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搁下茶盏:“你说是京城大理寺来的人?怎没听人提起过,若真如此,徐大人理应知晓,好好款待才是。”
付严栢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母亲,那位大人特意嘱咐过儿子,府里上下都要瞒着,想必是不让外边知道。”
他说着警惕的瞧了眼窗外,随后嗓音压的更低:“儿子思来想去,莫不是特意瞒着徐大人?”
老太太眉头更紧了,徐壑作为俞州刺史,上头来人竟要刻意瞒着他,这事儿大了。
她转着拇指上的玉戒指,估摸着便是前个月伍成河溃堤一事,朝廷拨了十万白银修的堤坝,一夜间说溃就溃,若说这里头没点猫腻老太太可是不信的。
这事儿都惊动了大理寺,看来是真大了…
她眯了眯眼,抬眸看向付严栢,沉声道:“那堤坝之事,你可有从中贪取官银了?”
付严栢叫老太太这揣测吓了好大一跳,连连摇头:“母亲,儿子绝无可能做此事,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儿子怎敢?”
付严栢是俞州长史,却也是个闲官,徐壑身边倚重的不是他,堤坝一事,付严栢可没有过多插手。
老太太闻言松了口气:“既然此事与你无关,倒也不怕人查,那位大人说要你从旁协助,想必也是信你,这阵子口风都紧着些,好生替人办着事儿,万万不可懈怠。”
“儿子明白,儿子明白。”付严栢连忙应下。
只是这事确实也棘手,大理寺的人暗查此事,却要付严栢从中协助,若是到时候大理寺的人走了,徐壑安然无恙还知晓了此事…
付严栢头疼的闭了闭眼,这不是叫他为难么!
——
这日,天正阴沉沉的,连着多日下着春雨,叫人心下也闷闷不乐。
不过付茗颂倒是乐得这天气,云姨娘不喜雨天,一到雨天便窝在屋里头极少出门,她也落个清静。
徐妈妈见她趴在窗头,替她加了件披风挡雨:“听说今日老太太娘家的故友要上府里来小住一阵,京城来的呢。”
付茗颂闻言倒没当回事,左右与她也不相干。况且祖母最顾颜面,轻易不叫家中庶女去见客,连付姝妍都是如此,更别说她了。
然而付姝妍自个儿揣测出东苑那位是京城来的,说不准有个一官半职,便总想往前头凑一凑。
云姨娘哪里不知这丫头的性子,笑瞥了她一眼:“别给你父亲惹事儿,你祖母好面子,小心惹她老人家不悦。”
付姝妍嘟囔了几句,还是好奇的紧,但也只能心里头想想,并不敢往东苑凑。
东苑本是一座荒废的院子,许久没人住过,但姜氏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三两天便收拾的仔仔细细,跟新的似的。
此时姜氏正杵在主屋外头,也十分摸不着头脑,里头那位究竟什么来路,老爷竟这般低声下气的,亲自陪着一路走过来,她这个当家主母都不得进内。
不过她到底有分寸,见此情形,反而叫下人更仔细伺候着,断不能生半点闪失。
屋里头,付严栢没姜氏这么气定神闲,一脑门的汗,擦都不敢擦,低着头立在主座一旁,小心开口问:“不知沈大人住进鄙舍,可是有何吩咐?”
又是好一阵安静,付严栢吓的大气不敢喘一口,心想着京城来的大官当真是会摆架子。
座上的男子着了一身银白暗纹锦缎,有些头疼的拧了拧眉心,随后略带着不耐烦,侧头去看付严栢,沉声道:“俞州长史,付严栢?”
“是,是属下,大人请吩咐。”
闻恕抿了抿唇,头疼的厉害,一时又将付严栢晾在那儿。
伺候在一旁的元禄见自家这位主子神情显然是十分不耐,又半响没再开口,便忙将付严栢给打发了:“我家大人初来乍到,略有不适,你便先下去吧。”
付严栢松了一口气,擦着汗道:“是,若是沈大人有任何需求,吩咐便是,吩咐便是…”
待人走远了,元禄将门窗都阖上,才急忙给座上的男人递了杯热茶:“皇上,可是身子不适?”
闻恕漠着脸接过茶水,没应这茬,反而问:“查请了?”
元禄不敢耽搁,立即回他:“正如皇上所料,那修河款确实未经付长史之手,他虽为徐刺史的下属,为人却胆小的很,正因此才不受重用。”
闻恕无甚情绪的笑了一声,低头转着杯盏。
元禄见此,笑着道了一句:“付大人这性子胆小,恰好不爱生事,住进付家来确实比住在外头好些,皇上所料可比奴才查的快多了。”
借机元禄还拍了个马屁。
只不过大理寺可没有姓沈的大人,付严栢只要稍微打听一二便可知。但再一想,付严栢胆小怕事,就算对皇上的身份心有存疑,也不敢妄动。
闻恕起身拍去袖口上的雨水:“旁的功夫没学会,倒是同那些溜须拍马的学了不少。”
元禄被堵了一句,讪讪碰了碰鼻子,又想起了正事儿,忙道:“奴才打听到过两日徐壑的夫人会在百春园操办春日宴,这日子去的人多,趁此皇上可要派人过去将同徐家有交情的人都摸仔细了?”
