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美人——荔箫
时间:2020-05-01 09:43:48

  苏衔挑眉,将碗接过去,抿了口。牛乳里加了少许的糖,鲜香之余渗了甜味,丝丝缕缕缠绕舌上。
  他一壁品着甜味一壁打量她的神情,不太拿得准她的心情,又道:“你要是难过,我会好好哄你的啊。”
  谢云苔毫不留情地翻了下眼睛:“我才不像你呢!”
  言毕她就踱向了苏婧,伸手:“来,抱抱!”
  “……”苏衔受挫,神情阴郁。
  什么叫“才不像他”?他为了她好,她还笑话上他了!
  再看看阿婧,心里更气——为什么抱她不抱他?他没阿婧可爱么?
  ……的确是没阿婧可爱。
  怅然一叹,苏衔认命地坐到旁边去,眼巴巴地看着她将苏婧抱在膝头又搂又亲。
  谢云苔在他的注视下佯作冷静——真是的,这人又来了。堂堂丞相跟个小孩子争风吃醋,也不觉得羞!
  她曾暗自揶揄他幼稚,阿婧四岁他三岁。如今阿婧五岁了,他还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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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年关翻过。天气冷到极处又渐渐转暖,柳梢抽出嫩芽,花枝绽出新苞。京中有到了做新衣的时候,谢云苔的衣裙照例有绣娘来给她量,她趁机同绣娘讨了两匹布,自己也动手做了起来。
  布料颜色深沉,显然是男装所用。苏衔下朝进屋一眼看到,目光停了一瞬:“给我做的吗?”说完就径自反应过来,“哦,给咱爹。”
  他记得的,入冬的时候她就亲自给谢长远做过冬衣,盼着父亲回来,只是没能等到,现在这身自然也是给谢长远做的。
  塞外的战事已近尾声,想来不过多时大军就能班师回朝,这新衣能送到谢长远手里了。
  “唉……”苏衔在罗汉床上仰面躺下去,酸溜溜道,“有人念着真好啊——”
  谢云苔翻翻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去声讨:“你能不能别总这样拈酸吃醋?”
  “我不能!”他耍赖地翻身抱过软枕,手长腿长,给了她一个巨大个的委屈。谢云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绷了一会儿,哧地笑出来。
  “好啦……”她小声,“你的我都裁好了。等给爹爹的也裁好,我先缝你的还不行?”
  “嗯?”苏衔翻身坐起来,眯起的双眼变得狭长,带着一种深沉的不信任,“你唬我的吧?”
  ……说得好像她总欺负他一样!
  谢云苔一瞪,转身接着裁衣服去了。
  苏衔僵坐了会儿,喜悦在心头漫开。这种喜悦上次出现是他从重伤中醒来,看见旁边有个傻子哭唧唧地怕他死。
  有人念着真好。
  咂一咂嘴,他罕见地大度:“先给咱爹做。”
  谢云苔眼帘抬了抬,又低下:“谁是你爹了,不许瞎叫!”
  “早晚的事。”他没脸没皮得行云流水,“等大军回朝我就提亲……”说着又有几分紧张,“谢云苔你会答应吧?”
  谢云苔抿一抿唇,只问:“倘若我爹不答应呢?”
  苏衔眉心微跳:“你先说你愿不愿意。”
  她缄默不言。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之前的几个月,她仿佛在自暴自弃醉生梦死,但现下大军回朝的日子一日日近了,她心里愈发地乱,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
  理智来说,她仍觉得自己嫁他不妥,因为他一旦变心她毫无退路。他这样的身份,就是纳个妾怕是都要比她出身更高,给他当正妻哪有那么容易?
  可是心动起来,理智什么都不是。
  闷了半晌,谢云苔呢喃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让我爹点头,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这是你说的啊!”苏衔长松口气。
  她认真点头:“嗯,我说的。”
  .
  二月初二,龙抬头。
  关外的又一场厮杀进入尾声,血腥味延绵数里,喊杀声渐渐淡去,伤兵的惨叫与呻|吟却久久不散。
  几位将军在营帐间踱了一圈,紧锁地眉头久违地舒展开来——他们原都以为还要再打上几仗,朝中却突然传来了消息,敌军降书已送至京中,大军即可班师回朝。
  消息一经播散,敌军迅速溃败。只还有两股骑兵不肯投降,负隅顽抗,但汗王已不肯多管,任凭大恒派兵绞杀。
  等派出去的三千人再回来,就可以拔营了。
  大将军回到帐中,重重舒气:“今晚给将士们杀牛。”
  话刚说完,嘈杂声已遥遥响起。几人眸光一凝,侧耳倾听,不多时又有侍卫入帐:“将军。”来者满面喜色,“回来了!有位百户好生骁勇,单枪匹马杀入敌营,直接挑了敌将首级下来!”
