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荣宠之路——顾语枝
时间:2020-05-04 09:12:45

  他们以为她还不懂死是什么意思,所以从不避讳着她,就在她面前说。
  可是她知道死是什么。
  死就是永远不在了。
  永远地闭上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会对她笑,再也不会慈爱地唤她“太公的小镜宁”……
  她好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好害怕太公离开自己。
  太公若是离开了,她该怎么办呢?
  午夜偷偷抹泪时,她甚至想,如果太公死了,她就随太公一起去算了,反正这个世间除了太公,也没有人在意她了,她就陪太公一起消失吧。
  此时,在这热闹的筵席上,她想到家里孤零零的太公,又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擦泪。
  父亲薛忠四处寒暄去了,李氏左手抱着薛楚莺右手抱着薛褚逸,问他们要吃什么,语气温柔得不得了。
  这声音落入薛镜宁的耳朵里,她羡慕得更想掉眼泪了。
  她也想娘亲这样温柔地对她呀……
  她从来没体验过拥有娘亲的滋味,只能在晚上无人的时候,咬着被角偷偷地想,如果她的娘亲还在的话,是不是也和李氏对薛楚莺一样温柔地对她呢?
  一定会的吧。
  听说她娘亲名唤阮卿,是个大家闺秀,一听就很温柔呢。
  “大好日子,你哭哭啼啼做什么!小心让皇后看见,派人把你扔出去喂狗!”李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侧,皱眉低斥她。
  薛镜宁被李氏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几乎灵魂出窍,懵懵懂懂地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后,连忙用力地擦掉两颊的眼泪,直到把脸蛋擦得通红,才停住了哭意,小小声地解释道:“我、我在担心太公……”
  “府里有奴才伺候着,要你个小孩担心什么。”李氏依旧蹙着眉。
  她忽然眼珠儿一转,扭头将身上的一双儿女交给薛府的仆从,对薛镜宁道:“宴席是不是很无聊?一无聊就喜欢想七想八,把自己弄哭了,落到别人眼里倒成我这继母的不是了。我带你去边上玩去,待会儿回家了便来接你,好不好?”
  说着,便向薛镜宁伸出了手。
  薛镜宁在李氏面前,从来没有反对的余地,她只好点点头,拉住李氏的手。
  拉住李氏的手时,她忽然想,如果这就是她娘牵着她,那该有多好啊。
  娘亲带她去玩。
  心里蓦地冒出这个想法,她的心情顿时高兴了不少,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偷偷地抿嘴笑,享受着有娘亲的喜悦。
  不知不觉,她就被李氏带到了一处池子附近。
  这里远离热闹的宴席,挂着的灯笼也稀疏很多,因此有些暗暗的,四周也没什么人,看着就不是好玩的地方。
  薛镜宁心尖一缩,她有点害怕,她不想在这玩了。
  正想恳求李氏带她回去,李氏却强硬地松开了她的手:“镜宁,你就在这里好好玩玩吧。等会儿宴席散了,我就来接你回家。”
  “镜宁不想在这玩……”薛镜宁害怕地攥紧李氏的衣角。
  李氏一笑,却拉开了她的手:“好了,我该回去照看楚莺和褚逸了,你乖一点。”
  说完,便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
  薛镜宁迈着小短腿赶忙追去。
  可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哪里追得上呢,很快李氏便消失无踪了。
  薛镜宁傻傻地站在一片晦暗不明的安静之中,她来的时候只顾着偷笑,连路也不曾记,这下面对弯弯曲曲纵横交错的白玉石道,她完全不知往哪里走了。
  她灰败地垂下眸子来。
  原来刚刚牵着李氏的时候产生的幸福真的只是错觉而已,如果是她真正的娘亲,一定不舍得丢下她吧。
  才五岁的薛镜宁在这个僻静的小角落里,茫然失措地感受着心里冒出的巨大失落和……针扎一般的难过。
  可是,在这陌生又可怕的宫廷中,她连大声地哭都不敢,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挪到旁边的一棵树下,慢慢地坐了下去,收拢了膝盖,埋下头发出了小兽一般的呜咽……
  “谁在那里?”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在薛镜宁的身后。
  是路过这里的陆谨沉,他嫌宴席闷,于是出来走走。
  薛镜宁听着好像是在问自己,可是宫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也许在问别人也说不准。
  因此她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她只想像鸵鸟一样万事不理。
  陆谨沉觉得奇怪,怎么在这黑漆漆的地方竟有个蜷缩的人影?
  鬼?
