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思桓一把拦住他,沉声道:“朕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制造问题的。传令下去,偃旗息鼓,鸣金回城。”
张宝坚一咬牙,颇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大声喝道:“圣上有令,鸣金回城!退!退!”
景弘也听到这投降的鸣钲声,正觉纳闷,便见方才还死守的敌人忽然之间全部退了回去。
而后城门大开,火把冲天,城楼上,一个身披战甲的青年于风中挺立。
看着这一切,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许多年未见,竟未料到当年那个同自家孩儿差不多大的太子殿下如今已经长得这般清隽沉稳了。
青年的眉目同乾元帝有五分相似,乍一眼过去,他还以为见到了乾元帝。
但是再像,这也是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人,他拥护半生的皇帝便是被此人逼下了皇位,成了个空壳太上皇。
越想他越觉恼怒,便蕴含内力喝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张宝坚听到他这称呼,眉毛一挺,立刻回道:“大胆!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咱们大梁的新皇,陛下大度,你景弘不参拜就算了,又何必如此阴阳怪气?”
景弘几乎直接嗤笑出声,显然一脸不屑。
张宝坚还欲再说,骆思桓手臂一展,摇头道:“无妨。”
骆思桓上前一步,同景弘相对而视,微微一笑,朗声道:“景将军对朕的成见之心,想必是凭着那封假圣旨先入为主了。”
他的目光很平静,就像一谭深不见底的水,看得景弘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冰冷道:“假圣旨?那明明是皇上亲笔所书,还盖了玉玺印的圣旨,怎么在你口中便成假的了?”
骆思桓笑了笑,也未在意他口中的“皇上”并不是指代自己,只是从怀中掏出另一封圣旨来,命使者拿下城楼传给了景弘,而后才道:“景将军不如看看这封圣旨是真是假?”
景弘揣着狐疑打开圣旨,谁知上面并非乾元帝的笔迹,反而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内容,他一一看过去,写的竟是楚妃如何用五石散控制乾元帝,如何祸乱朝纲,又如何假造圣旨的过程。
这便罢了,后头竟然还写到乾元帝如何在楚妃的蛊惑下将景无虞打入大理寺天牢,长鸾公主又如何为了让远在漠北的自个儿宽心,命人将景无虞的信物和平安信快马加鞭送到漠北去。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高举圣旨,双目赤红,朝骆思桓哑声问道:“你是说,那封平安信实则是楚妃从皇上那儿骗来的假圣旨?”
“正是。”骆思桓神色里多了一丝沉痛,“虽然不愿承认被那妖妃耍得团团转,但这的确是事实。她和朝中内阁大学士盛初寒勾结,意图谋我大梁国土,景将军此行上京,恐怕平洲不日便会失守。”
景弘面色十分难看,但他心头还存在一丝侥幸:“那景无虞那小子呢?就算此事乃奸人一手策划,京城想必一早便得到了消息,为何吾儿不来?还是说,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不让他来?”
“景兄同朕虽非亲兄弟,但在当日漠北一起将北蛮部族击退之时,早已情同手足,更何况,他即将成为朕的亲妹夫,朕岂会害他?”
景弘双眼一亮,寻思着道:“你是说,那个不成器的小子追到那小公主了?”
骆思桓点头道:“景兄前些日子便同朕商量,要请景将军回京来提亲,如今倒是省事了。”
“既如此,景无虞那小子眼下在何处?我得亲自问问他才行。”景弘仍是有些迟疑。
骆思桓没说话,一旁的张宝坚见此,便替他答道:“景将军,不瞒你说,景世子便是在前来北擎关的路上遭了埋伏,如今……行踪未明。”
眼见景弘刚缓和些的神色又沉了下去,张宝坚连忙接着道:“不过陛下已经派人去钩月谷一带寻找景世子了,相信不日便会有下落。陛下带来了三万兵马,却分了两万去寻找支援景世子,你若还这般怀疑有他,那张某今日便不得不骂你一句愚蠢之至了!”
景弘听到此处,这才算真正的相信,他自知被人利用,不由得羞愧地闭了闭眼,打马而下单膝跪地,参拜道:“陛下在下,臣知错。”
骆思桓也早已下了城楼来,将景弘请进了城。
一见到骆思桓,景弘身子一弯又要跪下:“还请陛下恕罪。”
骆思桓眼疾手快地一把扶起他,却是欣慰道:“景将军这是对我大梁忠心耿耿才会如此,朕心里感激不尽还来不及,怎还会怪罪将军?景将军还是快快请起吧,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找到景兄才是。”
景弘闻言,刚毅的脸上满是懊悔:“陛下当真仁厚无双,大梁有此明君,臣也终于可以放心了。至于吾儿,臣倒是不太担心,若区区埋伏便叫他送了命,那也实在枉称我景氏男儿了!”
