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无虞愣了一下,随即脸迅速垮了下来,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骆思存已经平复了心情,冷静道:“我现在还有许多尚未完成之事,这些事让我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只怕都会重蹈覆辙。而且眼下旱灾肆虐,百姓水深火热,我没办法不多为他们谋划,更何况楚妍还未扳倒,我父皇被她控制心性大变,我母后为此日夜黯然神伤……”
“好了——”景无虞蓦地出声打断了她,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你顾虑很多,我不强逼你,反正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叹口气,埋首在她手掌之间,将失落的情绪掩了掩。
*
难民在户部这一闹,迅速震惊朝野,但在如此高压之下,户部仍是一口咬定无粮无钱,甚至不惜让乾元帝下令派人去查,以证自己所言非虚。
事情再次僵住,不过这于骆思存来说,却是一个绝佳的好时机。
户部既然无能,自然要让能者取而代之,骆思桓已经准备好举荐能者之士,眼下欠的,只剩扭转局势的东风。
骆思存招来忍冬,淡淡问道:“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忍冬捧着状纸跪在地上,眼眶一红,感激道,“公主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今生愿为奴为婢,忠心为主,以报公主大恩。”
骆思存扶起她,“并非只为你,也为这大梁百姓,这一行,本宫势必保你无恙。”说完一扬手,肃穆道,“且行吧。”
骆思存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心头总算松了口气。
最先上京的那批难民,她虽然收为己用,但也怕有奸细混杂其中,是以还是派了人前去挨个调查,没曾想这一查,竟查到了一件惊天大事。
原来这忍冬是秦州知府府上的管家之女,早在今年七月,朝廷就已经拨过一次赈灾款项,若是灾情控制得当,断不会发生后续那般惨烈之象。
可惜上次赈灾,主事之人是二皇子,并不是骆思桓,以致上上下下贪污无数,到秦州知府手上时钱粮已经所剩无几了,偏生秦州知府为了能够升迁,又从这赈灾款里拨出五千两银子打点到了户部尚书的手里。
如此一来,灾情不仅得不到控制,反而恶化得更加严重,到八。九月时已然民不聊生。
忍冬的父亲,也就是秦州知府府上的管家,看到这人间惨象,好心地劝了知府两句,望他稍微出点钱粮救助百姓,却被秦州知府咒骂猜忌,等到情况控制不住时,为了独善其身,竟不惜杀了管家,以防走漏风声。
还好管家留有一手,收集了知府贿赂户部尚书的证据,在管家死后,忍冬收拾其遗物时,发现了这些证据。
忍冬逃离知府府,不惜召集难民一同上京,既为了活命,也为了替父亲的惨死讨要说法,将这些肮脏交易曝光在朗朗乾坤之下。
户部尚书如今跟盛初寒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只有扳倒了户部尚书,户部的掌控权才能转移到骆思桓手上,而忍冬手上这一纸状书,便是扳倒户部尚书最及时的东风。
不过以忍冬一介弱女子的身份去做此事,依旧如同蜉蝣撼大树,是以骆思存再次联同了那近千位难民一起跪在皇宫外击鼓鸣冤,要求惩治贪官污吏。
这样,乾元帝不想受也得受了。
好消息是在下午时分传到公主府上的。
在难民们声泪俱下的控诉之下,乾元帝大发雷霆,当即下令罢免户部尚书,由骆思桓暂代户部之事,同时寻觅可造之材尽快上任。
刚听完消息,骆思存便准备进宫去同骆思桓商议后续之事。
谁知马车还没备好,便见对面平北王府来人传话,说是太子殿下出宫来了,现下正在平北王府。
骆思存心下一惊,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连忙过去,然而一见到神色沮丧的骆思桓和幸灾乐祸的景无虞,她才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她这位好哥哥竟然是被她的好嫂嫂赶、出、来、的!
骆思桓见她来了,连忙拉着她狂吐苦水:“存儿,你同哥哥说说,你们这些女子都是如何想的?明明我已经千遍万遍地和她说孩子这事儿随缘就好,她愣是成日为此忧心忡忡,在寝宫里日日拜那送子观音便罢了,今日用膳时她竟说为我物色了好几个美人,让我有空相看相看,看到合适的便给个位份!你看看她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拎起面前的景泰蓝酒壶直接大饮一口,愤愤道:“我早就言明此生只娶她一个,若我做了皇帝,后宫也只得她这一个皇后。千难万难我们都走过来了,难道还过不了孩子这关吗!”
