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言何?”林以皱着眉。
林以尴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这才一字一顿地念道:“他曾言:‘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使人善辩。
“‘凡有所学,皆成性格。’”
这句经典名言出自英国哲学家培根的《培根随笔》一书,原话中还有“科学使人深刻”这一句,但这个时代还没有科学,曹觅就将这一句略去了。
她提出这句话,旨在告诉林以,戚瑞最近在学习的数算,并不是什么旁门左道的内容。
人接触到的每一种知识,最终都会成为塑造己身的养分。
“数学使人周密……”林以乍听之下,也被这句话的精妙震慑。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笑话,数算这类杂学,如何能与‘史’、‘诗’相提并论,当真荒谬!”
听到他这句话,林简也赶忙点头附和道:“少爷说得对!恕小人私下说一声,北安王妃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懂得文人的事。依小人看,这些都是胡诌之言,少爷听听就是了,无需往心里去!”
林以揉了揉额角:“却不知道她当时遇到的人是谁……能与当时的曹翰林相交,恐怕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冷静了下来,他又喃喃道:“‘凡有所学,皆成性格’?这……这……”
看到他陷入了思考,林简明智地暂停了念信的行为。
但林以“这……”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信上还写了什么?”
林简闻言,翻开最后一页。
但他刚一看清信纸上的字,面色就变得有些煞白:“呃……少爷,这信……”
“你尽管念!”林以皱着眉吩咐道。
林简僵笑着朝他点点头,结结巴巴继续读道:“求学求学,古来有志求学者,无不是于漫漫远路,上下求索。我以为,好学乃求学一道,最重要的良师益友。
“戚瑞年纪虽小,求学之心已彰,我心甚慰。
“而……而……”
林简头上的冷汗不住冒出,下面的话他是怎样都念不下去了。
林以因为“求学之心”四个字,面容已经变得十分凝重。他见林简紧张的模样,自知下面绝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他干脆不再等待,起身从林简手中夺过书信,自己念道:“而先生身为师者,不以之为豪,却为何要泯灭学生的向学之心?
“如此,岂非舍本逐末,犯了……犯了为师者的大戒!”
林简见他面容沉重,深知发了火气,连忙跪下道:“少爷息怒,少爷息怒!”
念完之后,林以面红耳赤地喘着粗气,显然是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模样。
林简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关切道:“少爷?”
林以朝他摆摆手,兀自平息了好一会儿,待到恢复平静,这才将手中已经被捏皱的信纸重新放回案上。
林简见他安静下来,询问道:“少爷可要回信?小人这就为少爷研磨!”
林以坐回椅子上,闭目看似沉思,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道了句:“不用,我先想想,先想想……”
谁也不知道他这么一想,想出了些什么名堂。
但曹觅后来没有再收到他关于此事的回信,问过戚瑞,也知道这位林夫子再也没有提起过戚瑞学习数算的事情。
过了两日,曹觅带着礼物过去探望,见他对着自己时神态自若,并无半分不自在,这才安下了心。
——
解决完林夫子那边的事,曹觅终于可以将全副心神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上。
戚游走了之后,她原本想着找一天同管家询问一下府中的银两,先从戚游的账上“借出”一部分资金用来周转。
但她还没来得及行动,管家那边就主动找了过来。
他过来时,同时带上了整整一千两的金银,对着曹觅道:“王爷临走前特意吩咐过,让老奴给王妃送来。”
曹觅有些诧异。
她最近几天正忙着核算,原本只打算向戚游那边借用五百两,没想到他竟主动做了安排,而且一送就是一千两整。
这个别扭的男人不知为何,明明前两天他还在府中的时候就可以着人送来,她还可以当面感谢他。
可现在,他人已经往封平去了,曹觅想答谢都找不到人。
她只能将这份情默默记在心里,等待着以后再找机会报答。
管家将银两送到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不论怎么说,这笔资金确实解了曹觅的燃眉之急,没有了资金的束缚,曹觅的各项计划如愿顺利展开。
经过这段时间,容广山庄内供流民们使用的火炕已经全部建好了,这让曹觅松了一口气——即使到冬天,她没办法准备出一千多人的冬衣冬鞋,这些流民留在屋中,也能扛辽州大雪肆虐的寒季了。
已经能熟练砌炕、修建火龙的匠人们完成了人山庄那边的活计,很快到了康城,在曹觅的吩咐下,在王府和其他几个世家中忙碌起来。
继秦夫人之后,其他世家也如曹觅预料般得到了消息,很快打着讨好北安王府的主意,上门采购了部分水泥。
他们采购的量有限,但曹觅也心满意足了——
毕竟这是如今水泥厂唯一能开张的渠道啊!
