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皮轻颤了一声:“最后还不是就剩下我们两个。”
皇后轻笑:“也是。”
第169章
所有人都觉得老皇帝撑不住了, 但没想到老皇帝就真的还真又撑了一段时间。
转眼入了秋, 该问斩的问斩,该提位置的提位置。国子监改制之后, 一大批学生陆陆续续回到山头上, 议论着即将到来的新皇登基一事。
老皇帝没过于把权朝政,让十二皇子选了年末的良辰吉日直接登基, 选择在最后一段时间做一位无忧无虑的太上皇。
权柄交接,敏感时分。
心有不满的那几位该被处理的处理了个干净, 那些个倚老卖老试图在新皇面前招摇过市的, 也被老皇帝寻了个由头处置了。
有人觉得老皇帝快不行了,喜怒无常。唯有封凌知道,这个心计谋略极为擅长,对权柄掌控欲极高的人, 此刻全是在给十二铺垫。
有的人新皇上位后不一定能动, 他来动。
只要不动实在动不得的人,那史书上对于老皇帝的记载, 依旧是功大于过的。
封凌这辈子就当了这么一个动不得人。
年末, 十二皇子登基, 将于新一年改年号, 并开创新一段历史。老皇帝就此成为太上皇, 上朝日三次中出现一次,渐渐隐于人后。
天气渐冷,封凌脖子上一圈毛绒绒的,看着就很暖和。他年纪渐长, 依旧俊美风雅,在京城极为吃香。他再次被太上皇叫去聊天时,静静帮太上皇研磨着御医调制的熏香料。
拥有老人的屋子会有一股腐朽的味道。
香料贵重,里头含了不少好东西。
御医和太上皇都知道时日不多,便选择能用好东西拖几日就拖几日,能多舒缓点身子就舒缓一点身子。
太上皇和封凌随意聊了几句,并没有让封凌就此回去。
他聊着聊着,感慨着:“启光啊,你太聪明了。”
封凌轻声回着话:“这确实是。”
太上皇被封凌的不要脸逗笑。
封凌喜欢说讨别人喜的话,但也不妨碍他依旧维持着自我本真。他说得坦坦荡荡,从未有过一丝对自我的质疑。是个怪物。
太上皇微微张开眼:“太聪明的人大多都活不久。”
封凌应了一声:“臣是那小部分。”
太上皇笑得厉害,忍不住轻咳嗽了两声。
封凌躬身行礼:“告罪。”
他微微扶着太上皇,轻拍了拍太上皇的后背,让太上皇能缓一缓。
多体贴。宫里头那些个整天看他眼色的太监,也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而已。
太上皇知道封凌听懂了他的意思,和封凌说起了往事:“当年,不少人想让云家云娘做皇后。就是你家里那位的生母。朕身子骨好,在这个位置上能坐很久。云娘不适合。梓童最初想要嫁给朕,就是因为云娘不适合。”
封凌知道太上皇念旧,想和他聊往事。
云诗诗是个温和善良的女子,适合当贤妻,不适合当一国之后。
“后来,朕真心喜欢梓童。梓童也真心乐意嫁给朕。也算是阴错阳差被朕得了好处。”太上皇想着这几日总来看自己的皇后,觉得过往的一切多是美好。
封凌听着,没评价任何话。
太上皇陷入回忆,沉默了很久。他大约是想起了瑞王,也想起了云娘和瑞王的一堆事情,可又一件都不能和封凌说。帝王辛秘不可与臣子道。
许久之后,太上皇说了一声:“梓童还是怪我的。”
他没有用朕。
他用了我。
封凌不好说人要真怪你,可能早选择一杯毒酒毒死你了。反正十二早就成年,早上位当皇帝,一样还是有群臣带着的。虽没现在时机好,但对于有怨的皇后而言,哪能在意那么多。
“你说辛夷可怨过肖先生?”太上皇好奇问了一声封凌。
封凌如实回答:“当年有。”
太上皇重复了封凌的话:“当年有。现在怎么就没有了呢?”
封凌说着:“因为她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眼中的恶已得到了报应,就算是揭过了这一件事。”
丞相大人停顿了一下:“她和当年云夫人一样,是个很善良的人。比较适合臣。”
太上皇又笑了:“对,适合你。”不适合十二。
话到这里,其实问的已不止是傅辛夷怨不怨了,而是问封凌介不介怀当年的事情。说不介怀,太上皇就信三分。再多的,只能由时间来证明,让十二用眼睛来看了。
又过了许久,太上皇和封凌说:“朕以前一直想,朕老了要干什么。朕就想待在一个漂亮的屋子里,旁边坐着梓童,两人一道说说话。说到朕闭上眼。”
这话得和皇后说的。
太上皇确实也在这么做。
他问封凌:“启光呢?”