骆思存听了来龙去脉,却是十分理解叶迈兮,便道:“嫂嫂是个女子,在这方面总归要敏感得多,此行你去秦州一带赈灾,若能找到陈舟,孩子一事便可迎刃而解。”
骆思桓闻言,却是长叹一声,道:“我倒是想早点去赈灾,可眼下户部的情况实在糟糕透顶,当真穷得叮当响,说是一个烂摊子也不为过。”
景无虞这时也斟了杯酒,皱着眉道:“且不说户部的银库粮库数目对不上,便说这户部尚书被查处,搜出来的贪污赃款竟然只有一万两银子,这着实不合理,可他牙关咬得很紧,怎样威胁都不肯说出实情。”
“此事倒不是最紧急的,如今燃眉之急是解决旱灾,救助灾民,安抚暴。乱,这一切都需要钱,有钱便可有粮。”骆思桓揉了揉眉心,“今日我同太傅商议过,想要拿到足以赈灾的钱,只剩下募捐这一个法子。可是要京城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国难铁公鸡拿出钱财,同样不易。”
骆思存被他这比喻逗笑,想了想说:“我这里倒可以捐出一些。”
“不愧是我妹妹,”骆思桓拍了拍她的肩膀,“关键时刻还是你心疼哥哥啊。”
说着又去拿面前的景泰蓝酒壶,一端起,发现酒壶喝空了,他便将手伸向景无虞面前的绿釉瓷酒壶。
不料那酒壶刚拿在手上,不过一瞬,又被景无虞劈手夺了过去。
骆思桓微眯起眼睛,瞅着他,面色不善道:“酒也不给喝了?”
“不是这意思,”景无虞偷偷瞄了骆思存一眼,见她似乎正在沉思,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勉强解释道,“这酒壶过于廉价,不符合太子殿下尊贵的身份,我立马叫下人来换一壶。”
“不,”骆思桓偏偏来劲儿了,“我就要喝你这酒壶的酒,我倒要看看你这里面是什么旁人喝不得的琼浆玉液。”
景无虞将酒壶抱在怀里,退开一步,猛摇着头道:“殿下,这真的不行。”
“嘿,我还就不信了。”他一面挽起袖子,一面又要伸手去夺。
眼看两人上蹿下跳,骆思存看得眼睛都花了,不由得扶额高声道:“别闹了!”
两人同时停手,回头去看她,只见她指着景无虞怀里那绿釉瓷酒壶,神色淡淡道:“哥哥,那酒壶好像是有人喝过的。”
骆思桓:“……”
景无虞:“……”
这个“有人”代表的寓意实在太过隐晦,骆思桓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揶揄着道:“景兄啊景兄,原来我还道你木讷,没曾想你俩背着我发展如此之快,真是啧……”而后又对骆思存道,“说吧,什么时候要哥哥我替你们去向父皇求个赐婚?”
景无虞看了不动声色的骆思存一眼,方才那股被戳穿的羞耻感也霎时消失不见,他捻了捻下巴道:“此事不急。”
“不急?”骆思桓看起来倒是有些急了。
景无虞正寻思着该怎么解释,倒是骆思存平静开口道:“眼下还是解决募捐之事更急一些吧。”
景无虞摆摆手,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骆思桓也明白过来此事应当是骆思存不愿,便也没有多问,直接顺着她的话题接道:“听你这样说,似是又有破局之道了?”
“也不是什么破局之道,不过是顺着你们的思路才想到的。”骆思存笑了笑,“既然不好从群臣下手,那咱们就从他们的夫人下手。女子之间的攀比心这时候倒是可以拿出来利用一番了。”
骆思桓饶有兴趣道:“怎么个利用法?”
骆思存却眨了眨眼睛,笑道:“当然是比谁捐得多呀。”
随后她又详细讲了一番自己的计划,又同景无虞约好了进宫的时间,预备趁此机会将楚妍的秘密一并探查清楚。
三人说说笑笑间,不知不觉已然天黑。
骆思桓喝了不少酒,由景无虞派人将醉醺醺的他送回了东宫。
骆思存要走时,却被景无虞拦住了去路,他堵在她面前,就像一堵坚硬的墙,她只好无奈道:“天色已晚,我须得回去了,若被旁人看到又会多生是非。”
他站着不动,只是春水汪汪地垂眼看她。
她看懂了他桃花眼中隐藏的意思,身子僵了僵,片刻后,抿了抿唇,踮起脚尖,却是只在他嘴角处嘬了一口。
景无虞只觉得被亲吻的地方酥酥麻麻的触感传遍全身,他伸出双手环过她的腰,揽着她的腰肢往自己身前一提,瞳仁黑得没底,哑声道:“不够。”
骆思存木着脸,一只手抵在他胸膛上,感受着掌下狂热的心跳,看着面前人慢慢放大的脸,蓦地伸出另一只手挡在了嘴唇前。
他正好亲在了她手心,而后抬起头来,有些喘,目光不解。
骆思存笑:“每日只能亲一次,你已经提前用掉明天的了,确定还要用掉后天的吗?”