近来,水泥厂生产的水泥要么被自产自销,投入了水泥厂和容广山庄的建设,要么就是无偿供应给了戚游那边。
看着一袋袋代表着金钱的水泥被戚游的人抗走,曹觅心中也十分肉痛。
她只得先将水泥放到一边,转而关注起张卯那边的情况。
张卯,就是一个月前,被她吩咐去研制油墨的匠人。
水泥被研制出来后,刘格将相应的事务交给曾师傅和一个姓陈的府中匠人,又回到了王府之中。
曹觅暂时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又见油墨那边还没有其他进展,便直接让他到张卯那边,主持研制油墨的事宜。
可即使有了刘格的加入,油墨的研制依旧并不顺利。好在经过这段时间,其他的事情已经上了正轨,曹觅获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时间来到了七月中。
七月二十,是原身的生辰。
曹觅原本并不想大办,毕竟府中的正主北安王不在,她原本打着低调点弄个家宴的方式,直接凑合糊弄过去就行。
没想到辽州的几个世家一直盯着这边的情况,秦夫人和司徒夫人更是提前半个月,就喊着要替她张罗。
曹觅无法,只得叫上了管家和东篱,风风光光弄了一场。
七月十九那天,丹巴那边依照约定,将离开两个多月的张氏母女送了回来。
彼时,曹觅正在同东篱核对明日生辰宴的流程,外间一个小厮入内禀告,说起张氏母女回来的事情,曹觅还有些恍惚。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让人先将张氏母女送去了她们原本的那个院子,又送了两个人过去伺候。
等她忙完了手头的事,终于找了点空隙接见了张氏。
阔别了两个月,张氏和她的女儿小子规都黑瘦了些许,但精神看着还不错。
两个月的草原生活让张氏原本细腻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却让她的双眼愈发明亮,不再像以往一般缺少生气。
见到曹觅时,她俯身朝着曹觅行礼,曹觅连忙将她们母女二人扶了起来。
照例逗了一会小子规,曹觅才问起了张氏这两个月的生活。
草原的生活其实十分枯燥,而像张氏夫君所在的阿勒族这种贫穷而弱小的部落,生活也就更艰苦一些。
他们已经被赶到了草原的边缘角落,那里,贫瘠的牧草无法供养太多的牛羊,阿勒族的人每天一睁眼,就为着牛羊的食物发愁。
张氏说完了艰苦,突然又转口说道:“其实,民妇在想,也许草原上可以播种也说不定。”
“播种?”曹觅问道:“你是说,让他们自己种植牧草?”
“嗯!”张氏点点头,双眼发亮地看着曹觅:“如果盛朝人能播种种植粮食,养活自己,为什么草原上不能种植牧草养活牛羊呢?这样的话,部落就不需一直迁徙了。”
曹觅十分赞同她的话:“你说得很对。以前,阿勒族生活在草原深处,那里地域辽阔,人们根本不需要考虑牧草的问题,吃完了东边一片,西边的草原,自然而然也就长出来了。
“但如今阿勒族已经被逼到边缘,根本无法迁徙,倒不如利用有限的草地,自己播种牧草。”
张氏点点头,但面容上却有些愁苦:“阿勒族的族长是民妇亡夫的亲叔叔。民妇正在同他商议此事。”
曹觅见她表情,猜测道:“看来……商议不是很顺利。”
张氏无奈地笑了笑:“瞒不过王妃。组长说,如今我们居住的地方并不和平,稍有不慎,戎族与盛朝交战起来,很有可能就会波及到阿勒族。
“种植牧草也许可行,但很可能等不到长成,便会被糟蹋。
“如此,还凭白浪费了精力”
曹觅有些奇怪:“可不种植牧草,也不能解决阿勒族会遭遇的困境啊。”
“是。”张氏颔首:“所以,首领的想法是,趁着秋收之前,离开现在的地方,往东绕路,避开戎族目前的一些大部族,之后再往北边去。”
“北边?”曹觅听完,皱着眉沉思着。
说起来,她对草原那边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也无法评价阿勒族族长的决定。
不过,倘若他们真的成行,张氏母女又跟着离开的话,以后她们想要回到盛朝,恐怕是希望渺茫。
于是,沉思了一阵,曹觅询问道:“你……考虑清楚了吗?”
