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 你既不想说, 就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沈琼慢悠悠地撩着泡了花瓣的温水来净手,同云姑笑道, “要不然, 我就又想问个究竟了。”
云姑先是一愣, 等到想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后, 无奈地笑了声。
“我并非是要有意瞒你,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再提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是徒增烦恼。”想了想,云姑还是解释道, “有些事情,的确是记着不如忘了好。”
“我不大认同你这话,”沈琼接过帕子来,擦拭着手上的水珠,“但也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既然你不愿意讲,那咱们就不提这事了。”
说完,沈琼就真再不问这件事,起身到书桌旁,铺开早就备好的纸,准备抄经书。
云姑安静地在一旁伺候着,为她磨墨。
宫女将东西送到飞霜殿,将沈琼的话学了一遍,先是谢了贤妃的好意,又提及自己近来忙着抄经,怕是没时间过来拜访。
贤妃凝神听了,含笑道:“郡主实在是太客气了,本宫知晓了。”
说着,又令人赏了这前来送东西传话的宫女。
等到宫女告退后,贤妃出了会儿神,向着一旁的心腹嬷嬷问道:“你说,她是真有事在身,还是那这个当托词来搪塞?”
嬷嬷讪笑道:“应当是有事吧。我看先前见面时,永宁郡主与您并不似有嫌隙。”
“永宁如今尚在失忆中,什么都不记得,自然是没嫌隙的。”贤妃眯了眯眼,“可她身边跟着的那个云姑,看起来却像是心怀芥蒂,难保不会将事情告诉她。”
“这……”嬷嬷苦笑了声,“这也没法子啊。”
毕竟韦项当年是实打实地对人下了毒,若不是沈琼福大命大,如今只怕早就连命都没了。这件事情若真是抖落出来,韦家绝对是讨不了好的。
贤妃先前的确不知情,可等到见着裴明彻非但不帮韦项,反而数次弹压,便觉着不对劲。她将韦项找过来再三询问,总算是知晓了其中的内情。
但那个时候,沈琼尚未认回,贤妃也压根没当回事,甚至还曾为此训斥过裴明彻,指责他为了个外人为难自家人。
可向来孝敬的裴明彻这次却并没听从贤妃的意思,仍旧压制着韦项,让他在那么个官职上虚耗。
贤妃为此生过不少气,直到乐央带着沈琼进宫见太后,她敏锐地觉察出不对来,想方设法地着人去打探,总算是从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那里撬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猜到了沈琼的来历。
贤妃是宫中的旧人,知道林栖雁在太后与皇上心中的地位,而接下来的事情也算是验证了她的猜测。
沈琼失踪之后,太后不计代价地寻人,找回来之后更是直接封为永宁郡主。明眼人都知道皇上看重这位永宁郡主,贤妃又岂会不明白?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弥补沈琼,最好是能将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先前见面之时沈琼很好说话,贤妃原以为这事有眉目,可偏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遇着了今日这事。
当初刚知晓沈琼时,贤妃压根没将她放在心上,断然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日,自己得揣度着她的意思,思虑再三。
贤妃沉默不语,直到外边传来宫女的行礼问安声,知晓是裴明彻到了后,方才又打起精神来。
当初因着韦项之事,贤妃曾与裴明彻生过气,可终归是多年母子,并不会因着这件事情就疏远。尤其是在沈琼被封郡主之后,贤妃更是态度迥异,言辞间也曾暗示过裴明彻,自己可以去代为求皇上赐婚。
但裴明彻却回绝了这一提议,只让她不要插手此事。
贤妃心中觉着他不开窍,但裴明彻早就不是少时唯命是从的孩童了,她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算计。
如今裴明彻过来问安,贤妃见他愈发消瘦,心疼不已,忍不住念叨了一通。
“手头的事情已经快忙完了,等到再过几日就好,”裴明彻笑道,“您不用担心。”
因着先前贸然离京的事,皇上有意拿捏他,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扔给他来料理,再加上还有沈琼的病牵绊着,这个年过得可谓是忙得厉害,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那就好。”贤妃稍稍松了口气,又问起近来的事情。
裴明彻并不便同她提朝局之事,只捡着能讲的大略提了几句,见着时辰不早,起身道:“我还要到皇祖母那里去一趟,就不多留了。”
“去吧,正好能赶上在长乐宫用午膳。”贤妃也是乐得见裴明彻亲近太后的,略一犹豫,又忍不住问了句,“你对永宁郡主……是怎么个打算?”
