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诸侯稳稳地接收到了信号:不乱屯兵,乖乖分封,不要抱团,是规避一人犯错死一户口本的正道。
靖王倒台后,岭东十之三四的盐产业顺理成章地归入了朝廷,还有十之二三在他几个儿子手里。这几位出狱之后吓得不轻,不知听了哪个诸葛亮的献策,联名上书表示要交出手下盐业,还奏请把天下盐业收归国营,小皇帝自然是笑纳了。
勋亲王和靖王的家产入了国库,光清点就得半年以上。收了这么两笔横财,小皇帝决定把之前宰富人的钱变相还给民间,推行了一系列的惠民政策,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百姓是真的好哄,给了甜头之后,到处大唱赞歌。
至于这次事件中最倒霉的有钱人,小皇帝也没有忘记安抚。因瞒报入狱的人全恩赦了,没有瞒报而大出血的富商十年免税,并赐了个表彰称号,准许他们做成标志往店面的招牌上刻,起一点市场营销的效果。目前看来,他们还挺吃这一套。
经过大半年的动荡,朝廷和民间又重归和谐。
小皇帝的行事风格和薛殊可谓是大相径庭,但薛殊从不干涉他的圣母行为,任由他大肆散发恩典。
我不解,说:“你就没有想让他按你的手段来治国吗?”
“没有。”
“为什么?”
“皇帝叫什么?”
“薛令。”
“‘守成令主’的令。”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薛殊高压统治了这些年,大家都不容易,尤其后期连年征战劳民伤财,百姓过得苦巴巴的,也是,内忧外患都平定,该是与民休息的仁君登场的时候了。
勋亲王和冯将军被判死刑,秋后问斩。在这道令被拿下去的时候,薛殊难得叹了口气,大约忆起了往昔峥嵘吧。
薛殊如果打定了主意要除掉谁,大可不费这样的周章,可他没有直接对这两人下手,想必并不是一定要针对他们。他故意不理朝政,让幼子即位,再抛出征税的火星,是为了让潜在的怀有不臣之心的人冒出头来。他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的肱股之臣四之有三都经受不住考验呢?
这口气叹完后,薛殊的工作告一段落,正式把娶我的事提上日程。
*
我还是回了一次宫。一来我还有行李要自己收拾,二来总得要给团儿圆儿交待。
团圆二人守在宫里,已经提心吊胆很久,想必也觉出了些什么,但看见本王八精回来仍然有些震惊。我面不改色,朝她们宣布:“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是骗你们的,我并没有找回记忆,其实我就是和太上皇闹了点脾气。现在我们和好了,我要出宫嫁给他。”
团儿昏厥状仰倒。圆儿见怪不怪,一把将她扶住:“这……”
“放心吧,老爷和夫人已经知道,皇上也同意了。”
团儿深深吸了口气站直,哭丧着脸给自己打气:“好,好,小姐去哪,我们就去哪。”
“你们都已经十七了,不必总跟着我,趁着出宫,不如去做点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
我推开窗,看见外头梅花开得正好,便回头笑道,“是出嫁的好时候!”
*
出宫前,小皇帝亲来送我。他红着眼圈说:“你要好好伺候父皇。”
自从薛殊跟他坦白了自己寿命的事,小孩儿就总是间歇性痛不欲生。我看他可怜,便冲他笑,想用我的快乐感染一下他:“好呀!”
小皇帝不领情,板着脸骂我:“你这没心没肺的东西!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父皇,只是勾引他,诱惑他……”
“不是的,”我打断道,“我要是不真心喜欢他,又怎么会去太虚观舍命救他?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
“那你还笑得出来?”
“你父皇说他会努力多为我活几天。那我也为他多开心几天。想到他离开当然很难过,可一想起他还在,我就快乐至极,令儿,你也可以试一下。”
小皇帝没有抗拒我叫他小名,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行了,你快走吧。还朕的后宫一个安宁。”
“我会常回来的。”我朝他挥挥手,蹦上了内司的马车。
我和团儿圆儿分两趟出宫,她们回府,我则去找薛殊。
马车出宫后行了一阵,渐渐停下,薛殊登上车来。
我非常热情地吻他。
这些日子,我时不时地撩拨薛殊,搞得他心烦意乱,把婚期一提再提,最后定在了明天。
我第一个要嫁的,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李苦读先生。薛殊嘴上说着按相识顺序来,其实不过是因为李生贫寒,婚礼也不能大筹大办,比较快罢了。
富贵老爷大婚,我会以林国公义女的身份出嫁,紧赶慢赶也要筹办一个多月,他可等不及。所以我们先办一个简陋的两人婚礼,等到王宅那边准备就绪再正式成亲。
马车颠簸,我在他怀里若无其事地问:“上次听你和吏部的人说明年春闱的事,到时候也会有武举吗?”