张氏抬眼朝她看来。
她笑了笑,“王妃的好意,民妇都知道。”
说着,她离开椅子,俯身又在曹觅面前跪下:“王爷和王妃的大恩,民妇这一辈子都偿还不了,只能谨记在心,以图来世报答。”
曹觅叹了一口气:“不必如此。”
她想了想,还是劝道:“草原毕竟不比中原,否则戎人也不会年年扣关,妄图入主中原大好河山了。”
“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是回来王府,子规也能有栖身之地,实在不必……”
张氏却摇摇头:“王妃不知道。在阿勒族,民妇和子规过得虽然有些贫苦,但民妇知道,子规很快乐。
“她每日里同部落里的孩子奔跑在草原之上,她跟她的父亲一样,天生就属于那里。”
说到这里,她面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神色:“她想要留下,民妇,也愿意同她一起留下。”
知道子规如今就是张氏唯一的寄托,曹觅不再多劝。
她勉强扬了扬嘴角,又道:“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了。此次为了我,让你们舟车劳顿赶回来一次,路上累着了吧。
“你先带着子规回去休息吧,明日生辰宴结束,我在与丹巴商量,再把你们送回去。”
张氏俯身行礼,道:“多谢王妃。”
等她带着子规离开之后,曹觅倚在案上,有些头痛地思考着。
隔日,北安王妃的生辰宴如期举行。
由于北安王不在,此次赴宴的都是一些女眷。各大世家花光了心思,送来了琳琅满目的礼物。
最让曹觅感到惊讶的是,丹巴这个戎商虽然没有收到邀请,但也派人送上了生辰礼。
而他送来的那些,俨然就是之前曹觅与他提过的奇花异草。
她今日事情繁多,没有机会细看,但匆匆一瞥,也能确定那些奇植都是盛朝没有的,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都被种在精致的盆栽中,即使经历了路途的颠簸,依旧焕发出强健的生命力。
曹觅喜不自胜地吩咐东篱将东西收好,转身到了宴客厅中待客。
夜里,宴席结束之后,她接着核查礼单的由头,想要过去看看丹巴送来的东西,却没想到张氏母女竟然也送来了贺礼。
曹觅有些惊奇,一时也顾不上丹巴那边的礼物了,询问起张氏送来的东西。
东篱依言将东西取来,只见都是些廉价的毛毡和熏肉。
曹觅倒不嫌弃,与东篱说道:“张氏已经自顾不暇,仍然为我准备了礼物,倒是十分有心。”
东篱点点头:“张氏是个知恩的人。”
曹觅笑了笑:“嗯,你帮我为她准备一份回礼吧,不要太贵重的,寻些普通的、实用的东西,最好是些冬日里能用的吃食和衣物,等她们要走的时候,嘱托丹巴帮忙一起带上。”
东篱笑道:“婢子遵命。”
曹觅摸了摸那有些扎手的毛毡,正要让人将东西收下去,突然想到什么。
她喃喃道:“戎族不擅手工,这毛毡处理得可粗糙。”
东篱见状,连忙将毛毡拿走:“张氏虽然一番好意,但这种东西毕竟还是有些脏,王妃莫要接触为好。”
曹觅摇摇头:“无碍。”
她突然想起什么,道:“若是我们能把他们不会处理的羊毛一类买过来……制成冬衣,这个冬季岂不是不用担心了。”
东篱张了张嘴,明显觉得她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
“王妃,羊毛粗糙,只能弄成类似于这样的毛毡,如何能制成冬衣呢?”
曹觅抬头看她:“怎么不可以!”
说起来,她的空间中甚至有一台能纺羊毛的纺织机呢。
曹觅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和奶奶还会去收购棉花和羊毛,自己来做衣裳。后来,日子渐渐好过了,这类费力气的事情大人们不再做,曹觅也就再没看过那些工具。
她原本以为母亲早将那些东西扔了,但是自从她有了空间之后,对空间中的所有东西都有所感应。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那些东西并没有被母亲丢掉,而是被她收起在家中一个小仓库中,就堆在最里面的那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