“朕自己去。”
闻恕想也不想便接了这么一句,又说:“叫上付严栢跟着。”
这俞州地方不大,事不少。
他此番前来,倒也不为查什么堤坝,这事儿自有人办,不过却是想瞧瞧这偏远穷困的小城,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
一晃两日,便到了春日宴的日子。
付姝妍打扮的像朵含羞待放的花,整个人娇艳艳的,腰间是付茗颂绣的荷包,很是精美,实在衬她这身衣裳。
今日她可不能被付姝云给比下去!
付茗颂太了解付姝妍,付姝妍眼珠子一转她便知晓,二姐姐今日定是要同四姐姐较个高下。
四姐姐是嫡女,这嫡女与庶女之间,向来没有和睦可言。
她心下唏嘘,姨娘不许她去,倒是给她省事儿了。
亲自望着付姝妍出门去,付茗颂也高高兴兴回她的屋子,将没临摹完的几个字又拿出来写上几遍。
平日付姝妍在府上,闲来无事便要拿茗颂寻乐,好容易她出府去,付茗颂便将前些日子落下的功课抓紧补上。
如今女子不兴上学堂,都是清夫子上前来教。可依云姨娘的性子,生怕付茗颂压了付姝妍一头,每到夫子上门的时辰,云姨娘总能找到事儿让她做。
她也只好平日里偷摸着闲工夫,将夫子暗地里给她递的书目一一寻来,多瞧两眼。
只可惜,付茗颂安逸不过一个时辰,便被付姝云身边的丫鬟急急忙忙唤出去:“二姑娘落了水,浑身都湿透了,我们姑娘差奴婢来唤您带件干爽衣裳过去,姑娘可别耽搁了。”
付茗颂一顿:“二姐姐落了水,四姐姐为何要我去送衣裳?”
丫鬟不耐烦:“这奴婢哪儿知晓,五姑娘去问四姑娘便是。”
不多会儿她手里便被塞了件衣裳,急忙给推进了马车里。
付茗颂还懵着,直着腰板颠簸了好一会儿,心想不会又是什么折腾她的把戏?
思此,她忙从腰间抽出一条面纱遮上。
然而本以为是四姐姐诓她,没想付茗颂刚从园子后门进来,便见着湿哒哒蹲在一边的付姝妍。
她眼睛都哭红了,见付茗颂来,气的起身夺过衣裳披在身上,瞪了她一眼:“怎么是你来了?谁许你来的!你、你成心看我笑话是不是?”
付茗颂被她一推,往后退了好几步。
付姝云忙道:“是我请五妹妹帮你的,你倒是还不领情,亏得五妹妹替你拿衣裳,你再不去后院换上,是嫌人还丢的不够多么二姐姐?”
她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掉进的池子里,今日来的都是俞州有头有脸的人,这脸面可不丢大了么。
“你、你们欺人太甚!”付姝妍抱着衣裳,哭着跑到客房里。
付茗颂被她二人这一出弄的懵了一瞬,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叫付姝云当刀使了,付姝云知晓付姝妍不待见她,是让她过来存心给付姝妍添堵呢。
踩在石子路上的姑娘只露了双眼睛在外边,被面纱遮盖的朱红小嘴轻启,无奈的叹了声气,就听付姝云对着付姝妍跑走的方向嗤了声:
“丢人现眼,叫她花枝招展的顾着美,这才掉进池子里,这可是自找的。”
说罢,她目光落在付茗颂的面纱上:“是她让你戴着吧?她就是嫉妒你长的好,你倒是还挺听话。我说五妹妹,你性子怎就这般怯弱?合该她欺负你。”
付茗颂抿了抿唇:“四姐姐…”
见她又这般唯唯诺诺的,付姝云嫌弃的移开眼:“行了行了,不为难你,回府去吧。”
付茗颂松了口气,不敢在此地久留,扭头便往小门处去。
付姝云撇撇嘴,忽然见前头两道身影走来,她没来得及喊住付茗颂,就见她直直撞了上去,付姝云跺了跺脚,蹭的一下躲进了柱子身后。
父亲今日陪客人赏春,又遇着付姝妍落水的事儿,脸面都丢光了。五妹妹这撞上去,可没好果子吃。
付茗颂确实吓了一跳,匆匆站稳后,绷紧了脸:“父、父亲。”
付严栢皱眉斥道:“女孩子家,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付茗颂不敢顶撞,僵着身子站在那儿,也不知要不要挪开路。
忽然,一道凌厉的目光从斜侧方落在她身上,付茗颂莫名心下一紧,朝付严栢身边的人看去。
男人一身雪青色锦缎衬的他面色比寻常男子还要白一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断崖似的,多看一眼便要坠下去。
付茗颂真就无意识后退了小半步,被他眸子里的翻江倒海吓得呼吸一滞,指尖都僵住。
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心脏仿佛被攥紧,那浑身上下像是剥筋抽骨似的疼。
他思绪一下被扯远,耳边响起一道绵长的娇媚声:“疼,疼,轻些。”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要忍住,忍住!