老狐狸一听就明白了:“死了这条心。武举初试便要看样貌身姿,须得高大魁梧,你?”他扫我一眼,没往下说。
啊?这朝代怎么这么狭隘!
“可我武功好啊,有没有破格录取的可能?”
“破格录取你?《武经》背过否?兵书看过几本?骑射马枪可精通?”他对我发出一连串的精准打击,“你连字都写得怪模怪样,怎么考答策?”
这武举和我想象中有些差距,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纯体育项目。
“你们这里就没有纯比武的擂台之类的吗?”
“没有。”
我失望了一秒钟,突然张大双眼。
等等。
没有?那我是不是可以自己办?
召集天下侠士论剑,想比多少场就比多少场,岂不快哉!
先用我们王老爷的钱办个第一届,等把名声打出去了再找赞助商,搞□□,收门票……前三名设置奖金,不仅圆了我的比赛梦,还可以让我爹把前几名挖去禁卫军或者御前侍卫里。两全其美。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笑眯眯地将目光投向薛殊,又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结局倒计时w
大概还有一两更的样子。
第64章 天仙配
李苦读住在平民区榴花巷最深处的一方寒酸小院里,薛殊上这个号一般是为了体察底层民情。
他不经常来,每次出现都是去串门聊天,在街坊邻居的心目中,李生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八卦机器。
我们在巷口下了车,相偕向进走,碰上一个老太太,薛殊首先向他问好:“陈婆婆出去买菜吗?”
陈婆婆“嗳”了一声,笑道:“这便是新娘子?”他应该已经跟街坊邻居知会过了。
“是,”他朝我侧侧身,“这是我老家来的表妹,林小猴。”
我恨。
“陈婆婆好,”我朝她笑,“我表哥铁牛一个人在城里不易,受您照顾了。”
陈婆婆:“哪里哪里。小娘子长得真标致,日后李生中举了,有福气要享呢。”
“借婆婆吉言。”
我们和陈婆婆别过,打打闹闹地往进走。院子已经装点好了,这里小是小了点,但胜在干净雅致。李苦读先生的书房倒是摆设齐全,但卧房里只有一瓮水,一个脸盆架,还有……一张和四周家具完全不搭调的崭新的巨大的床。
我扭头看他。薛殊:“顾判搬来的。”
呵。男人。
我和薛殊一起熟悉了环境,调整了些布置,最后我问他:“明天你都请了些谁?”
“我和街坊们算不上熟,日后也无回礼机会,便没请他们。顾判他们会来。”
“嗯,也能凑个三四桌。那酒席呢?乐队呢?”
“顾判会召来两个厨子,乐队也安排好了,”他忽然一笑,“我还带来了笛子,明日可吹给你听,我记得你很喜欢。”
“……是啊,”我挽住他的手臂,“不过还是吹给宾客听吧,虽然都是你的手下,但成亲就要有成亲的样子,要好好招待人家呀。”
最近对我百依百顺的薛殊一口答应下来。
看完了新房,我有了女主人的自觉:“不请街坊邻居,总要发喜糖吧,否则也太冷冰冰了,走,我们买点糖去,”我拉住他的手往外走,“再买点菜回来,我给你做饭吃。”
“你会做饭?”
“别的做不出,蛋炒饭总会吧。”
我们俩相偕踏出门,发现方才空空的小巷里突然出现很多了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假装聊天的女人。一看就是听见我们回来才聚起的。
我估计薛殊自己都不知道他虽然鲜少露面,但已经在附近的闺阁里有了名气。放眼望去,这些女人的年龄大多在三四十岁——老大年纪穷得娶不起媳妇的俊俏书生,黄花闺女被家里管着不让和他产生瓜葛,寡妇们可早有竞争上岗之心,没想到被我这个表妹捷足先登。
薛殊看见这场面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两人在他之前笑着开口:“哟,恭喜李公子。公子娶亲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还没成亲,新娘子就上门啦?”