  几位将军皆是神情一震,大将军笑问:“死伤如何?”
  禀话之人笑容敛去些许:“约莫二百余人阵亡……还有那百户也身负重伤,抬了回来,但属下去瞧了眼,怕是难撑过去了。”
  大将军叹了口气,摆手:“问清叫什么名字,我上疏为他请功。”
  请功,却不提如何医治,在沙场上顺理成章。
  沙场就是这样,死伤难免,人人都已习惯。除却紧要将领,没什么人值得多下功夫去医治,立下大功的论功行赏,保其一家荣耀便是。
  便见那侍卫抱拳:“叫谢长远。”
  车骑将军顾谋霍然起身,颜色骤变:“你说谁?!”
  众人都惊了一跳,下一瞬,那侍卫被他抓住衣领:“他怎么跟着去了?谁准他去的!”
  侍卫被嚇住,大将军低喝:“顾谋!”
  “顾谋,放开他!”又喝了一声,顾谋才缓缓松手。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鸣不止。
  众人都费解地看着他,不知他抽什么风。安寂半晌,大将军见他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再度开口:“怎么回事?”
  “将军……”顾谋神情僵硬,“这人……这人是……”
  长而慢地缓了两息,卡在嗓子里的声音被他慢慢地发出来:“丞……丞相的岳父……”
  .
  是夜,京中。
  雪白的信鸽落在窗边,嗓中咕了两声,将人从梦中扰醒。
  苏衔不耐地皱眉,定睛看看窗沿,不耐地起身踱去。
  哪来的鸽子,半夜来扰人。
  鸽子又咕了两声,熟睡的少女也有所察觉,不太安稳地翻了个身。
  “闭嘴,”他手指在鸽子脑袋上一敲,压音威胁,“把她吵醒我烤了你啊!”
  言毕伸手一探,将鸽子爪边挂着的铜管摘了下来。
  这不是他习惯的传信方式,暗营高手的脚力远比鸽子更快,犯不着用这样的办法。
  不是暗营,那是谁大半夜给他添乱?
  纸条从铜管中抽出,苏衔散漫地扫了眼,目光猛地震住。
  下一霎,身影疾速跃出府中,直奔皇城。
  夜色深沉,皇城中已归于安寂。苏衔驰入皇城东侧的院落,纵身落进最内进的院子,见四下都黑着,转而又走。
  皇宫之中,紫宸殿果然灯火通明。皇帝近来常召韦不问议事,一议便议到后半夜。
  “师父!”苏衔不顾宫人阻拦,径直进殿,“乙字令给我。”
  君臣二人均回过头。
  整个暗营以天干地支划分,天干为十局,每局再下设六司,以地支为名,每司、每局具有令牌。后八局的令牌普通一些,乙字令则掌在直接掌在督主手中,凭这一块令牌就能调动九局人马。比乙字令再高的,便只剩天子亲掌的甲字令了。
  圣驾在前,韦不问虽能直接对乙字令做主,也不得不多问一句:“你要乙字令做什么?”
  苏衔:“救个人。”
  韦不问锁眉:“救谁?”
  苏衔:“别问。”
  “胡闹!”韦不问锁眉,“乙字令是什么分量?你不说清,我岂能给你。”
  “哦,那行。”苏衔轻啧一声:“我救我爹。”
  一语既出,氛围顿时变了一变。
  韦不问大抵能猜到他口中的“爹”是谁——准不是皇帝,更不会是苏家的那个爹,只能是谢氏的父亲了。
  于是偏过头,便见皇帝面色铁青。
  “苏衔!”韦不问意有所指,“别太过分。”
  “不是师父非要问吗?”苏衔摊手,也睇一眼皇帝的神色,转身就走,“罢了,我自己去一趟边关。”
  皇帝气结。
  “给他!”揉着太阳穴,他朝韦不问摆手,“给他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
  不
  想
  说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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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乙字令出, 成百上千道黑影踏着夜色飞离京城,一路向西奔去。
  苏衔有条不紊地将人员安排妥当,回府时正旭日初升, 谢云苔刚醒过来,见他衣冠齐整地进屋, 皱了皱眉:“已下朝了?”