  十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陆谨沉自然不怕这个看起来尤为瘦弱的“鬼”,反而有些跃跃欲试,他手上提着灯笼,正好将鬼怪照个原形。
  “你是哪家的?是人是鬼?”他说着,便俯身去攀她的肩膀,想将她转过来。
  薛镜宁只觉一抹暖黄的光亮将她四周都映亮了,而后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肩膀。
  原来果真在问她。
  她连忙乖乖地转过头去,只是刚刚正在哭,这会儿又转得急,脸上的泪痕都没擦去。
  于是,陆谨沉便看到了,在他灯笼下的“原形”——
  一个长得粉雕玉琢脸上却挂着泪珠儿的小女娃。
  薛镜宁也怔住了,她进宫以来,看到的那么是和自己爹一样大的长辈,那么是长得凶神恶煞的守卫,没想到这么一扭头,看到的竟是一个俊美的哥哥。
  她就这么傻怔了一会儿,才解释说:“我不是鬼。”
  陆谨沉“噗嗤”一声笑了,他当然知道她不是鬼,灯笼照在她身上,拉了一条好长的影子呢,鬼是没有影子的。
  况且,他也没见过长得这么精致漂亮又柔弱可欺的小鬼。
  那肉嘟嘟的小脸蛋看上去比刚出锅的白面馒头还软呢。
  只是,她怎么在哭?
  陆谨沉好心地把她扶起来,问她:“怎么哭了?”
  薛镜宁在地上坐得久了,刚起来时腿麻了,一下没站稳,差点倒在陆谨沉身上,被他用手扶着,才终于站稳了。
  她连忙擦掉眼泪,摇头:“没什么。”
  李氏常常跟她说,出去的时候不要哭哭啼啼,更不要跟别人诉苦,免得别人以为她在薛府过得有多差,影响薛府的名声。
  她不知道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但是她知道薛府是她的家,薛府还有对她特别好的太公,所以她纵然在李氏这里得不到关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委屈。
  因此,她乖乖点头,从不在外面说薛府的坏话——虽然,她因为身体弱的缘故,也很少去外面。
  陆谨沉玩味地弯了弯唇角,这小家伙的眼里分明写满了委屈,倒是知道说假话。
  像她这样年纪的小丫头他看得很多,无一不被家里宠得天上地下,要星星就给星星,要月亮就给月亮。
  况且,能进宫赴宴的都是朝中大臣,哪家的孩子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偷偷咽下,连哭闹都不敢?
  看着好不可怜。
  “上来吧,我带你回御花园。”陆谨沉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怜悯,背对着她蹲下来,“你是进宫赴宴的哪家小小姐吧?我背你回去。”
  十岁的陆谨沉在长辈面前还是个小孩,可是在薛镜宁面前,已经很高大了。
  她看着大哥哥的背影,踟蹰着。
  一方面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好意,另一方面又怕李氏见她提前回来而生气。
  “怎么还不上来?”陆谨沉奇怪地回头看着她,“这里是皇宫最偏僻的角落,连守卫都很少巡逻到这里,你要一个人待这里?”
  薛镜宁一听,吓得一点迟疑也没了,连忙趴上他的背:“谢谢……大哥哥。”
  陆谨沉笑笑,起身背着她往设宴御花园的方向去,问她:“怎么一个人去这么偏僻的地方?”
  薛镜宁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实话,可是他对自己这么好,还送自己回去,薛镜宁没脸再骗他,于是老实告诉他:“是我娘带我来的。”
  陆谨沉听得眉头一皱:“那你娘呢?”
  “我娘先回去了,她说等宴席散了就来接我。”
  陆谨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扔在僻静的地方,自己却一走了之?哪有这样的娘啊!
  “你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并准备在心里记下,看她是哪家的人,以后也好多照拂照拂她。
  薛镜宁趴在他温暖的背上,之前悲伤难过的情绪都被他抚平了,因此也就敞开了心扉,他问什么,她就老实答什么。
  “我是薛家的,叫镜宁。”
  陆谨沉猛地停下了脚步,心里顿时异常复杂。
  他一直一直一直讨厌的“小媳妇”……竟是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小丫头?
  蓦地,心头奇异地一软。
  先前被自己凭空造出来的厌恶在这寂静的夜里消失无踪,他淡淡地笑了:“原来你就是我媳妇儿。”
  薛镜宁还不明白“媳妇”的意思,她傻傻地跟着念了一遍:“媳妇?”