裴明彻微微一笑:“母妃保重自身就好,此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没等贤妃再问,便离开了。
裴明彻很清楚,眼下不少人都在观望,等着看他的态度,但他自己也没什么主意,不过是走一日看一日罢了。此事究竟如何,决定权还是攥在沈琼手中。
她若说好,那就万事大吉;若说不好,那就万劫不复。
等到了长乐宫,那边正好在摆饭,太后一见他便乐了:“你倒是会挑时间过来。”
裴明彻笑道:“不知您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不算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想找你画一幅观音图。”太后说完,又向着一旁的宫女吩咐道,“阿娇还在抄经?哪就差在这一时半会儿了,快去将她给请来。”
裴明彻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要求,先是点头应了下来,想了想后又问道:“您着急要吗?我还得再过几日才能将手中的事情忙完,若是急要的话,倒不如将这事交给朝弟,他必然是愿意的。”
“不急,你慢慢来就是。”太后倒是被他给提醒了,笑道,“不过的确可以让朝儿也画一幅观音图来,届时让我看看,从你二人之中挑一幅。”
裴明彻颔首道:“好。”
正说着,宫女已经将沈琼给请了过来。
乐央近日在宫中呆闷了,便离宫回了自己府中,如今偏殿那边就只剩专心致志抄经的沈琼。
她这个人平时虽爱出门逛,但也是个很能坐得住的人,太后见着也觉着心中欢喜,倒是时常会劝她不必太过劳累,慢慢来就是。
午膳已经摆好,沈琼与裴明彻分别在太后两手边坐了,客客气气地问了好之后,便再没什么话了。
太后见着这情形,倒是替他二人着急。
她有意为两人牵线搭桥,沈琼的反应倒是还好,可偏偏裴明彻却“不大争气”,一反先前的积极,显得分外沉默。不知道的,八成还以为他是对人姑娘毫无兴趣。
等到用完饭放了筷子后,沈琼起身告退,准备回房去抄经,却被太后给拦住了。
“不必这样着急,还有些日子呢,”太后差使道,“也别总是闷在房中,你到梅园去逛逛,顺道折两枝回来给我插瓶吧。”
沈琼笑着应了下来,便出了门。
等她离开之后,太后复又看向裴明彻,问道:“你如今算是怎么回事?先前还想着让我撮合,现在是改主意了?”
裴明彻叹了口气。他素来亲近太后这个长辈,加之如今也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就将自己近来的心思和盘托出,无奈道:“我不是改了主意,而是不知道如何才好。”
太后听了他这话,摇头道:“你也忒……”顿了顿后,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又问道,“除却阿娇,你还愿意娶旁人为妻吗?”
裴明彻原以为太后会如乐央那般,却没想到她突然问起了此事,怔了下,又摇了摇头。
“那以你的身份,此生能不娶吗?”太后又反问了句,随后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像如今这样坐以待毙。哪怕是卑劣些也好,至少先将人给留下,此后再慢慢弥补就是。阿娇也不是不喜欢你,你不必太过自轻。”
“更何况,你难道就真放心阿娇离开京城?若她将来再有什么意外,届时你再后悔还来得及吗?”
太后接连问了好几句,稳准狠地戳中了裴明彻的死穴,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孙儿明白了。”
“刚用过饭,你也不必急着回去,到梅园去散散心吧。”太后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再在此耽搁。
裴明彻随即站起身来:“多谢皇祖母。”
“你同我客气什么,”太后笑了声,“快些将人给哄回来,我还等着抱重孙呢。”
裴明彻被她这句摆了个措手不及,只觉着脸热,含糊地应了声,便出了门。
沈琼出门前,还得回房去换个衣裳,再系了个斗篷,方才慢悠悠地往梅园去了。她也没大张旗鼓的,身边只跟了个云姑,边走边闲聊着。
先前的大雪早已化尽,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光暖暖的,照得人有些犯困。
沈琼掩唇打了个哈欠:“等折了花回去,我要歇个午觉。”
如今在宫中,她总不好太懒,故而每日都起得都不算晚,如今便难免困倦。
“好,”云姑想了想,“经书已经抄了大半,再过三五日就当就能抄完,可以略缓缓,不必太着急。”
及至进了梅园,恰好迎着日头,沈琼眯了眯眼,却不妨没看清脚下的路,身体一歪崴了脚。
“嘶……”这疼锥心刺骨似的,沈琼强忍着没叫出声来,倒抽了口冷气。
云姑连忙上前扶着她站稳了:“怎么,可是伤着脚踝了?”