  “嗯。”他随意一应, 暂未与她多提。反正她不可能也赶到前线去,何必跟着提心吊胆?等谢长远回到京中再告诉她也不迟。
  宫中,人人都觉出了皇帝今日情绪不佳。下朝回到紫宸殿,他就运着气一圈圈地在殿里踱着, 姜九才早已将手下都摒了出去, 待得韦不问进来, 他自己便也告了退。
  “认别人当爹倒认得痛快!”皇帝低声喝骂,“朕对他还不够好吗?”
  韦不问不好接话,悄无声息地在旁边立着,由着皇帝自言自语地骂。
  也是赶巧了, 苏衔半夜里刚来借了乙字令,朝中早朝时就接到了边关递来的请封奏章。奏章中提及数名立下战功的将士,苏衔口中的那个“爹”赫然在列。
  皇帝本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到这个名字更是阴了脸,为了不动摇士气才没直接拂袖离殿。
  “还想请封, 做梦去吧!”皇帝冷笑涔涔,“朕绝不给这谢长远封位,也绝不准这婚事。苏衔就是来求朕也晚了!”
  “……”韦不问无语, 没说话。
  谢长远的封位不是瞎请的,取敌将首级,按本朝惯例就得封侯。
  至于说苏衔来求皇帝,韦不问暗忖陛下您才在做梦。
  好在皇帝还是明君,生了半晌的气,自己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还是得论功行赏。
  “封侯,封侯……”御案前落座,皇帝咬牙切齿地提笔,“朕给他想个好封号,戾侯如何?”
  韦不问无奈:“陛下……”
  封号上做文章是朝中惯见的手法。譬如有些藩王谋反,皇帝为了贤名,撤藩封侯但留其一命,将其软禁京中,就多会选一个意味不佳的封号,什么戾字、困字都很常见。
  但谢长远可是个功臣。
  皇帝铁青着脸色悬笔半晌,终于摇着头落笔:“征勇侯。”
  韦不问默然拱手:“陛下圣明。”
  皇帝揣着满腔的火气落笔,将旨意写下。韦不问有些唏嘘,一时觉得和今上比起来自己都没那么惨了。
  他早年迫于生计成了阉官,劝着妻子改嫁、儿子改跟旁人姓。后来妻子的新夫又死来投奔他,虽然阖家团圆,但他已是阉人,不能再享敦伦之乐,只觉委屈了发妻,更时时担心儿子有他这么个当了宦官的爹会抬不起头,心中愧疚不断。
  可再怎么说,他们一家三口的心是在一起的。
  再看陛下,心头朱砂顾宜兰早已殒命,留下一子死活不肯开口叫他一声爹。从前是待师父、待管家都比待他亲近,如今有了心上人,又是宁可先管心上人的父亲叫爹都不肯认他,韦不问设身处地地想,这感觉真是太苦。
  但转念想想,他也并不想多劝苏衔。
  他儿子沈小飞早年的日子虽说也并不平坦,但继父宽和,对他并不差。如今沈小飞也还记得继父的好,到了忌日连韦不问都会去上一炷香。苏衔儿时却一日日都是苦熬过来的,他最初收苏衔为徒时,甚至发现苏衔身上有暗伤,疼却看不见,是深宅大院里惯见的磋磨人的法子。
  这笔账剪不断理还乱,早已算不清楚,没有哪个外人配在其中多嘴。
  “去吧。”写就旨意,皇帝叹息着将明黄的卷轴递给他,“让姜九才送去户部。”
  “诺。”韦不问上前接过,长揖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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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秋宫门外,六皇子已等了许久。眼下春寒料峭,穿着棉衣会觉得热,但穿得少些在外站久了又不免会冷。他不觉间已打了好几次寒噤,终于见到掌事宫女从殿中出来,忙上前拱手:“大姑姑。”
  “六殿下。”掌事宫女福一福身,“娘娘说了,知道您为什么来。”
  殷临晨心下一喜:“那母后……”
  “娘娘还说,孝心若只是拿来利用,那没有也罢。”言毕再度福身,“殿下请回吧。”
  一句话便将殷临晨刚升起希望的心投回了井底,他哑了哑,想解释:“我不是……”但掌事宫女置若罔闻,径自转身回了殿去。
  殷临晨僵在原地,僵了良久才提步离开。
  他原是来为生母请封的。今年是他生母离世的第十五个年头,依着宫中惯例,逢五、逢十的年份都可有追封,赐以死后的哀荣。可父皇早已忘了他母亲,五年、十年时便都无人提及。
  现在他长大了,自要来为母亲提一提。不敢去求父皇,他就来了长秋宫。追封并不是难事,只要皇后点个头,六尚局自然就去办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只得了那样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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