  陆谨沉笑意更甚,像是在与她开玩笑,却又更像郑重地许诺,一字一句道:“长大后,我会娶你。”
  薛镜宁傻怔怔的,她连“娶”的意思也不明白呢,可是他好像说得很认真,于是这句话便莫名地印刻进了她的心底。
  陆谨沉继续背着她往前走。
  知道她是自己未来的媳妇后,本来还有点暗暗地腹诽她长得胖嘟嘟可真够沉的,此刻只觉得胖嘟嘟的很喜人,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十岁的他其实也还未明白“娶”的真正含义,但是见着了这个小丫头之后,他忽然就觉得好像那个什么“娃娃亲”也不是不能忍受。
  听说,娶她就是把她从薛府接到他们靖安侯府来。
  这样也好,这个小丫头以后进了他们侯府,就不用再受薛府的鸟气了。
  说起薛府,他也终于明白了她的“娘亲”为什么会这么对她。
  虽然之前没见过薛镜宁,可是他没少从太公那里了解薛镜宁的情况——虽然是太公单方面的念叨,但他不知不觉也就记住了。
  薛镜宁的娘亲早在她出生后没一年就死了,现在的所谓“娘亲”其实是她的继母。那继母李氏对她不好,只偏疼自己的一双儿女,甚至曾经还想用自己的女儿薛楚莺来替代薛镜宁的娃娃亲。
  陆谨沉再度皱起了眉,李氏带着她的一双儿女来过侯府,他见过那个薛楚莺,根本没有薛镜宁一半可爱!
  忽然又有点庆幸,庆幸是这个小丫头。
  “所以你刚才哭,是因为你继母欺负你?”他声音冷了几分,恨不得替她出头似的。
  薛镜宁心里微微一惊,他怎么知道她的“娘亲”其实是继母?
  不过转瞬想想,来赴宴的都是朝中的人,彼此之间都有往来,所以这个大哥哥知道他们家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她倒也不想把一切都推到李氏头上去,于是连忙摇头,摇完之后才想起他根本看不到,便忙道:“不是因为她,是因为……因为镜宁的太公身体不好,镜宁好担心他。”
  说起太公,她语气里又掩盖不住轻微的哽咽。
  陆谨沉恍然大悟,陆家的太爷他是知道的,最近的确一直卧床养病,他家太公因为和陆太爷交好,所以也一直为陆太爷忧心,最近一直念叨。
  说来也是这位太爷和自家太公的关系,才定下了他和薛镜宁的娃娃亲。
  “会好起来的,你家太公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不擅长安慰人,想了想才吐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但是已经足够安慰薛镜宁了,别人都偷偷说太公要不行了,可是他说太公会好起来呢!
  她开心地笑了:“嗯!太公一定会好起来的!”
  渐渐的,他们已经从僻静的角落走到了御花园外,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宴席热闹的灯笼烛火了。
  薛镜宁这才想起她还没问他的名字,于是连忙揪着他肩膀上的布料,努力地伸长脖子,侧着脸看向他:“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陆谨沉也侧头看向她:“我叫陆谨骁……你以后就叫我‘骁哥哥’吧。”
  “好啊!”她甜甜地笑起来,“骁哥哥!”
  ……
  时光蓦地拉回到现在,陆谨沉单腿跪地,怔怔地握着她的足,像是向她臣服:“我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想起来了……我曾经叫陆谨骁。”
  陆谨骁这个名字,是他出生之后太公给他取的,希望他处事做人严谨有度却又保留心中的骁勇。
  后来,在薛镜宁一家搬去京州后,他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
  在他病重的那段时间,侯府病急乱投医,连江湖术士都请来为他看病。
  那江湖术士看了便道,是他名字中的“骁”字太大了,小小年纪还承受不起,而且“骁”与“谨”本就是两个方向的词,内在不免产生冲突,才使得小公子生病受苦。
  若要破解,不若改“骁”为“沉”,一则“谨”与“沉”内在贯通,二则“沉”字没那么大,还有“沉淀”之意,可以宁神。
  侯府的人将信将疑,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便将他改名为“陆谨沉”。
  那之后,他果然好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江湖术士的术破解了这次劫难,还是太医的药起了作用,刚好让术士赶上了,总之侯府也不敢拿他的身体去赌,于是依旧保留了“陆谨沉”这个名字。
  而陆谨沉好起来之后,就失去了所有记忆。加上府中之人都不许再提“陆谨骁”那个名字,因此他便一直以为,他生来就叫陆谨沉的。
  ……
  此刻,陆谨沉抬头凝视着薛镜宁,压抑着浑身因为激动泛起的颤抖:“我才是你的骁哥哥。”
  原来他不是陈宵的替身。
  他才是骁哥哥!
  薛镜宁睡梦中喊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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