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裴明彻欲言又止, 便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裴明彻原本正不知该如何答,听了她这话后, 垂下眼睫,低低地笑了声:“你若这么想, 也可。”
沈琼将裴明彻这模样看在眼里, 心下一动,只觉着他这人未免生得也太好了些,尤其是如今这神情,着实让人很难不心动。
暖阁之中只剩他两人, 难免会生出些暧昧的气氛来。
但沈琼那点心思转瞬即逝, 随即就又被脚踝处剧烈的疼痛吸引了全部注意,她紧紧地攥着衣袖, 眉头也皱了起来。
裴明彻倒也不说要看她的伤处了, 只道:“兴许是脚踝处骨头错位, 需得正回来, 再用药酒慢慢推开, 养些日子方才能好。”
“这般麻烦……”沈琼低声抱怨了句。
正说着,云姑匆匆地进了暖阁来。
方才她也是一时情急,再加上裴明彻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所以便下意识地照办了, 等到吩咐了內侍去取跌打损伤药之后,才算是意识到不妥,连忙赶了回来。
裴明彻自觉退后两步,又吩咐云姑道:“皇祖母宫中的严嬷嬷也通医术,是会正骨的,去将她找来吧。”
云姑的目光在裴明彻与沈琼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沈琼身上,见她也点了点头,这才又出门照办去了。
“既是如此,就不用殿下你费心了,”沈琼开口道,“你近来不是有许多事情要料理吗,就不必在这里耽搁了。”
裴明彻见她仍旧眉头紧皱,一撩衣摆,在对面坐了下来:“不急。我陪你聊几句,多少能转移些注意,稍稍减轻些疼。”
沈琼撑着下巴:“你倒是不见外。”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心意,我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裴明彻看了回去,“不过,你心中若是当真不喜,也不想见着我留在此处,那我这就走。”
他这态度着实是太好了,简直是任劳任怨。
沈琼怔了下,忍俊不禁:“殿下可真是好脾气。”
她这些时日见了不少王孙公子,虽说看在太后与皇上的份上,待她都是极客气的,但却并没像裴明彻这样毫无架子的。
沈琼倒也没再赶裴明彻,随意寻了些话,同他闲聊着。
裴明彻这个人也是极擅话术的,加之又对沈琼的性情喜好熟悉的很,气氛倒也不错。
等到严嬷嬷匆匆赶来后,裴明彻便自觉站起身来,含笑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沈琼道了声谢,等到他离开之后,方才由云姑帮着褪下鞋袜,让严嬷嬷来查看伤处。
“这伤……您得吃些苦头了。”
沈琼方才听裴明彻说到正骨之时,就已经有心理准备,如今倒也没惊讶,咬着手中的帕子,含糊不清地同严嬷嬷道:“不必顾忌,只管动手就是。”
严嬷嬷的医术虽算不上多高明,但这伤料理起来也不算难,只不过是要格外疼些。
她略微犹豫了下,便动了手。
沈琼咬着帕子,强忍着没痛呼出声,她也不看看严嬷嬷和伤处,只偏过头去看着一旁的棋盘。
方才同裴明彻闲聊之时,顺道下了半局棋,如今尚未分出胜负来,但沈琼却隐隐有预感,如果这么下去,自己很可能是会输的。
这是个稀罕事,因为如今在这宫中,能赢她的人并不多。
等到严嬷嬷那边将伤处料理妥当,沈琼已经疼得出了一层薄汗,声音也无力得很:“有劳了。”
原本是想要出来散散心,结果出了这意外,不便走动,彻底只能在房中修养。不过这倒也合了沈琼的意,她安安稳稳地在留在自己房中,将剩下的小半本佛经给一并抄完了。
等到再三看过,确保没有疏漏之后,沈琼便往正殿去,准备亲自将抄完的佛经交给了太后。
正殿这边是有旁人在的,沈琼进门后,同那少年对视了片刻,还是经严嬷嬷提醒了句,方才想起他的身份来。
这少年叫做裴朝,是陈王世子。
陈王是先帝年纪最小的儿子,与皇上虽非嫡亲兄弟,但却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这些年来皇上也从未苛待过他。