封凌回答太上皇:“臣想去种田。田不多,请几个人一块儿种,琢磨怎么增产。卖的粮食能让子孙后代吃饱肚子,还能读得起书,再留点花田给妻子。”
太上皇没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答案。
封凌的语气太过实诚,让人觉得他是真那么想的。
太上皇顿了半响,最终还是笑起来:“种田好啊,种田好。万里江山,不就都是靠着种田的百姓养活的么。”
封凌奉承了一句:“是陛下治理的好,才让臣有这般想法。”
这句话就没什么实质性含义了,太上皇听多了好听的话,将这种话直接在耳边过滤了去。
聊了许久,太上皇问了封凌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如今的十二如何?”
如今的皇帝。
封凌想着记忆里那无法掩盖野心,迫切上位的青年,在想想现在这位已能将情绪隐藏在脸后的新皇,再考虑了十二这几年做出的成就。
“他能守好陛下的一切,会是个勤勉自律的好帝王。”封凌如是说。
老皇帝也那么想。
他笑了,也让封凌可以回去了。
宫里头已很少拿外头的琐事来烦他了。权柄已放下,皇帝已换了一个人,所有的一切会比以前更加好。他该是安心等待那一日到来的。
沾染了一身香料味道的封凌恭敬躬身离开,回到家中。
他一靠近傅辛夷,就得到傅辛夷一句:“你身上怎么一股味道?”
封凌表示:“太上皇新的熏香。我现在就去洗了。”
傅辛夷眼神犹疑,但又不敢开口。
一开口就被要被封凌狗言狗语攻击,攻击完肯定还要拉着他一块儿去洗澡。傅辛夷都能猜测出封凌会说什么话。他会说:“我更喜欢夫人身上的味道,晚上多蹭一些。”
傅辛夷:“……”
想想就觉得自己腰酸。
但傅辛夷和封凌是什么关系?是多年夫妻关系,是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转头还能揣测出对方会说什么话的关系。
封凌注意到傅辛夷的眼神,虽没拉着傅辛夷去洗澡,但晚上依旧还是用行动向傅辛夷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清白。
傅辛夷第二天还有正经事情要做,气得直接在封凌肩膀上咬了一口。
封凌笑倒在傅辛夷身边问她:“你是小狗吗?”第一晚那时候也咬他,后来情绪一上来就又咬他。偏生傅辛夷吃饭喜欢吃软的东西,牙口一直不算锋利,一口咬下去的印子第二天就见个红,到第二天晚上就没印记了。
傅辛夷装死不想理睬封凌。
封凌想了想,轻悠悠在傅辛夷肩头也咬了一口:“礼尚往来。”
傅辛夷更气,晚上把被子贪了,裹成一团不给封凌盖。
要入冬的天气,京城还是很冷的。屋子里烧着暖炉,封凌手上也不再长冻疮,但也扛不住晚上不盖被子,只能去柜子那儿搬运出新的一床被子。
一张床两床被子。
封凌睡在傅辛夷边上,轻吻了一下傅辛夷才入睡。
又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傅辛夷看着封凌这时才显露出的一点疲惫困倦,合上了眼。
第二天醒来,封凌再度出门,傅辛夷送了一封信给远在西边的云家。她让管事叫人快马加鞭送过去,一定要亲自送到云将军的手上。
京城还没下雪。
腊月,腊梅绽开。
封凌又见了几趟太上皇,又去了几趟春露,在春露和谢宁、詹达以及骆康吃了几顿饭。
每回回来身上染了不同的香味。
傅辛夷本就心情紧绷,结果还每天能闻到封凌身上不同的香味。她明知道该相信封凌,但还是忍不住质疑封凌:“丞相大人,您这身上的味道再不收敛一点,桂晓晓转头就会送我一匹马,让我直接在头上养。”
绿光罩顶。
封凌有被傅辛夷这个说法笑到。但随着日子接近,他也到了差不多该未雨绸缪的时候了。
正月到了,整个京城都喜气洋洋,到处全是红色,就连傅府现下,也是张灯结彩,到处挂着正红色的灯笼,贴着红色的窗花。
封凌看着傅辛夷,眼眸深邃,里头深不见底。
他第一回 用这样的姿态来对待傅辛夷。
只要熬过这些天就行了。
只要他确保他能活着。
傅辛夷察觉到不太对,望着封凌,心中渐渐升起不安,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含笑朝着封凌眨眼:“你不会真的要……”
封凌脸色沉了沉:“管事。”
管事应声。
封凌下令:“从今日起,封府戒严。谁都不能从府上出去,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拜帖。”
管事向来是听傅辛夷话为主的,这一回却站在了封凌一侧,当即在一旁应声:“是。”
傅辛夷惊愕看向管事,不明白管事怎么忽然就反叛到了封凌那儿。
封凌见傅辛夷恐慌起来,靠近傅辛夷,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安抚性的吻:“我不会娶小妾的。”
轻如羽毛蹭过。
傅辛夷意识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她睁着双眸,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人。她怎么就从未怀疑过封凌也有一世记忆?