唉,要我我也酸呐。
我月儿上身,攀着薛殊的胳膊往外走,做作娇笑道:“姐姐们好!我们在老家已经大办过一场了,我夫君非要在京里再办一次,宴宴他本地的朋友,还说什么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娶了这么天生丽质冰雪聪明心灵手巧秀外慧中的小娇妻,你们说烦不烦人呐……”
薛殊任我信口胡诌,不开口,只是微微笑着看我,偶尔在我说得太投入没看见脚下的坑时扶我一把。
我沐浴着大家厌恶的眼神走出巷口,他才哼了一声:“小娇妻?”
我:“正是本人。”
薛殊又笑了。
我们一起去到附近的集市。正是晚饭饭点前,这里人来人往,斜阳照在鲜美的瓜果蔬菜上,空中扬起的尘土被染成暖色。
我们在点心铺里挑了二十几份饴糖糕点。店家包好后,薛殊犹豫了一下说:“你来付。”
“我哪来的银子啊,”我看向他,“李哥哥,你怎么这样小气?”
上次在奉安的时候他也全程让我掏钱。
薛殊没办法,只得在我和店家炙热的目光里掏出了一个——
王八荷包。
我怔了一下,嘴角忍不住上扬,在店家清点银子的时候摇头啧啧道:“有些人哪,口是心非!”
薛殊拿好点心,又把荷包收了回去,还在嘴硬:“我不想拿出来,还不是因为某人的绣工太过糟糕。”
“不要算了,还给我!”
“不给。”
……
逛完市场,我们每人抱着一堆东西往家走。怀里东西虽沉,脚步却轻快,我两三步跳一下,还邀请薛殊和我一起唱歌:“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调整了下怀里的东西,跳起来折枝梅花插在薛殊的发髻上,“我与娘子戴发间。”
薛殊因为抱的东西太多,腾不出手来打我,只能带笑瞪我一眼。
我还不停歇,围着他唱:“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我再次邀他,“和我一起唱呀……寒窑虽破能抵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这又是什么歌?”
“讲的是一个仙女下凡,爱上了个凡人,带他脱离苦海的故事。”
“哦?这个仙女在天宫时是不是还得过武状元?”
我可真是个好哄的傻子,薛殊随便一句甜言蜜语都让我心花怒放。
刚进院门,我就踮起脚想亲他一下。薛殊下意识地闪了闪,后来看见我扑空又转身扶我,结果我们相撞,怀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满地,我被掉落的东西拌了一下,薛殊连忙彻底松手,优先把马上要摔个狗啃泥的我扶住。
我站稳后讪笑:“不好意思!我来捡我来捡。”
薛殊看也不看地下的东西一眼,亦不放开抓着我手腕的手,反而就势推着我贴在墙上:“不急,仙子。”他附在我耳边说。
而后吻上来。
奇怪,我怎么不会呼吸了?
我们正难舍难分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是这里吗?”
薛殊直起身子,我也赶忙整整发簪,就见一个身影边喊边冲进来:“怎么回事?!”
他随即看见在门侧的我们,吓了一跳,却又松口气:“父……父亲。”
门半开着,东西零落地掉了一地,看着确实有点吓人。
我前夫怎么来了?我正想着,沈昭也紧随其后出现,随即一个小脑袋从门外探进来——是娴妃这臭丫头。
薛殊显然事先不知道他们会出现,这时候颇有几分做贼心虚,背着手板起脸道:“你来做什么?”
“我听说内司要送东西给父亲,便跟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沈昭何等心细,早猜出七八分,开口解围道:“陆姑娘,进来吧。”
娴妃这才磨磨蹭蹭地进来,低头关上门,走到小皇帝身边拜薛殊:“父亲。”
薛殊“嗯”了一声。沈昭目光躲着他,低头道:“主子,外头风大,不如进去说。属下来捡这些。”
我一抬头,发现刚才的梅花还在薛殊发间。他也反应过来,装作淡定地把花拿了下来。娴妃没憋住,笑了。
“进去吧。”薛殊向里走,小皇帝和娴妃也跟上。我见沈昭手里提着个大箱子,便凑上去接过:“辛苦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