*
夜黑风高,钩月谷一入夜便显得格外恐怖,平日鲜少有人会在此停歇,但今夜附近几里却充斥着嘈杂声,几名士兵正激烈讨论着什么。
“咱们找了这么久了都不见景世子他们的身影,真是奇了怪了。”
“是啊,前面刚顺着血迹找到一点线索,一眨眼便断了,那显然是禁军营待过的地方。”
“这么说来,景世子不会是被禁军营的人先找到了吧?若是这样,恐怕他们早已遭遇不测……”
“只能祈祷了,否则这可没法向陛下交代啊。”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心头都是沉甸甸的,深怕到时候找不着人被天子怪罪到自己头上来。
而他们口中议论的人物,此时正着一身禁军的装束,躲在禁军的队列末尾。
景无虞脸上被抹黑,几乎像变了个人似的,只剩那双眼睛,透露出锐利的光芒。
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和身边一起从钩月谷拼死逃出来的患难兄弟们轻声道:“看沈林前往京城这架势,想必京城已经被北蛮军包围了。”
景安上前问道:“方才前头那伙人说,陛下已经亲自去往北擎关了,世子爷,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办啊?是继续跟着,还是去找陛下和景将军他们?”
景无虞沉吟片刻,道:“虽然咱们只剩下五百人不到,但等到沈林和北蛮人会合后清点人数时,我们的目标还是太容易暴露了些。不如兵分两路,你们前去北擎关,告知陛下现在的局势,我随禁军过去,打探京城眼下的情况。”
众人闻言,均觉不妥:“这……我们都走了,若是您被发现,那岂不是孤立无援?依我看,世子您还是同大家伙儿一起撤退吧?”
景无虞不以为然地笑道:“若被发现,咱们全部人也敌不过沈林和北蛮的十几万兵马。大家都别多想了,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钩月谷拼死一战后,沈林几乎掘地三尺都想要将他找出来,可惜沈林千算万算,未曾算到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借助地形以五百人之力将来追杀他们的两千禁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圈在钩月谷附近杀了。
而后又换上了禁军的衣服,用血污抹了脸,佯装成禁军的人混进了沈林的队伍。
本来沈林仍不罢休,但后来却在附近见到了神兵营的人后忽然撤退,他应当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同骆思桓起冲突,再次折兵损将。
毕竟有骆思桓出马,同景弘解除误会就变成了时间问题,若再不撤兵,到时候骆思桓连同景弘一起带兵杀过来,他们将毫无胜算。
望着天边露出鱼肚白,景无虞神色却沉了下去。
探查消息固然是景无虞随禁军回京的原因之一,但沈林同下属说话的言语中那般势在必得,京城的局势显然不容乐观。
他得信守诺言,回到骆思存身边。
他想同她一起并肩作战。
哪怕这一战,也许毫无胜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啦!
预告一下,也许会互相以身相许哦~
我好期待怎么回事!!!
第50章
骆思存坐在昭明宫里, 手心一直攥得很紧,脸上薄汗密布,神色紧绷, 樱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叶迈兮为免她两头跑, 便让她住回了昭明宫。
犹在这深宫里, 都还能听得见外头的震天巨吼, 更别说京城里那些普通的百姓。
那是北蛮在宣战。
忍冬从屏风后进来,迟疑着道:“公主……”
“嗯?”
“北蛮……攻城了。”
“听见了。”骆思存揉了揉眉心, “宋大人怎么说?有把握守住吗?”
忍冬抬眸悄悄看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直说。”
“有皇后娘娘在,宋大人也不拿捏不准……”
骆思存猛地反应过来,心头咯噔一声,“嫂嫂莫非亲自上前线了?”
忍冬点了点头, “宋大人也劝过,可是皇后娘娘说, 眼下京中可用的好手已经不多,她武艺不错,也曾随父上阵杀敌过,是最适合的出战人选。宋大人无法, 只得同意了, 眼下皇后娘娘正准备出战。”
听到这话,骆思存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她强敛下心神,站起身来道:“不行, 我得想办法去阻止她才行, 若是她在战场上有个万一……到时大家该如何向哥哥交代?”