“……”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挣扎了下,终究还是放开了她。
随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每日亲一次,这可是你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景无虞:“你我今日也算有肌肤之亲了……”
骆思存:“等等!我专门去百度了下,肌肤之亲一般都隐喻男女这个那个了,咱俩只是接了个吻,不能这么形容吧!”
景无虞(无辜眨眼):“四舍五入,亲了不就等于爱了爱了!另,你这个每日亲一次,我懂得了。”
骆思存:“……”
第33章
次日, 骆思存便进宫面见了王娴音。
将自己“借朝中众臣女眷之手募捐钱粮”的计划全盘托出,只是此计还需一个契机,那就是骆思茗与盛初寒的婚事。
王娴音虽也觉得此计可行, 但一想到骆思茗会因此受委屈, 终究还是有些犹豫, “长鸾, 要不此事咱们再重新想个由头吧?溧阳母妃早逝,命途多舛, 若连大婚母后也不能为她风光置办一场,实在是也太可怜了些。”
骆思存闻言,却是笑了笑,终究还是没忍心告诉她关于骆思茗的事。
毕竟那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谁也难以想象这个孩子竟藏着如此阴沉晦暗且闻之惊悚的心思。
再加上以王娴音温贤的性格, 即便她透露出骆思茗的真面目,王娴音也不一定会信, 只有让她自己亲眼所见,她才会割断心中那些不舍,从此跟骆思茗划清界限。
想到此处,骆思存便摇着她的胳膊, 撒娇道:“母后, 你再好好想想,这节骨眼儿上,就算是父皇想大办寿辰也不一定能够顶着如此大的压力去触天下百姓的霉头。儿臣知晓父皇和太子哥哥的无奈,是以这才绞尽脑汁利用这法子为她们筹款赈灾, 您便依了我吧!”
“可是……”王娴音还在迟疑。
骆思存一咬牙, 立刻竖起三根手指承诺道:“溧阳那里,日后我定当亲自去同她赔罪, 若儿臣有朝一日也有了心意相通的驸马,保证一切从简,绝不让她难堪。”
王娴音思忖一番,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点了头。
随即凭着皇后的懿旨,将所有妃嫔、公主以及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夫人们都请进了宫。
*
众女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都有些莫名其妙,但如今是多事之秋,再加上她们均知王娴音一向贤良淑德,也不好就此驳了她的面子,只好陆续进宫相赴。
楚妍和贤妃等虽也不情不愿,但皇后的名号在那里,若乾元帝不管,她们仍是不能忤逆,便也相携着去了延宁宫。
作为这一环中至关重要的角色,骆思茗也进宫来了。
众女眷坐成两列,几乎挤满了整个延宁宫的大殿。
她们每个人都有些惶惶不安,窃窃私语几番后,在见到骆思存也款步而来后,又不约而同地停下。
王娴音早已同骆思存商议好如何开口,此时看准了时机,将骆思茗招到身边来,握住她的手道:“今日请众位前来,是为着本宫膝下溧阳公主的婚事,众所周知,她同内阁大学士盛初寒盛大人成婚在即,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如今流民四散,民不聊生,本宫近日愁的便是这婚礼到底该如何办才好。”
她说话点到即止,众女眷纷纷面露难色。
溧阳公主同盛初寒是由皇上下旨赐婚,良辰吉日,那是天定,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自然没有延期一说。
可若不延期,眼下秦州一带正逢旱灾,举国哀恸,这婚礼大张旗鼓地办必会逆了民意,往后无论如何弥补都会落个“不顾百姓,贪图享乐”的污点;但若一切从简……
众女眷想到这里面面相觑,而后往骆思茗那边看去,果然见她脸色不甚好看。
公主出嫁,越隆重越能显出位份,被这旱灾一阻,只怕这溧阳公主便要成为京城中第一位婚事从简的公主了,这换做谁都不会高兴。
见没人说话,王娴音又向楚妍的方向伸出右手,做了个手势,温声道:“楚贵妃,你同盛大人有亲缘关系,你的意见实乃重要,不知说说你的想法供本宫参考参考。”
楚妍坐在王娴音的下右侧,闻言,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直接冷眼道:“且不说溧阳公主是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就说此事皇上早已言明全权交给皇后娘娘来办,您却将难题抛给臣妾们。若哪里说得不妥,得罪了溧阳公主和盛大人是小事,得罪了那些受灾百姓,堵不住天下这悠悠之口可就会变成大事了!”
“如此怕事,可不像是楚贵妃的性子呢。”王娴音表情未变,淡然道,“更何况本宫今日是真心聆听各位的意见,本意便是希望能向皇上好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