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还有父皇在?”沈风铎叹了口气, 仿佛多伤心一般, 竟是落下几滴泪, “如今,你们一个个都不在父皇身边了,父皇……如今就像是一个孤寡老人。”
“父皇,您别这样。”沈伊也应景地红了眼眶,“儿臣总会回来看您的。”
自知道辛妃是杀了自己娘亲凶手的那一天,沈伊就对自己这个父皇充满了恶意的猜测, 辛妃杀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却还容忍她这么多年,原来一个男人变心之后,是这样绝情与冷漠。
沈风铎知道自己留不住沈伊,叹息一声:“唉……到底是女生向外,现在心都向着宋骁,都看不到父皇如今是多可怜。”
沈伊这才明白父皇将她拦住的用意,原来是想用仅剩的血缘关系,来向她控诉自己被宋骁架空。
可如果宋骁真的是宋书琰的儿子,那这皇位本就该是宋家的,若不是当初宋家被一夜之间灭了族的话。
“父皇不是还有兰妃和六弟吗?怎么会可怜?”沈伊不着痕迹地说,继而对罗春说,“送父皇回去吧,更深露重,仔细父皇着凉。”
罗春不敢说话,只是用瞥着皇上的眼色。
沈风铎淡淡一笑,现在总算看出来,自己这个女儿彻底与宋骁一条心了,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罗春忙躬身向沈伊行了一礼,转身飞快地跟着皇帝跑了。
沈伊上了轿子,不再停留,直接到宫门口换了马车,马车上已经铺了厚厚的坐垫,就连车壁都是绵软的材质所做。
马车行得很慢,约莫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公主府门外,沈伊下了马车,看到外面挂了很多大红灯笼,从门外到院子里,一路都铺了大红色的毯子。
路的两旁是公主府所有的下人,夹杂着许多禁卫军,他们纷纷跪下恭迎长公主回府。
走到大厅门口时,一个婢女出现,拿着一件大红色的喜服,朝着沈伊躬身一揖,便抿嘴笑着要给她换上。
沈伊一脸茫然地问:“这是做什么,本宫为何要换上这个衣服?”
婢女有些不知所措,她还以为长公主是知道的,这才敢上前给长公主换衣服。
这时,幸好何铄出现,给小婢女解了围:“殿下,您就先穿上再进去,国公爷说了,他要给您一个惊喜。”
沈伊笑了笑,便由着小婢女给自己穿上了喜服,凤冠霞帔地进了大厅,这才看到宋骁也穿着大红色新郎服,正站在大厅的尽头,伸着一只手,一脸笑意地等她。
沈伊抿唇一笑,一步一步地往大厅尽头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双方的心上,这一路走来,他们经历了多少磨难与坎坷,才能修成正果。
也正是因为那些坎坷,才让他们的今天变得格外令人珍惜,一时一刻也不愿错过。
仿佛经历一世那么长,沈伊终于走到了宋骁身边,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转身与他一起行了本该大婚那日就行的夫妻三拜之礼。
高堂的位置上,一个位置放着沈伊的娘亲,顾念姿的牌位,另一个位置却是空着的。
沈伊反握住宋骁的手:“你该把宋家的牌位也放上去的。”
宋骁握着沈伊的手紧了紧,他没想到沈伊会说这样一句话,面色有些微的变化。
沈伊深吸一口气,笑着说:“辛妃死那日,对着你叫‘书琰哥哥’,我就去调了宋家所有的卷宗,发现宋家死去的那个孩子的尸体描述,根本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宋家哥哥,又查到他后腰的地方有一块胎记。”
胎记生在这么隐秘的地方,只有最亲密的人才知道,而当年宋家人是被杀了之后,有人放了一把大火,只能对清楚人数,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死得是谁。
或许,宋书琰在灾难来临之前,就想法子换掉了自己的孩子,又吩咐人放了一把大火,就是为了掩盖自己孩子还活着的事实。
宋骁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己所能地笑了笑:“今天我本想为你补上大婚那日的缺憾,非要这个时候说这些吗?”