沈琼试着想要动一动,又疼得要命,咬唇点了点头:“应该是。”
“你先忍一忍,我这就让人请太医来。”云姑正准备叫梅园这边伺候的內侍来帮忙,结果一回身,恰见着跟过来的裴明彻。
裴明彻这一路上原本还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如今一见这模样,倒是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方才没看路,不小心崴着脚了。”沈琼强忍着疼痛,闷声道。
“我扶你到暖阁中去稍作歇息,”裴明彻沉声吩咐道,“云姑去令人拿些跌打损伤的药来。”
他这吩咐太过自然,云姑下意识地应了声,随后又觉着不妥:“不用请太医吗?”
“不算什么难治的伤,拿些药酒来,我就可以料理。”裴明彻抬眼看向她,“太医院距梅园远得很,你若是想去请太医,那就去吧。”
云姑对宫中不大熟悉,再加上裴明彻的身份压在这里,只能依着他的意思去办。
裴明彻这才又看向沈琼,低声问道:“还能走吗?”
沈琼疼得拧起眉头来:“扶我一把。”
她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裴明彻身上,慢慢地往暖阁那边走,但纵然如此,却还是疼得厉害,八成是骨头错位了。
裴明彻见此,稍一犹豫,直接将人给抱了起来:“冒昧了。”
沈琼吓得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后,就已经被他大步抱进了暖阁,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美人榻上。
暖阁这边当值的宫女并没提前得消息,见突然有人来,慌慌张张地请了安,却又被裴明彻给遣了出去。
“我看看你的伤……”
沈琼抬眼看向他,若有所思道:“殿下,这样怕是不大妥当吧?”
毕竟这伤可是在脚踝,若是要看,是得脱了鞋袜才行的。
沈琼不信这位秦王殿下会不明白此事有多逾越,可他却能若无其事地提出来……为什么?就连云姑,方才都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
除夕之后,沈琼的病情日渐好转,云姑便开始断断续续地同她讲些旧事,还有曾经相熟的人。云姑从来没提过裴明彻,可沈琼却总觉得不大对劲,毕竟就算先前浑浑噩噩,她也记得自己是被裴明彻带回京中来的。
裴明彻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会离京去寻她,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缘由的。
她虽未刻意打听过裴明彻的事情,但也知道,他近来忙得厉害,是因着年前离京落下了许多事情。会是什么原因,值得他这样做呢?
可偏偏这些日子,裴明彻的态度看起来也疏冷得很,又让沈琼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揣测,直到如今。
沈琼一时倒是顾不上脚踝的疼,定睛打量着裴明彻的神情,似乎从他脸上寻着些蛛丝马迹。
裴明彻愣住了。
他先前其实也曾替沈琼料理过脚踝扭伤,方才情急之下并没顾得上多想,如今方才意识到其中的不妥来。
“殿下,”沈琼好奇地问道,“在我出事之前,咱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并没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可这问题却太难回答了,裴明彻哑口无言,毕竟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恕我冒昧,”沈琼眉尖微挑,又问道,“你是不是……心悦我?”
沈琼与旁的姑娘家不同,并不会羞于提及感情之事,问也问得格外坦荡,就好比当年主动向裴明彻提亲一样。
裴明彻点了点头,却不肯多说。
“既然如此,你先前又为何要避着我呢?”沈琼将心中的疑虑一并问了。
沈琼这些天不显山不露水的,裴明彻还以为她毫无所觉,如今方才知道,她心中跟明镜似的,只是没能等到合适的时机来问罢了。
裴明彻叹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到你病愈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不愿讲就是不愿讲,还要拿这话来搪塞我。”沈琼嘀咕了句,情知这种情形问不出个所以然,倒也没不依不饶。她沉默片刻后,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来,仰头看向裴明彻,好奇道,“那从前,我喜欢你吗?”
方才承认自己喜欢沈琼之时,裴明彻毫不犹豫,可如今却像是被这话给问住了一样。
沈琼同裴明彻四目相对,见他愈发窘迫起来,忍不住又笑问了句:“怎么?殿下总不会是单相思吧?”
第73章
沈琼虽记不得早前的事, 喜好却未曾变过, 她觉着,自己从前八成也是好感裴明彻的才对。毕竟裴明彻的模样性情摆在那里, 恰好对她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