裴朝见着她后,却是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沈琼并不明白这是为何,心中疑惑着,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见了礼。
太后并没注意到他二人之间的异样,她大略翻看了沈琼抄的佛经,夸赞了几句,复又向着裴朝道:“可别忘了我的观音图。”
“自是不敢忘的,”裴朝笑道,“您若是急着要,我索性今日在这儿给您画完了,再出宫。”
太后倒是不急着要,可听了他这话,却忽而起了兴致:“你这主意不错。”
说完,便吩咐严嬷嬷去准备画纸与颜料。
常人作画,总是难免要思量再三,而后谨慎落笔。可裴朝却不同,他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挥毫泼墨,手上压根没有半点犹疑,看起来好似成竹在胸。
沈琼原本也只是陪着太后凑热闹,但等到见着裴朝这信手拈来的架势后,却是真起了兴致。她捧了盏茶,好整以暇地看着。
也难怪裴朝敢那般许诺,他作画行云流水似的,比常人要快上许多,样子看起来也格外赏心悦目。
以他如今的年纪,能有这般造诣,只能说是天纵奇才了。
到最后,太后看了成品之后极为满意,爱不释手。
沈琼在外人面前话不多,可如今被这观音图惊艳,也忍不住夸了好几句。
裴朝看了她一眼,随即垂眼看向地面,并不多言。
太后令人赐了不少东西,又额外叮嘱道:“哀家知晓你自小就爱丹青,只是这事也就是个消遣,不该因此耽搁正途才是。你父亲兴许有些太严苛,但有些话却是没错的,你也不要总是同他置气。”
太后这话说得隐晦,裴朝自己却是心知肚明,垂首应了。
沈琼听得云里雾里,但知道这事并非自己能管的,便也没多问什么,寻了个借口起身告退了。等到回到自己房中,又想起裴朝的反应,好奇道:“云姑,我先前是不是认得陈王世子?”
云姑倒是一早就认出来的,很是震惊,如今听沈琼主动问起,便将先前裴朝化名陈朝,到花想容卖画之事讲了。
沈琼先是诧异,随后了然道:“难怪太后方才会那般说,看来他同家中是有不合的。”
“是啊,”云姑点了点头,“起先咱们便已经猜到,他应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与家中起了争执才会如此行事……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陈王世子。”
这着实是出乎意料,但归根结底,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沈琼问了几句后便没再提了。
又过了些时日,便是皇上的寿辰。
沈琼已经在宫中呆了近两月光景,她常听云姑提及旧日的事情,也想出宫去见见故人,顺道看看自家的生意,便打算等到皇上寿辰之后便同太后提此事。
寿辰那日,乐央一早就进宫来,闲聊时看出沈琼的心思,笑道:“你若是抹不开脸面,我代你向母后提就是。你自打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宫中养病,如今也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沈琼含笑道了声谢。
乐央办事向来利落,转头就同太后提了,原以为这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事,可偏偏太后却并没立时就应,倒像是有些迟疑。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乐央奇道。
太后也不瞒她:“这些时日,彻儿与阿娇的关系日益好转,我也能帮着撮合一二,若是此时让她离了宫,岂非是前功尽弃?”
乐央近日一直在宫外,并不知此事,惊讶之后无奈道:“母后,您怎么也帮着彻儿哄阿娇?”
“他二人原就是两情相悦,只可惜造化弄人,方才到后来的境地。”太后道,“彻儿满心都系在阿娇身上,年前千里奔波,冒着皇上震怒的风险苦苦寻人,这份心也算是至诚了。再者,阿娇对他也不是毫无感情,你应当也能看出来才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
“彻儿在旁的事情上不缺决断,可到了阿娇这里,却总是左右为难。我若是不推一把,由着他二人分开,到最后会如何?”太后条分缕析道,“彻儿就不必说了,必是余生遗憾。阿娇孤身回江南,难道就真比嫁给彻儿好吗?”