宋骁因为汪梦柯的关系,被皇帝软禁的那几日,不知为何,一直噩梦连连,还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了之后,他便记起了自己五岁之前的事情。
宋家河那晚仿佛预料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让人提前在乱葬岗找了一个身形大小与宋骁相似的尸体,放在宋骁的房中。
宋书琰责令自己的妻子带着宋骁,从密道离开宋家,从此远离华京城好好生活。
宋少夫人却将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带到密道之后,含着泪对儿子说:“骁儿,你是娘的心头肉,娘本该和你一起走,可……虽然你爹这一生最爱的人都不是我,可我必须得陪他走到最后,希望你将来不会忘记娘亲。”
说完,宋少夫人就关上了密道的门,还将门封死了,继而回到了宋家,与宋书琰同生共死。
宋骁一个人在密道里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恐惧而又绝望的日夜,哭得眼泪都流干了,这才摸索着离开密道,密道是直通华京城外的一处荒野之地。
他的出现并没惊动任何人,他又累又饿地走了很长的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在终于见到第一个人时,他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那人似乎问了他叫什么,他告诉了那人自己的名字,就彻底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头痛欲裂,什么都忘了,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只是跟着救他的那个青年一起生活。
青年让他叫自己师父,教他习武,教他所有生存的本领,一直将他养到十岁,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症而撒手人寰。
宋骁又一次被抛下,成为一个人,他又在师父的家里自己生活到十二岁,这才进了华京城,一路打拼,上一世成为了一代名将,而这一世……
从他两世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想要他们宋家满门性命的,只有沈风铎,因为沈风铎怕宋家会抢了他的皇位。
沈伊靠在宋骁的肩上,她知道这件事一旦摊开,会像是撕去皮肉一样,摆在两人之间的,是血淋淋的家仇,可她不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他看似幸福地生活。
她柔声说:“我知道,你已经全都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我小时候认识的宋家小哥哥,而我的父皇,可能于你有灭族之仇……”
若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宋骁不会与之前判若两人,彻底架空皇帝,而且那日辛妃叫他“书琰哥哥”时,他也没有丝毫意外。
宋骁揽着她的肩,用力地似乎要将她融入自己的体内:“沈伊,别再说了!”
他还不想这件事这么快就摆在两人的面前,就算真的是沈风铎灭了宋家全族,那也与沈伊无关,她那时还只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只有着模模糊糊的记忆。
沈伊却倔强地说:“我要说,我只想你知道,不管横在我们面前的是什么,我都与你不离不弃,我会站在你这边的,至于他……毕竟与我有血缘关系,不要让我亲耳听到他会如何就好。”
沈伊的这句话,对宋骁来说,比这世上所有的情话都要动听,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
沈伊抬起头,望定了他的双眸:“你会因为我父皇是你的仇人,而不要我们母子了吗?”
宋骁好笑地轻抚她的小腹:“傻伊儿,等了两世,盼了两世,我才等来与你携手一生的机会,你觉得会有什么事是能让我放弃的吗?”
沈伊看似有些难过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说:“你是因为不想放弃我,还是只是不想放弃你的孩子?”
宋骁皱眉,无奈地笑了笑:“你这都怎么冒出来的念头?你的宋家小哥哥,会是那样的人吗?”
沈伊趴在他的肩上,无声地笑了,她只是想调节一下两人的气氛,冲散那血淋淋的家仇。
谁知调节地有些过火了,宋骁居然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请教了宫里的老人,得来一种新的方式,可以不伤到孩子,我们今晚试试?”
沈伊红着脸捶他的肩,娇嗔道:“你这个厚脸皮的流/氓!”
宋骁哈哈大笑,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进了他们的“洞房”,补上原本几个月之前就该有的花烛之夜。
洞房中的花烛,照得那屋中的两个身影也摇曳起来,到底是有了身孕,宋骁不敢太过闹腾,只一次便退了出来,拥着她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沈伊神清气爽地起来,发现宋骁已经上朝去了,不论皇帝如何,宋骁对大齐的忠心却是天地可鉴,就算再怎么恨皇帝,他也不会误了朝政。
如今朝中的大事小情都要经过镇国公的手,才能给皇上看,而皇上下的旨意,能不能出得御书房的门,也要看镇国公的首肯。
沈伊比前些日子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孕吐也见好了不少,却依然不是很有胃口。
梓檀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她早上做了好几样开胃的小菜与点心,让沈伊倒是多吃了好几口。
第101章
宋骁坐着马车刚到宫门口, 就被人拦截下来,马车夫压低声音说:“国公, 是路首辅。”
宋骁撩开车帘, 缓缓下了马车,便看到面色阴沉的路通, 他淡淡点了个头, 说:“首辅大人,可愿与我借一步说话”
路通本来九十特意来找他的,自然愿意, 二话不说便当先往宫里走,找了一处僻静之地才停下脚步。
宋骁等他刚转过身, 还没发作, 便抢先说:“路大人, 可记得您初入官场的恩师是谁”
路通一怔,他今天本来是想质问宋骁, 架空皇帝, 自己手握实权, 难道是打算谋逆?被他这么一问, 居然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路通如何能忘了自己的恩师宋家河?他初入官场,因为自己的牛脾气,不少得罪人,要不是因为恩师,他早就放弃了。
可是恩师一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罪名根本就是“莫须有”, 从此他对兵部,对武将都产生了没来由的仇恨,因此儿子要去参军,才会被他又打又骂。
见他不说话,宋骁继续道:“那路首辅可知道,为何宋家能一夜之间被灭门?”