她一面说,一面往昭明宫外走。
“可是, 咱们现在应当怎么做呢?”忍冬连忙跟了上去,“北蛮知晓我们只有五万人可以作战,若是没有支援,咱们迟早会被北蛮的大军蚕食。奴婢今日,也想请公主的旨意,让奴婢也能到战场上去,为大梁尽一份力。”
骆思存闻言,却忽地停下脚步,片刻后,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她激动地转回头道:“你说得对,就连嫂嫂和你都想着上前线去,那京中的百姓呢,他们中总归也会有人有这个想法的。”
忍冬被她此举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公主可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忍冬,”骆思存满脸兴奋和狡黠,“本宫知晓你的煽动之力乃一流,眼下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可愿为本宫做一件事?”
“但凭公主吩咐。”忍冬很快应声,“莫非是要将百姓们都聚合起来?”
骆思存神秘地眨了眨眼,“是,也不是。兵者,诡道也,咱们便来同北蛮耍耍诡计罢。”
*
京城西城门外鼓声震天,叫喧声此起彼伏,已经会合完毕的北蛮军汇在一处,准备开始直接攻城。
北蛮千里迢迢过来,沿路抢劫,粮食储备虽算不上丰富,但支撑两三个月完全足以,是以慢耗围困实乃最为稳妥的攻城之法,可惜如今时间紧迫,他们须得赶在骆思桓和景弘回来之前将京城拿下。
“七弟,依你之见,我们只剩强攻一个法子了吗?”北蛮的六皇子乌铎看着防备部署得十分缜密的西城,神色略有担忧。
盛初寒迅速巡视一圈,将视线定在黑沉沉的天空之上,唇边却渐渐勾上了笑容,“先尝试进攻一次吧,咱们眼下也不需要太急了。”
乌铎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嘴上啧了一声,而后手掌一翻,收敛起神色,对身旁的副将吩咐道:“听见七皇子的话了吗?让先锋军去尝试进攻一次!”
闻言,盛初寒眼神倏地一冷,喝住正欲指挥的副将:“且慢!”而后偏头对着乌铎道:“六哥的左翼军一向以勇猛出名,最擅强攻,眼下派左翼军进攻应当更为合适吧?”
乌铎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六弟这是在害怕损兵折将?”
“你多心了,”盛初寒埋首恭敬道,“我不过是在同六哥探讨胜率最大,用时更快的打法。”
“既是探讨,我已下命令,你何以再来干涉?”乌铎冷哼一声道,“父王命我为元帅,命你来辅佐参谋,还望七弟多少明白些自己的身份才是。”
盛初寒眉头紧锁,闭了闭眼,咬牙未再吭声。
乌铎见此,更加不屑,一个血统不正的野种也敢同他叫板,若非父王念他在大梁搅弄风云有功,他连跟他说句话都觉得恶心。
抬了抬下颌,乌铎再次下令命那副将组织先锋军强攻。
天色阴沉,狂风呼啸,吹得人衣袂翻飞,风过后,只留下阵阵刺骨的寒。
不过多时,西城楼上便一片狼藉,有部分北蛮先锋军已经越上了城头,就等着厮杀完毕后,从里头打开城门。
眼见形势一片大好,盛初寒心头却微微感到不安。
虽然大梁京城里头的军队不如北蛮军强猛,但也一向以巧力著称,再如何也不该像这样不堪一击。
他实在是担心其中有诈。
很快,他的担忧便得到了证实。
城楼上的北蛮军被纷纷打了下来,后头净是黑压压的梁兵,像是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一样。
先锋军的大将满头是血地回来报:“启禀七皇子,咱们的情报错了,京城里头的梁兵绝对不止五万,咱们刚杀进去,后头便前赴后继涌上来更多的梁军,像是看不到尽头一样。若再强攻,咱们的伤亡定会惨重无比!”
盛初寒瞳孔猛地收紧,下马来揪住他的衣领,脸上铁青,“不止五万,那是多少万?”
那大将战战兢兢道:“目测……目测至少十万。”
“十万!”
乌铎此时也闻讯过来,朝着盛初寒怒吼道:“不是你说的只剩下五万了吗?怎会还有至少十万?七弟,你倒是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兵?”
盛初寒眼中也是惊疑未定,显然他也没预料到,只是同那大将道:“你去命他们撤退,立刻!”
那大将领命而去后,盛初寒才将视线定在乌铎的身上,“六哥,此事疑点甚多,且容我片刻。”
“今日咱们没有攻下来便算了,看这情形,已然是惨败!”乌铎恨恨道,“限你明日之前想出解决之道,否则若是因为你让我被父王责罚,到时你跟你那下贱母亲,别想再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