乐央被问住了,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先前曾考虑过这件事,若沈琼能放下心结再嫁裴明彻,旁的且不说,至少能够确准是真心相待,往后余生都不必为此烦忧。
但归根结底,是留是走,还是取决于在沈琼心中孰轻孰重。
“路不走到尽头,谁也说不准会是繁花似锦,还是荆棘遍地。”太后缓缓地说道,“可终归是要选一条来走的。我觉着这路子好,便想撮合他二人走这条。若他日阿娇清醒过来,不愿走这条路,仍旧想着分道扬镳,那我也不会勉强。”
太后如此说,便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乐央心知自己劝不动,想了想,又道:“话虽如此,却也没必要一定将她留在宫中。两人若是有意,离宫之后反而能更自在些,若是无意,那强扭的瓜也不甜。”
这话的确也有道理,太后沉吟片刻,颔首道:“那就依着你的意思好了。”
沈琼得了乐央的准话之后,令云姑将东西大略收拾了一番,等到过了皇上的寿辰之后,便来正经向太后辞行。
沈琼在宫中住了近两月,一应待遇,全然是仰仗太后她老人家的照拂,故而心中很是感激,如今将要离宫,多少还有些不舍。
“我先前已经嘱咐了乐央,让她着人好好修缮林家的老宅,再多拨些侍卫和丫鬟过去,从今往后就当做是你的府邸。”太后攥着沈琼的手,叮嘱道,“你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又或是谁欺负了你,都只管告诉乐央,千万别委屈自己。”
说着,又让严嬷嬷将一块令牌给了她:“有了这令牌,你便能随时进宫来……”
沈琼自小就没了爹娘,这些年独自长大,身边也就只有云姑这么个知冷热的始终陪着。她虽未曾怨过什么,但偶尔也会羡慕那些家中长辈俱在,姊妹们热热闹闹一块长大的,譬如庄茹。
她多少有些缺爱,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旁人待她七分好,她便能还上十分。
如今听太后殷殷嘱咐,只觉着眼酸,低声道:“阿娇明白了。”
“好了好了,”太后温和地摸了摸她的鬓发,“离宫去四处玩玩吧,也能见见你先前的知交好友,只是别忘了改日回宫来看看哀家。”
沈琼点点头:“一定不会忘的。”
辞别了太后,沈琼便带着云姑离了宫。
她来时浑浑噩噩,什么都没带,但这些日子却收了诸多赏赐以及旁人送来的礼,只能先一并带回去,等到林家老宅修葺好后再安置过去。
沈琼在宫中留了许久,她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云姑却是一早就知会了桃酥与江云晴,后来乐央离宫之时也托她让人给家中递了话,一切都好不必担忧。
但就算如此,在见着人之前,彼此也是没法放下心来的。
离宫之后,云姑压根没耽搁,直接令车夫往梨花巷去了。
自打好转以来,沈琼就一直呆在宫中,这还是头一次出来,一路上时不时便会挑开帘子来向外看一看。
这些日子云姑也没少同她提及江云晴与桃酥,可没了先前的记忆在,纵然旁人再怎么绘声绘色地描述,心中却始终充斥着陌生感。
等到了梨花巷,马车停下之时,沈琼却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云姑猜出她的心思,安抚道:“纵然一时想不起来,只当是从头开始也无妨,没有任何人会为此苛责你的。”
沈琼点点头,随着云姑往巷子里边走。
家门半掩着,里边一片寂静,就好似没有人一样。云姑推开门来,扬声道:“桃酥?”
随即传来应和,然后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沈琼尚未见着人,便有一只白猫十分敏捷地从屋中跑了出来,直奔她脚下,而后又绕着她转圈,似是想要确认什么。
“这就是汤圆,”云姑笑道,“跟在你身边也有快五年光景了。”
沈琼蹲下身去,同它对视着。
片刻后,汤圆像是确准了似的,往她这边凑了凑,开始蹭她的手背。
汤圆的长毛就像是绸缎一般,摸起来很舒服,沈琼轻轻地抚摸着它,试探着叫了声:“汤圆?”
汤圆倒好像是愈发高兴起来,喵喵地叫着。
桃酥在一旁看着,眼一酸,险些哭出来:“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
江云晴也从厨房出来,这些日子云姑不在,平素里的三餐都是由她来料理的。她偏过头抹去了眼泪,复又温柔地看向沈琼。
“这是桃酥,这是江姑娘,你平素里都是唤她晴姐,”云姑介绍了一句,又佯装不甚在意的样子,轻描淡写道,“从前的事情,阿娇尚未想起来,听华太医说这病得慢慢来才行。”
江云晴一怔,随即笑道:“回来就好。至于旁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的模样与声音皆是温温柔柔的,脸上的关心亦是情真意切,让人见了便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
沈琼原本还担心会有隔阂,如今算是放下心来。她将汤圆抱了起来,眉眼一弯:“嗯,我回来了。”
作者:一更
第74章
沈琼的病并不好治, 就连华老爷子也没少为此犯难, 为此,他还曾专程去拜访韦项, 问些与无常草相关的事情。
韦项对此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毕竟他当年是个将军,而不是个大夫。
但碍于裴明彻的威压, 以及沈琼如今的身份,他也只能想法子去寻当年的旧部, 试图从中寻着些蛛丝马迹来。
华老爷子这边是一直在不断调整药方, 徐徐图之,也没法断言何时能医好。
沈琼倒是不着急。
一来是因为这种事情着急上火也没用,二来,不过就是忘了些旧事, 对她的影响并不算很大, 至少并没有伤病缠身,也不耽搁日常吃喝玩乐。
她素来是个很想得开的人, 随遇而安, 并不会去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