路通一惊,抬起头看着宋骁,竟依稀从这个身着盔甲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恩师的些许影子。
宋骁勾了勾唇角:“宋家世代忠臣,又有谁能让宋家一夜之间,毫无防备地被灭门?”
宋骁的三个问题,仿佛问到了路通的灵魂深处,他的心里如被投下一块块巨石般,起伏不定,开始回想那些年发生的事情。
最后,他越发震惊起来,他只是太过耿直,这些年竟不曾细想那些问题,如今细细回想,才明白有些事情除了当今,竟是没人做得到。
路通盯着宋骁,面色凝重地问:“你又是谁,如今架空皇帝,难道还是能是为了当初的宋家报仇?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只是借宋家之事为借口?”
宋骁勾了勾唇角:“这个秘密,如今只有我与长公主知道,今日不妨告诉路首辅,当年宋家被灭门之后,一把大火把宋家烧了个干净,一定有人以为是凶手为了掩盖踪迹,其实是宋家人自己烧的,为的是掩盖少了一个孩子的事实。”
路通瞪大了眼睛,铜铃一般看着宋骁:“你说你是……有何证据能证明?”
宋骁缓缓说:“当初宋家被灭门的前一日,路首辅在夜里偷偷来了宋家,提醒你的恩师,要小心堤防朝中一些奸臣,他们可能会对宋家不利……”
这回,路通不信也得信了,他说这些话时,除了他和恩师宋家河,就只有一个在恩师怀里昏昏欲睡的四岁有余的那个孩子宋允昌。
路通反问:“你真的是宋允昌?”
宋骁点了点头:“没错,我当年从密道逃出宋家,生着病被师父捡到,迷迷糊糊中只记得娘亲给起的小名,便告诉了师父,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近些日子才想起来。”
路通面色复杂起来,他一来震惊于宋家之事居然是当今所为,二来欣慰自己恩师一家还有一个后人活了下来。
宋骁最后给他的心上重重一击:“如今路首辅都知道了真相,便会明白为何我突然之间架空了皇帝,我不会杀了他的,如果路首辅看不过去,尽可以来对付我。”
路通苦笑,当年他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去保护恩师一家,甚至通风报信都做不到,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真相,知道宋骁是宋家后人,他如何还能下手去对付这个年轻人?
他做不到,他也不能!
宋骁说完,不再理会呆愣的路通,直接上朝去了,路通随后也到了朝堂。
果然,朝堂之上,沈风铎百般挑拨,想要利用路通去对付宋骁,路通却怎么都不接招,仿佛聋了瞎了,什么也听不到,暗示也看不到。
沈风铎无奈地想,如今他竟真的只剩下龙鳞卫了吗?
退朝后,沈风铎特意将路通叫到御书房,想要最后再试一次,路通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等着皇帝开口。
沈风铎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路爱卿,朕与你,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朕如今这个处境,难道爱卿就不着急,不替朕担忧吗?”
路通突然抬起头,看着皇帝,淡淡地说:“与皇上一起长大的,可不止老臣一人。”
沈风铎一怔,虽然路通没有指名道姓说其他人是谁,可他就是觉得路通在说的是宋书琰。
他有些气愤地一拍桌子:“路爱卿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朕如今的处境,你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吗?你们路家世代相传的忠诚呢?”
路通依旧面不改色:“皇上恕罪。”
沈风铎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半天出不来,被路通这一句“恕罪”给噎了个倒仰,过了半晌才摆了摆手,示意路通可以走了。
路通离开御书房的脚步是艰难的,生平第一次,他违逆了皇帝的意思,甚至出言无状,可他却丝毫都不后悔,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当年有这份胆量,或许恩师一家就不会……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近二十年都过去了,想要弥补已成妄想,他想,如果宋骁真要谋逆,自己做皇帝,他也要帮吗?
这么想着,他已经出了宫门,上了自家马车,居然发现马车上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路通惊讶道:“宋骁,你怎么在老夫的车上?”
宋骁淡淡一笑:“我只是来帮路大人解开心中疑惑,我不会谋逆,不会犯上作乱,更不会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帝,这是宋家的家训,路首辅想必也知道,所以不必担心你要站在哪边,你继续忠心耿耿地当好你的首辅即可。”