第3章
洗春苑里,付姝妍趴在云姨娘怀里,哭的付严栢脑仁突突直跳。
就见他大手往桌几上一拍,吓了云姨娘好大一跳。
“行了!哭哭啼啼,丢人现眼!”
付姝妍哽了声,立即止住哭腔:“爹、爹……那池子边本就地滑,四妹妹明知道还忽然出现,妍儿也是被吓着了。”
云姨娘帮着说话:“是啊老爷,妍儿的性子你也知晓,今日的事儿她最是难受,也不是有意的。”
付严栢重重闭了闭眼,虽说略有不快,但到底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很快他将目光移开,落在站在角落一声不吭的小女儿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
付茗颂的娘于他始终是件不光彩的事,因而付严栢向来也没怎么正眼仔细瞧过她,如今这么一看,难得想起那个十五年前与他只有过一夜交情的女人。
这么长的光阴早就模糊了付严栢对那婢女的印象,但却记得那人长的十分艳丽,付茗颂大抵是承了她娘亲的相貌。
思此,付严栢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将思绪拉回来,才问:“茗儿,今日那沈公子,你从前可是见过?”
前头在百春园,闻恕盯着付茗颂太久,饶是付严栢也看出了猫腻。
付茗颂一怔,怯懦的摇头:“没,从来没见过。”
付严栢皱眉,有些疑惑:“当真?可我见他看你的神情,不像是不相识的模样。”
“许是认错人了也说不准,何况我当时戴着面纱,看不清也是常有的。”付茗颂认真解释道。
付严栢绷着脸点了点头,确实也是。沈大人初来俞州,茗儿又打小在后宅长大,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如何相识。
付姝妍听了个头尾,一下从云姨娘怀里坐直,红着眼瞪向付茗颂:“你见过沈公子了?”
不等付茗颂回话,付姝妍便转而向付严栢抱怨:“父亲,五妹妹平日不轻易出门,今儿可是够巧的,我说她怎么平白给我送衣裳,原来打着主意呢…”
“妍儿!”云姨娘呵住她,随即柔声对付严栢道:“老爷可别往心里去,她们姐妹二人感情好,说话一下就没把门。”
付姝妍咬唇瞪了付茗颂一眼,祸水!就活该一辈子锁在这小宅子里,省得出去勾引人!
付茗颂早也习惯了付姝妍的恶言恶语,反而无甚表情的站在那儿,只是对上付严栢打量过来的目光,她还是喏喏道了句:“是四姐姐喊我去送衣裳的。”
付严栢按了按眉心,现下他哪还有闲工夫处理这些芝麻小事,是以没在洗春苑坐多久,便起身回了书房。
他前脚刚走,云姨娘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对着付茗颂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道:“跪下。”
而东苑里,元禄也好不到哪儿去,已经在这小几边跪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竟还是猜不出他的心思,连自个儿为何要跪着都尚未有头绪。
闻恕心中翻江倒海的,一下涌上来的种种往事叫他脑仁疼的要炸开似的,面色铁青,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
元禄试探的开口询问:“皇、皇上?可要奴才将陈太医喊进来?”
闻恕冷眼偏头看他,缓了好半天方才沉声道:“朕让你查,不是你说付家子女四人,二男二女?”
元禄一顿,忙伏下身:“奴才有罪,是奴才没查清,当初打听时确实未曾听闻还有位五姑娘,是奴才疏忽,望皇上恕罪!”
这事儿确实是元禄疏忽,但他却不知这多出一位五姑娘,究竟是触了哪一根龙须,竟让皇上这般大怒。
“查,现在立刻给朕去查,再打听不清,朕瞧你这个大内总管也不用干了。”
元禄只觉得脖颈一凉,连滚带爬的出了主屋,小心翼翼阖上门,一摸脑袋全是汗。
在门外听了个一星半点的侍卫王沥好奇的紧,压着声问:“皇上这是怎么了?”
元禄对着王沥摆了摆手,气虚道:“皇上的心思,岂是我能窥见的。”
说罢,元禄也不敢耽搁,匆匆出了东苑。说来他也好奇的紧,付家五姑娘那么大个人,他之前愣是没听到半点风声,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