。
长公主府的马车将两人送到了梨花巷口,沈琼一路上都没说半句话,怔怔地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姑知情识趣地没有打扰,等到回到家中后,桃酥随即便迎了出来,觑着两人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长公主是不是又为难姑娘了?”
有前车之鉴,桃酥会这么想也是在所难免的。云姑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多问。
沈琼在院中的秋千上坐了,汤圆围着她转了圈,很是敏捷地跳到了膝上,像是觉察到她心情不大好似的,轻轻地蹭着她的手,乖巧得很。
沈琼慢慢地抚摸着它的长毛,原本悬在空中的那颗心,才算是慢慢地落到了实处。
她回过神来,向着一旁的云姑问道:“这真不是我在做梦吧?”
此事着实匪夷所思,早些年,沈琼做梦都不会料到自己娘亲居然是这样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