根本不是小妾的问题。
他全都记得。
他要撇下去她去争一把。
这个狗男人。
第170章
傅辛夷很慌乱。
她被封凌就此关了小黑屋, 不能出封府的门, 也不能再向外面送信了。
管事倒是和她说了一声:“小姐,姑爷有自己的安排, 您千万不要太过忧心。这些天在府上吃饱了睡, 睡饱了吃就成。”
傅辛夷怎么能不忧心?
可怜的封乐也被关在宅子里,本是得到了正月不用上课的喜讯, 可见着自己娘亲那不安的状态,也反应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是他第一回 过一个少见往来客的年。
小家伙每天就给傅辛夷逗乐, 今天送傅辛夷一朵小花, 明天送傅辛夷一个自己做的看不出原型的糕点,后天再送一个小木雕。
木雕倒是意想不到的精致。
封凌每天还是照旧回家,只是时间越来越晚,脸上也会露出难以遮掩的疲惫, 进门不吃饭, 先抱一会儿傅辛夷。
傅辛夷申请:“我想出门。”
封凌表示:“不行,你不想。”
傅辛夷想和封凌冷战, 可又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又担心封凌先一步扛不住, 生了一会儿闷气后就憋不住心软。
他们谁都没有戳破最后一张纸, 将上辈子和这辈子截然不同的一切暂且潜藏在心底里。这时候说穿, 傅辛夷怕影响封凌心态,而封凌怕傅辛夷更担心。
终于日子到了这一天,太上皇驾崩。
举国大悲。
正月里才挂上没有多久的满目正红,转眼全部换成了白布。
封乐小小的年纪见证了这一出, 忍不住抱住了自己娘亲:“娘,会有事情么?”
傅辛夷摸了摸自己孩子的脑袋,明明心乱到已在天天祈求神佛,话却说着:“没事的,相信你爹。”
相信封凌。
也相信她寄给云将军的信,希望自己亲生父母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在这种紧要关头护一回封凌。
封府是如此紧张着,京城内外也一样是如此紧张着。
皇帝已经登基,太上皇的驾崩并没有给朝廷带来太大的冲击,很多事情都能够循序渐进处理,并不会影响太多人。然而就算没有影响太多人,还是有不少官员能敏锐感受到暗波汹涌。
新官上任都要三把火,更别提新皇登基。
十二坐上了位置,便感受到自己一旦变成了皇帝,所有人态度变化得很是明显。当太上皇去世,有一些人竟也是开始发生了新变化。有的官员在太上皇在世时还算被太上皇护着,一护就显得猖狂。猖狂又无能,太上皇不管了,但到了他这儿,总归要处理掉一些。
比如世家子,比如说某些皇子手里头的人,再比如说,和自己一直有矛盾,随时可能对自己下手的人。
杀鸡儆猴,立帝王威严。
他跟着自己父皇有那么一段时间,又有封凌在旁算是辅佐,早就没了当年和封凌初见时的单纯和莽撞。
宫里头一道道圣旨下去,举国悲痛的日子里,有无数人为此陪葬。
皇宫里,皇太后一身素白站在那儿,脸上没有画任何的妆。
按理来说,她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该狠狠地哭,恸哭到昏厥最能体现情感。但她只落了几滴泪,就静静守在了太上皇身边。
守灵。
书房里,十二身为皇帝也一身素色。他处理掉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让人给这些日子天天往宫里跑的封凌赐了座。
他对封凌很客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封凌所做的一切事情完全够十二称他一声先生。但十二实在是不好意思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先生。
皇帝问封凌:“封卿接下去可有什么大动作?”
封凌拱手:“并无。陛下现下需要坐稳这个位置,臣动作一大,容易让百姓觉得朝廷现下做事劳民伤财,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